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书店内的书架上展示的多是经赵春山之手修复的古籍。
天津北方网讯:在和平区最繁华的商圈附近,有一家大隐隐于市的古籍书店。站在位于四平东道的传统双开玻璃木门前,让人仿佛回到了上世纪80年代的天津。书店的面积不大,却顶天立地地伫立着七八个书架,一本本泛黄的旧书和一套套重获新生的古籍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等待着与有缘人的邂逅。
书店中间,被一张大大的书桌填满,书籍堆叠成小山,围出了一个不足两平方米的工作空间,一盏台灯、一把镊子、一个喷壶、几支毛笔,伴随着古纸书香,古籍修复师赵春山就是用这些再简单不过的工具,日复一日地让残败的古籍焕发新颜。在“世界读书日”到来之际,记者带您走进古籍书店,一起听听赵春山老师讲述他与古籍的故事。
古籍修复师的巧手与匠心
古籍修复师也被称为“古籍医生”。一沓沓、一张张老化的故纸,一本本虫蛀、受潮、霉变的古籍,通过古籍修复师之手,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重获新生。
说起“修书”,可能不少人都有过经验:书上有了小洞拿张纸补一下,书页撕了拿透明胶带粘一粘,看上去似乎没有多大的难度。不过,放到古籍的修复上,操作就不能如此潦草了。古籍修复整个工序复杂精细,有的多达十几道流程。赵春山身在其中,感受日深。
根据书籍的破损情况、纸张材质、装帧方式等不同,赵春山都会有不一样的修复工作流程,就像是医生给病人看病,都是感冒,但病人不同,开出的药方也不一样。修复方案确定之后,后面就是选纸、拆书、补破、折叶、齐栏、压平、锤书、装订等一系列细致工作。赵春山指着工作台上一本已经破碎不堪、正在等待修复的古籍说:“古籍修复讲究‘修旧如旧’,力求最大限度地呈现古籍的原貌。选纸是第一步,挑好厚度适合的宣纸后,要通过染色让新纸和旧纸的颜色尽量保持一致。即使如此,在修补纸张与原书纸张的连接处还要加上整理纸边纤维、压平等步骤,这样才算完美的修复。”
除了选纸环节外,调制糨糊这一步更是至关重要。“古籍书店的日常就是从民间收书、修复、再出售这么一个过程。常常有市民拿着自己简单处理过的旧书过来,打开一看,有的已经被人处理过了,用的是化学胶水或者透明胶带,在内行人眼里这就不是修书而是对书的二次破坏。”赵春山告诉记者,“古籍修复师一般都是用自己调制的糨糊来补书,虽然是老办法,但是这种糨糊既有足够的黏性,也便于再次揭裱修复,对书籍没有任何损坏。经过专业修复的古籍,如果得到妥善保存,继续流传百年也没有问题。”
入行至今,赵春山从事古籍修复已经整整50年了,但提起这项技艺,他仍然连连感叹,一定要“钻进去”“活到老学到老”。古籍修复最难的点在哪儿?赵春山给出的答案是“揭书叶”。“老百姓对于保存古书没有经验,收上来的古书破损程度不一,出现的问题也是千奇百怪。即使干了一辈子的古籍修复工作,不少书拿到手里,我还是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赵春山笑道,“修古籍就像治病一样,在所有‘病症’里,最难的是那种因为长期受潮、污损,书叶‘坨’在一块的‘书砖’。虽然看上去它比那种像点心皮儿一样一碰就碎的古书结实许多,但想把它的书叶完好无损地分开,考验的是经验、耐心,甚至需要大胆的尝试和创新。”赵春山手头有一本清代同治年间重修的古籍《李氏音鉴》,在修复的时候,这套书的书叶粘连了差不多300张。即使如赵春山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古籍修复师,他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将这本书修复完成。
在赵春山眼里,古籍修复虽然是一个小众、冷门的行业,却有着不可估量的重要意义。“古籍修复就是为了将文明得以延续”,破损的古籍尘封了漫漫岁月,正是一位又一位古籍修复师前赴后继将其修缮完备,让历史重现于世人眼前。
技艺与人生的交融
十七岁从学校毕业,赵春山被分配到文化局工作后入职古籍书店,从此与古籍结下了不解之缘。“做了一段售货员之后,我就被调到了收购部,也就是古籍书店最核心的部门。”赵春山回忆说,“当时收购部有十几位老师傅,就我一个年轻人,入行的第一件事就是帮老师们整理书架。”
十七八岁正是年轻人活力迸发的年纪,却要一头扎进故纸堆里整理浩如烟海的旧书,每天与灰尘为伴,赵春山难免也有开小差的时候。当时的老古籍书店就在劝业场二楼,有时候出门上个厕所的功夫,他也会被琳琅满目的商品拖慢脚步。“刚开始时不懂事,觉得整理书架就是打杂的活计,浪费时间。直到过了一段时间,师父开始教我辨别各种古籍版本,了解不同年代书籍用纸的差别,以及印刷、装帧的特点时,我才明白整理那么多古书正是为后面的学习磨性子、打基础、攒经验。”赵春山笑着说。
