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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侃逸事(五篇)

黄侃逸事(五篇)杭州八月,桂子飘香,湖水澄碧,最是美丽时节。虽曾两次到访,皆是夏日,匆匆一游。过湖畔张苍水、章太炎墓园,怅然不已。遥想蔡元培、章太炎、黄侃辈,年轻时或以笔作枪,或身怀炸弹

杭州八月,桂子飘香,湖水澄碧,最是美丽时节。虽曾两次到访,皆是夏日,匆匆一游。过湖畔张苍水、章太炎墓园,怅然不已。

遥想蔡元培、章太炎、黄侃辈,年轻时或以笔作枪,或身怀炸弹,反清救国,出生入死。光复后,埋首学术,献身教育,何其淡泊,何其风流!

而今,经济发展而社会轻浮,知识爆炸而文化散落。因撮录黄侃逸事数篇,虽于史难征,而于心有感,以献同好,聊供一粲。

黄侃逸事(一)

黄侃(1886~1935),原名乔馨,字梅君,后改名侃,字季刚,又字季子,号量守居士,于小学、经学、文学等方面造诣精深,真正的国学大师。祖籍湖北蕲春,1886年4月3日生于成都,1935年月10月8日殁于南京。父名云鹄,字翔云,痴好诗书,与张之洞为同榜进士,经翰林院出知四川雅安府,后以四川盐茶道署按察使事。黄云鹄年七十方得黄侃,次第十,故称“黄十公子”。云鹄教子甚严,规定《史记》、《汉书》须从头背到尾。黄侃颖悟过人, 9岁读经,日逾千言,人呼“神童”。7岁时,某日家用匮乏,母亲命他写信。黄侃信笔而成,书末又附一诗:

父为盐茶令,家存淡泊风。

调和天下计,杼轴任其空。

云鹄挚友、宜昌王鼎丞自山西布政使解职后过访,读黄侃诗,诧为奇才,即以其女许之,此即黄侃原配王夫人。

黄侃13岁时,其父病故。黄侃因系庶出,备受歧视,几至失学,益为发奋,15岁中秀才。清廷废科举、兴学堂,黄侃1903年考入武昌文华普通中学堂第一期,同学有田桐、宋教仁、查光佛、董必武等人。他们议论时政,抨击当局,宣传民族革命思想,因此被学堂开除学籍。黄侃为寻出路,即以故人之子的身份拜见湖广总督张之洞。张之洞赏识黄侃才学,念及旧谊,遂用官费资助留学日本,入早稻田大学。

1905年,同盟会于东京成立,黄侃列名会籍,并在《民报》发表《哀贫民》、《哀太平天国》等文章,鼓吹革命。次年,又在《民报》发表《论立宪党人与中国国民道德前途之关系》一文,历数立宪党人“好名”、“竞利”等败德行状。

1910年,湖北革命党人准备起事,黄侃秘密回国,奔走鄂皖八县,发动会员,鼓吹革命,显露领袖气质。

1911年,黄侃到汉口,针对当时改良派提出“和平改革方案”,为詹大悲、何海鸣《大江报》撰写《大乱者,救中国之妙药也》时评。此文一出,清廷震惧,《大江报》被查封,詹、何二人被捕入狱,黄侃侥幸脱险。新军光复汉口,成立汉口军政分府,黄侃亦至军政府主事。清兵南下,黄侃曾回蕲春,密谋举众起义。

清朝灭亡,黄侃一度为直隶都督赵秉钧所强邀,出任秘书长。但黄侃急流勇退,不问政治。1915年,章太炎被袁世凯幽禁于北京,黄侃立刻晋京探望,以“研究学问”为名,入侍恩师。其时,筹安会刘师培等人大肆鼓吹帝制,邀好友黄侃等名流赞襄其事。众人惧袁之淫威,碍刘之情面,面面相觑。黄侃瞋目而起,严词峻拒,拂袖而去,众人亦随之而散。

