■洪放,作家,现居合肥
天空低垂,野史正是在这样的天气,从乡村的南头一直往北,不断弥漫开来。野史如同野花,毫无节制地生长;野花如同野史,恣意狂放,却在进入册页与镜头那一瞬间,遁迹泥土。
栀子沟流了上百年。亚先生捻着胡须,对于村庄来说,栀子沟就是历史,亚先生就是历史。最小的村庄史,构成了南方大地的漫游史。亚先生沉默片刻,说:“应该三百年了。”他是说村庄,说先祖自江西迁来,时间倏忽而过,甚至不如一根枯枝。枯枝能让我们看见来年的清翠,而时间,亚先生说:“去祖茔上看看吧,那些黄土换了一代又一代。可是,他们醒来过吗?”
野史中,从来没有人醒来。所有人都睡着,睡着倾听后来者的叙述。故事永远属于后来者,属于村庄上对于年成、旱涝、丰歉、生死等等的解释。你信吗?其实信与不信,史都在那儿。村庄只需要一个解释,至于解释有无道理,就像抬头看月。月缺了,月圆了,连黑漆巷子里独居的瞎眼六爷都承认:一切毫无道理。日子只是日子,被天空压着,被泥土托着,被河水洗着,这就是村庄——野史里给每一个村庄一段方言,甚至一段故事。但,事实上,睡去的人,从不过问天亮;劳作的人,从不企求安息。
野史就是野史。说完了,便成为鸡叫、狗吠,便成为苋菜、黄瓜,便成为投塘自尽的女人、拐走姑娘的放蜂人、参军后再没回来的青年、忽然从北方跑来的亲戚、一个窝在稻场草堆里的异乡家庭、那个会唱歌却突然哑了的民师……天空低垂,只有这样的天气,村庄才沉在野史里。也只有这样的天气,村庄才成为野史的一部分,成为野花举亮的黄昏的一部分。
然而,最终,都消失了。野史被村庄填进了树根,而村庄,被野史抹去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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