后来赵春山正式拜古籍修复技艺第二代传承人孙金梦为师,系统学习古籍修复,而他的师爷正是近代版本学家、目录学家、藏书家孙殿起。过去学手艺讲究学徒三年才能出师,在孙金梦老师的倾囊相授之下,赵春山越发感觉围绕古籍的学问一辈子都学不完。“作为非遗技艺的传承人,我最先接触的不是古籍修复而是版本目录。”赵春山回忆说,“那时候,店里有一个长长的书单,上面除了记载各种典籍书目外,还包括每种书籍总共出了几个版本、在市场上大致的流通量等,背会了这些才能在第一步收书的过程中,根据品相、稀有程度等给书籍做准确的定价。第二步才是对古籍进行修复,这时不仅要有娴熟的修复技艺,还要将各个时期的典籍所用纸张及不同的装帧风格谙熟于心,如此才能真正做到‘修旧如旧’。”
如今,赵春山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修起书来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面对破损不堪的书叶,不敢大声说话不能大口喘气,时间久了难免眼花、手酸、颈椎痛,但他告诉记者,修复古籍带来的成就感会把这些疲累一扫而空。修书更修心,留艺不留名。赵春山始终记着师父的教导:学技艺更是学做人。老一辈匠人认真严谨、甘于寂寞、历久弥坚的精神,也早已深深地融入了他的血液。
随着老师傅们的离去,赵春山也肩负起了古籍修复技艺的传承。社会在发展,科技在进步,古籍修复技艺也在不断地创新融合。“近几年也出现了不少先进的仪器,包括多功能纤维测量仪、pH值测试仪、纸浆补书机等,对于年轻的从业者来说,这些仪器的确可以弥补他们经验上的不足。但无论科技如何发展,手工修复的许多细节和做法仍是无法被取代的,这份技艺的传承仍然意义重大。”赵春山表示。
传统技艺的现代传承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最难的是人才的接续。从业50年,看过、学过赵春山古籍修复技艺的人不少,但真正能留下来被他收做徒弟的却不多,一共只有9位。对于传承人,赵春山有最基本的两点要求:一是真正对古籍修复技艺感兴趣,二是要从事与古籍或者古籍修复相关的工作。“只有如此,才能在热情过后抵得住枯燥和寂寞,长久地坚持下来”。
今年36岁的李辰是赵春山的徒弟之一,同时也是天津市古籍出版社的一名编辑。古籍社除了国学、文史、传统文化等读物的编辑出版外,有相当一部分工作是对中国古籍文献以及天津地方馆藏史料的整理,这就和古籍修复密不可分了。“无论是对一些珍贵的古籍进行扫描做数字化留存,还是出版线装书,都离不开古籍知识和古籍修复技艺。有时候甚至要把古籍拆成单页扫描,再按照原样一丝不差地装订回去。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就得求助师父了。”李辰告诉记者,“第一次看到赵老师在现场修复古籍时,看着那些古籍在他的手中重生,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拜赵老师为师。我觉得这不仅是对这门技艺的喜爱,也是身为一名古籍社编辑的责任。”
2021年,天津市古籍出版社试水直播,请赵老师出山通过新媒体做非遗传承的推广,年过六旬的赵春山因此而开始“触网”直播。“其实我的工作台就设在店面里,很多时候来淘书的人进到店里,就会在旁边看我修书。遇上感兴趣的,还会找我多聊几句,或者提出一些书籍修补的问题,我都会教他们。店里有几位老主顾,现在甚至可以自己对旧书做简单的处理。”赵春山告诉记者,“但是真正到店里来的人还是有限,搭上新媒体的快车就不一样了,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古籍修复技艺,感受古籍的魅力。”
因为经常在网络上露面,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古籍书店,也认识了赵春山。李辰总会收到朋友发来的照片或者视频,问里面拍摄的人是不是赵老师。“点开一看,正是师父坐在书店里修书。看到评论里网友们对师父的钦佩,我也特别自豪。有时候还会跟师父打趣说您也成‘网红’了。”是不是“网红”,赵春山并不在意,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随着曝光度的增加,来店里淘书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想从事古籍修复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过去在这淘书的都是五六十岁甚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但是近几年对古籍感兴趣的年轻人多了起来。北京大学文史专业有几个学生隔三岔五就会过来淘线装书,咱们本地的大学生来书店的也不少。”赵春山欣喜地说,“而且在网上留言想加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也多了起来。现在等待修复的古籍还有很多,但专业古籍修复从业者却很少,亟须新鲜血液注入。当然,我也希望年轻的朋友能够更理性地做出选择,这样才能长久地热爱,也才能把古籍修复这件事做好。”(津云新闻编辑孙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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