国民党在南京执政后,其同盟会故友多据要津,他耻与往来。当居正被蒋介石软禁时,独黄侃念及旧情,常至囚地,与居正聊天解闷。居正后来东山再起,黄侃便不再出入其门。

一天,黄侃碰见戴季陶。戴问:近来有什么著作?黄侃精《昭明文选》,却答:我正在编《漆黑文选》,你那篇大作已被编进去了。

相反,黄侃于共产党人多有帮助。1921年,中共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即将在沪召开,代表住宿问题难于解决。董必武闻法租界博文女子学校校长黄绍兰与黄侃交谊甚深,即求助于黄侃。黄侃当即致函黄绍兰,让代表以“北京大学暑假旅行团”的名义,借住博文女校。后来,黄绍兰还亲自为代表担任警戒。

1926年,正在武昌高师就读的共产党人李俊民被捕,黄侃亲自登门与鄂督萧耀南交涉,几经周折,李终得保释出狱。1928年,同门汪东之弟、共产党人汪楚宝被徐州刘峙部逮捕,黄侃立即修书居正为之斡旋,汪楚宝死里逃生。

(二)

黄侃履危蹈险,出生入死,民国建立后却不自居功,致力学术。他以愚自处,治学勤奋,谨严虔敬,笃实而不趋新,征实而不蹈虚,常以“刻苦为人,殷勤传学”自警,主张“为学务精”、“宏通严谨”。常对人说:学问须从困苦中来,徒恃智慧无益也。治学如临战阵,迎敌奋攻,岂有休时!所谓扎硬寨、打死仗,乃其正途。黄侃见人持论不合古义,即瞪目而视,不与对方交谈。见人读书半途而废,便露出不悦之色,责备对方“杀书头”。批评某些初学者之病:一曰急于求解;二曰急于著书;三曰不能阙疑;四曰不能服善。

黄侃读书尤其精心,所治经、史、语言文字诸书皆反复数十遍,熟悉到能随口举出具体的篇、页、行数,几乎没有差误。其圈点、批校之书数千卷,皆一丝不苟。于《十三经注疏》、《史记》、《汉书》、《新唐书》、《文选》、《文心雕龙》等,从句读到训释,多有发前人所未发之处。新文化运动旗帜初张之时,北大章门弟子做柏梁体诗,分咏校内名人,咏陈独秀一句是“毁孔子庙罢其祀”,咏黄侃一句是“八部书外皆狗屁”。这八部书是《毛诗》、《左传》、《周礼》、《说文解字》、《广韵》、《史记》、《汉书》和《昭明文选》。范文澜称,黄侃《文心雕龙札记》精义奥旨,启发无遗。

黄侃重视师承,恪依师法,不敢失尺寸,但主张“师古而不为所囿,趣新而不畔其规”,“以四海为量,以千载为心,以高明远大为贵”,不墨守师说。他名声赫赫,身体虚弱,仍致力学术而不倦,惟以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在文字、音韵、训诂诸方面,黄侃远绍汉唐,近承乾嘉,多有创见,自成一家,为汉语音韵学上划时代之贡献。在经学、哲学、文学、史学等方面,亦精深造诣,洵乃一代国学大师。

名师出高徒。章门弟子中有“四大金刚”和“五大天王”之名目:“四大金刚”指黄侃、钱玄同、汪东和吴承仕,“五大天王”指前四人加上朱希祖。章太炎自述,弟子成就者,亦蕲春黄侃季刚,归安钱夏季中,海盐朱希祖逖先三人而已。无论如何,黄侃皆为章门弟子之冠。

章太炎是革命家,又是小学家,其门人黄侃、钱玄同、刘半农、周树人、周作人等人也亦新亦旧。新文化运动兴起,钱玄同、刘半农、二周提倡革命,构成《新青年》、《语丝》一派,黄侃则组成《甲寅》、《学衡》一派,抵制白话文运动,而掌门人似无亲疏是非之判。黄侃卧病,章太炎闻之,旋开处方命姜亮夫持往。黄侃见,即扶病振衣起床,向章太炎处方三鞠躬,而后延姜先生坐叙。又说,章太炎来北大演讲,旧门人虽各校名教授,皆随侍骈立台侧,且钱玄同任翻译,刘半农作板书,举座肃然。

