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日本的旧书店，很多人都会想到东京的神保町。

的确，神保町是日本古书流动量最大、交易最旺盛的地区。

这里会定期举行书店从业者的拍卖会，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古书汇聚于此，再流向各处。

神保町街道

神保町在藏书界的地位之重要，以至于同东京旧书店主人聊天时，他们常会低调或直白地表示京都的旧书店不足观，说图书流动量小，老店凋零等。

话虽如此，身处京都求学的苏枕书却有不同的看法。

就让我们跟随 苏枕书的脚步， 做一番笔下漫游吧。

京都的三月书房

在京都的旧书店，邂逅爱书的人们

我初次邂逅京都旧书店，是在2009年10月末。

偶然赶上知恩寺境内的秋之古本祭，我在古本祭上买了一张售价 100 日元的京都古本屋手绘地图。

京都的秋之古本祭

后来才知道，这地图是山崎书店的主人所绘，之后我遂以学校、居所为圆心，逛起了周边的旧书店。

这是京都旧书店一个重要的分布区域，颇似东京大学、早稻田大学附近的旧书店群，所售图书以教科书、通识类为主，很依赖师生们的买与卖。

学校研究室偶有重复或不用的书籍，也会卖到熟悉的某家去，然后转眼会在店头看到它标出了更好的价格。

「真是会做生意啊，这么贵，有人买吗?」

我们经常如此感慨，但往往没多久书便卖出去了。

知恩寺旁的吉冈书店就是很受师生欢迎的一家，会定期在学校生协书店出摊。

朴素的吉冈书店门口

路过百万遍，总有一次会去店里逡巡一番。

靠窗的一些大部头全集长久无人问津，书脊都褪了色，以为肯定没人买了，谁知某日定睛一看，却发现其已不在原处。

摆在门外廊下的书摊较多新收书籍，不仅有学术书，还有烹饪、盆景等生活趣味类图书，常有刚买菜回家的人一手提着超市塑料袋，一手翻阅图书。

这一带游客也多，因此摆出来的外文原版书也不少。

也是2009年秋，今出川通上新开了一家小店，名叫善行堂。

京都善行堂

主人山本善行生于1956年，大阪人。十来岁时就迷上了逛旧书店，后来编了一册杂志，叫《Sumus》，发行量虽小，但在业界很有名。

《Sumus》书影

他从前经营考学辅导班，一直做了25年，决意开旧书店之后，便关掉了生意很好的辅导班。

他自己也创作，写好几个专栏，出版过《关西赤贫古本道》《古本悲喜日记》，都很好看。

那一阵，我早晚上下学，看着店铺一点点装修起来，安了好看的细格子拉门，摆出手写的木招牌，店内流淌出悠悠的爵士乐，灯光也格外温和。

虽然离学校也很近，但这家店并不经营教辅书，而是一间充分反映店主性格的书店。

电影、近代文学、昭和史、出版史是善行堂主人的专长。圈内人称山本先生是「选书家」，很信赖他的读书趣味。

旧书店内的古籍和绘卷

如果有什么市面上找不到的偏门书，不妨到善行堂去问问。店主的搜书关系网很厉害，说不定隔几天就会联系你，说某某书找到了。

他对网络购书不是特别信任，总觉得书还是要亲眼看到，亲手抚摸，才能决定买不买，因此对顾客找书的要求也格外上心。

他在书籍装帧、藏书票设计方面也有研究，店里出售的书品相都很好。

他不喜欢太旧的、翻开就扑着灰尘的书:「古本不是单纯的旧书，应有鲜活的生命力。」

比如你在某某店买了本纸张窸窸窣窣的书，抖一抖全是灰，阅读快感该打多少折扣啊。

像善行堂这样年轻又风格独特的书店，在北白川、一乘寺一带还有几家。比起河原町追求流行的年轻人，这一带的年轻人更追求独特的生活品位。

旧书店的漫画

从御所一路向南，沿途可以去梨木神社汲水，去丸太町通的汇文堂小坐、文苑堂挑法帖、进进堂喝咖啡，一保堂买茶、纸司柿本买纸、古梅园选墨、香雪轩挑笔......