黄侃学识渊博,慎于下笔,述而不作。他常说,学问之道有五:一曰不欺人;二曰不知者不道;三曰不背所本;四曰为后世负责;五曰不窃。自号“量守居士”,书斋名为“量守庐”,典出陶渊明诗:量力守故辙,岂不寒与饥?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章太炎曾批评:人轻著书,妄也;子重著书,吝也;妄不智,吝不仁。黄侃当即答应恩师:年五十当著纸笔矣。

1935年4月,黄侃50岁生日,章太炎特撰一联相赠:韦编三绝今知命,黄绢初裁好著书。希望黄侃兑现承诺,50岁后潜心著述,写出“绝妙好辞”。 据黄焯《黄季刚先生年谱》,黄侃向来迷信谶语,见寿联嵌有“绝”、“命”、“黄”三字,殊不怿。当年10月,黄侃因醉酒吐血,与世长辞。一代鸿儒,仅得中寿。临终之际,《唐文粹续编》尚有一卷没有读完,他吐着血,叹息:我平生骂人“杀书头”,毋令人骂我也。

(三)

章太炎学问大,脾气大,喜欢骂人。黄侃为章太炎大弟子,学术深得其师三昧,后人有“章黄之学”的美誉,但禀性、脾气也与乃师相仿佛,矜才使气,嬉笑怒骂,任性而为,师徒一对疯子,时人有“疯师”、“疯徒”、“章疯”、“黄疯”之说。章太炎《黄季刚墓志铭》亦称:俾倪调笑,行止不甚就绳墨。

黄侃年轻时,曾拜访王湘绮。王湘绮十分欣赏黄侃:你年方弱冠已文采斐然,我儿与你年纪相当,却还一窍不通,真是豚犬。黄侃听罢,回之:先生尚且不通,何况汝儿!

1906年,章太炎抵日,黄侃亦随众人谒拜。忽见壁间悬有章太炎手书:我若仲尼出东鲁,大禹长西羌,独步天下,谁与为偶!此虽东汉戴良语,但黄侃以章太炎矜持难近,不愿复往。谁知,章太炎读黄侃文章,以为奇才,亲自作书邀见,二人交往日密。次年,黄侃归国前,章太炎谓之曰:务学莫如求师。并推举杨守敬、孙诒让等人。黄侃听了,沉吟未语。章太炎又说:如君不即归,必欲得师,如仆亦可。黄侃大喜,第二日即执贽至章太炎处叩头称弟子,自是日相追随,学问大进。章太炎大骂总统、军阀、党棍。黄侃多骂同行,传闻极多,真假莫辨。

章太炎《黄季刚墓志铭》记:始与象山陈汉章同充教授,言小学不相中,至欲以刀杖相决,后又善遇焉。其实,黄侃于同门师弟如钱玄同、吴承仕,黄侃也不放过。黄侃不满钱玄同研究注音字母,某次上课,大骂钱玄同,称其音韵讲义是他的“一泡尿”,谓其共同留日时,钱乘其小解离座时窃其笔记所得,而钱玄同听了,并不回应,关门了事。黄侃来京,曾住吴承仕宅,后因故搬家。临行,黄侃于大门(一说房梁)留字:天下第一凶宅。

胡适提倡白话文、新文学,黄侃崇尚文言文,反对白话文,就常拿胡适开涮。黄侃曾举一例:假如胡适的太太死了,他的家人用白话文发电报,必云:“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啊!”长达十一字。而用文言则仅需“妻丧速归”四字即可,只电报费就可省三分之二。又一次,黄侃道逢胡适,问:胡先生,你提倡白话文,不是真心实意!胡适问他何出此言。黄侃正色回答:你要身体力行的话,就不应该名叫“胡适”,而应该改名“到哪里去”。胡竟无言以对。

某次,黄侃与胡适同赴宴会,胡适偶尔谈及墨子的兼爱非攻,滔滔不绝。黄侃听得不耐烦,即席骂道:现在讲墨学的人,都是些混账王八!胡适闻此喝斥,满脸赧怒。少顷,黄侃又补一句:便是适之的尊翁,也是混账王八!胡适大怒,黄侃见状,却大笑起来:且息怒,我在试试你。墨子兼爱,是无父也。你有父,何足以谈论墨学?我不是骂你,不过聊试之耳!此言既出,举座哗然,胡适无从发作。

胡适著书,《中国哲学史大纲》仅成半部。黄侃在课堂上调侃:昔日谢灵运为秘书监,今日胡适可谓著作监矣。学生不解其意,问他何出此言?黄侃回答:监者,太监也。太监者,下部没有了也。

黄侃之狂狷乃志士之狂、名士之狷,并非随意谩骂。黄侃说,骂他,是看得起他,值得骂才骂。黄侃骂皮锡瑞,但用皮氏《经学历史》作教材。北大教授中,独于刘师培以礼相待。刘师培字申叔,江苏仪征人,曾祖文淇、祖父毓松、伯父寿曾三世治《左氏传》,刘师培集其大成,别为怪才。刘师培早年结识章太炎、蔡元培等爱国诸子,倾向革命,并加入同盟会,但后来变节入端方幕,又与杨度等发起筹安会,劝进袁世凯行帝制,为时人所不齿。黄侃言与蔡元培,聘至北大,教授经史。时刘已疾病缠身,蓬首垢面,状如活鬼。上课既不带书,又无讲义,声音微弱,只讲不写,若是现在,早被轰出校门了。

1919年某日,沉疴在身的刘师培感叹生平无弟子堪当传人。黄侃禁不住问:谁足以继承君之绝学?刘慨然说:唯君足以担当此任!黄侃一听,朗声愿执经受业。刘师培以为黄侃只是开玩笑:你自有名师,岂能相屈?次日,黄侃果然定好酒席,点香燃烛,将仅年长两岁的刘师培延至上席,叩头如仪行拜师大礼,刘师培泰然受之(一说用红纸封了十块大洋,前往刘家磕头拜师,此说不似黄侃尊师之礼)。数月后,刘师培不治而逝,黄侃以弟子之名亲撰《先师刘君小祥会奠文》,以志哀忱。黄侃乃是“老子天下第一”的人物,且只比刘师培小两岁,为了学术,却肯拜其为师,这说明,其狂有自,其傲因人。今之学界,尚有人肯叩首执贽问此古僻无用之学否?

刘师培国学虽然精湛,但盛名恐怕难副。郑逸梅《艺林散叶续编》称,其著述多得自刘氏祖孙伯叔未刊行之遗稿,刘师培去世后,弟子滥行甄录,遂成此芜杂著作。章士钊、顾颉刚、胡朴安等亦有此言,见郑逸梅《人物与集藏·朴学大师胡朴安》、顾颉刚《顾颉刚学术文化随笔·卷帙之富》。章太炎听说黄侃拜刘师培为师,曾惊愕地说:季刚文辞小学殆过申叔,何故北面事之?但黄侃说:《三礼》为刘氏家学,非如此不能继承绝学,此所谓道之所存,师之所存。

陈独秀脾性爆烈,曾被黄侃当面或背后痛骂多次,但居然雍容相加。清末,陈独秀曾到东京民报社章章太炎寓所造访,黄侃、钱玄同二人到隔壁回避。陈、章谈到清代汉学发达,陈独秀列举戴、段、王诸人多出于苏皖,颇为苏皖人自豪,而说湖北无大学者。黄侃跳出反诘: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这也未必就是足下!清末民国,湖北确曾涌现杨守敬、熊十力、闻一多、徐复观等学术大家。陈独秀在武汉高师演讲时,曾感叹:黄侃学术渊邃,惜不为吾党用!