与京都大学中国学渊源极深、由内藤湖南题写匾额的汇文堂，因前代夫人病重，不复往日繁盛。年轻主人对中国学无甚兴趣，书店风格也日渐模糊。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汇文堂」的看板仍在。

内藤湖南题写的「汇文堂」匾额

不可否认，京都没有琳琅阁、山本书店、东城书店那样汉箱丰富的古书店。

汇文堂萧条之后，紫阳书院、朋友书院、临川书店诸家略可匹敌，但紫阳书院主人自己也藏书，经手好书皆秘藏书楼，并不卖出。

在实体店之前，经营了许多年的网店，与海内外研究者、大学、博物馆机构往来密切，是网店走向实体店的佳例。

二条附近的众星堂，是严格意义上的「古书店」。空间清朗，缥缃满架，专营和刻本、古文书。

众星堂内部

在多见实体店败退、缩小至网店的今日，这样的书店很鼓舞人心。

店里偶尔能见到唐本，主要是清刻本或民国复制本。和刻本汉籍也有一些，以集部为多。

行原寺对面的志满家也是一间颇有口碑的古书店，经营范围较众星堂更为广泛。

和刻本之外，还有浮世绘、中国书画、名人书简、古写经、古佛画、古地图，兼营学术书、普通本，相当广博。

志满家书店

京都、大阪旧书业界常能听到发现某某珍贵古文书或名人手稿的新闻，也是因为此地名门望族、研究者特多的缘故。

网店兴起后，实体旧书店受到很大冲击，剩下的只有专门类书店。

这些专门类旧书店的水平很高，并不会轻易倒闭。与之相比，个性模糊的书店，不论新旧，都极容易被网店压倒。

再往南行，有日本现存唯一一间专门刊行手工印刷版画的出版社——芸草堂。

历史悠久的芸草堂

芸草堂创业于1891年，出版过大量精美版画，在美术出版界的实力及地位已经历百余年考验。

周氏兄弟也是此处常客。《鲁迅日记》1923年2月7日云:「二弟亦从芸草堂购得佳书数种」，记录下了他们的足迹。

店内除了收藏有大量版木、浮世绘之外，还有伊藤若冲、竹内栖凤、神坂雪佳等诸多日本画坛名家之作，共计十余万件之多。

穿过三条，就到了旧书店更密集的区域，有鸠居堂隔壁的美术书老店竹苞书楼，佛教书箱专门店其中堂、文荣堂。

稍微走几步，就到了河原町通上的菊雄书店、赤尾照文堂、浮世绘专门店大书堂……琳琅满目，乐而忘返，是闹市区中难得的静谧之所。

穿过四条，前方还有佛教书箱专门店三密堂、和刻本考店吉村大观堂、实力雄厚的学术书专门店「梁山泊」。

梁山泊

在接近五条的尽头，是200余年历史的佛书专门店藤井文政堂。

如今已传到第六代，专为寺庙的僧人出版经书，同时也经营佛教、易学类书籍。

走到此处，寺町通便也走到了尽头。这条街的旧书店之旅也可暂告段落，可以缓缓归矣。

寺町通上的书店

如果说插花是赋予花弃新生的行为，那么经营、购买旧书也是赋予旧书新生的举动。

经历了旧书店检验而能顽强生存的图书，更可说明其价值。

我常常观察到，一些自己刚刚过目认为没太多意思、不想买的普通书，依然会被另外一双手珍爱地捧起、翻开、轻轻拂落灰尘，然后被带往新的书桌。

关于「神保町式的人」的漫画形象——被书撑得四四方方的书包，被磨平的鞋底，爱书之人的朴素与执着，远不止在神保町一处可见。

不论人们如何叹息纸书的颓势，纸书目前依然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每到一个城市，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探索当地的新旧书店。进到书店，特别是独自经营的书店，无论如何都要挑几册书走。

而在实体书店选书的乐趣，也的确无法从网购中获得。旧书店里能遇到的不仅是好书，还有爱书的人们。

选自知日48期《世上只有一个京都！》

苏枕书 / text

Google / photo

符博文 / ed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