(四)

1914年秋,黄侃应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之聘,讲授词章学、中国文学史等课。后历任北京女师大、武昌高师、中华大学、东北大学、中央大学、金陵大学、北京师大等校教授。黄侃讲课,信马由缰,未入门者,则不得要领;已入门者,辄胜义纷呈。

冯友兰《三松堂自述》提及:黄侃善于念书念文章,抑扬顿挫,很好听。他念,下面高声跟着念,当时称为“黄调”。黄调与《广韵》吻合,不差毫厘,自是古味十足。冯友兰放假回家,仿照黄侃,为其妹冯沅君选读诗文,竟引领冯沅君走上文学道路。

黄侃常教育学生:学问犹如仰山铸铜,煮海为盐,终无止境。作为一个学者,当日日有所知,也当日日有所不知,不可动辄曰我今天有所发明,沾沾自喜,其实那所谓发明,未必是发明。

北大学生说,黄侃上课有“三不到”:刮风不到,下雨不到,不高兴不到。刮风下雨可知,但“不高兴”难测。有时班上只有二、三人,也照讲不误。另说,黄侃任教于中央大学,绰号“三不来教授”,即下雨不来,降雪不来,刮风不来,这是他与校方的约定。

黄侃在北大(亦说中央大学)课堂上,讲到要紧之处,有时突然停下,对学生说:这段古书后面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对不起,专靠大学这几百块钱薪水,我还不能讲,谁想知道,得另外请我吃馆子。

黄侃讲授《说文解字》,学生觉得晦涩难懂,考试常有学生不及格。后来,学生投其所好,凑钱请黄侃赴宴。蔡元培知道后,责问他为何违反校规。黄理直气壮:他们这些学生还知道尊师重道,所以我不想为难他们。

杨树达要侄子杨伯峻拜黄侃为师。杨伯峻只肯贽敬,不肯磕头。杨树达说:此人学问好得很,不磕头,得不了真本事。不得已,杨伯峻只好磕头如仪。拜师完毕,黄侃笑道:我的学问也是从磕头得来的,你不要觉得受了莫大委屈。

黄侃喜爱旧学,反对白话文。有一次,他恳切地对陆宗达说:你要学习白话文,将来白话文要成为主要形式,不会作是不行的。我只能作文言,决不改变。

中央大学兼课名流颇多,多西装革履,汽车进出。黄侃进出,每著一件半新不旧长衫或长袍,一块青布包几本常读之书。中央大学规定,师生进出校门须佩戴校徽,而黄侃偏偏不戴。门卫见此公不戴校徽,要看名片。黄侃说:我本人就是名片,你把我拿去吧!争执中,校长出来调解、道歉才算了事。

当年,大学生每届毕业,照例印制同学录,将师生写真、履历汇为一集,费用常由教授捐助。黄侃不以为然,既不照相,又不捐钱,收下册子,却将它丢入河中,忿然骂道:一帮蠢货,请饮臭水!

黄侃性格怪异,为人不拘细行,多有奇行怪癖。黄侃最大的财产,便是书籍。章太炎为他作墓志,说:有余财,必以购书。除读书买书外,他还好美色、佳肴、茶酒、围棋、麻将、山水。

《黄侃日记》透露,黄侃平生有三怕:一怕兵,二怕狗,三怕雷。其中怕雷,受《论衡·雷虚》和文学书的影响,怕到“蜷踞桌下”。然其有深情,有真气,其癖与疵非比寻常。

黄侃13岁失怙,事母至孝。传说,母亲每次从北京回老家蕲春,或是由蕲春来北京,他都一路陪同。其母舍得儿子,却离不开一具寿材,因上面有黄云鹄亲笔铭文。黄侃居然不厌其烦,千里迢迢搬运寿材同行。1908年,生母病重,黄侃还家侍疾;生母去世,黄侃大恸,乃至吐血。因从事革命,为人告密,密电逮捕,黄侃乃迅即离家,辗转回到日本。后黄侃遵依古礼,服孝三年,哀毁欲绝。黄侃还请苏曼殊绘《梦谒母坟图》,请章太炎写跋,自己写记,随身携带,至死不离。

黄侃好色,一生多次结婚(据说九次),私生活最受人诟病、攻讦。其原配夫人王氏,聚少离多,后病殁。同族黄绍兰,肄业于北京女师,去上海开办博文女校,黄侃便到上海追求,山盟海誓。黄侃回北京女师大教书,又与一苏州籍彭姓女生秘密结合。黄绍兰闻讯,欲哭无泪,后自缢身亡。章太炎对这位大弟子的种种行为虽表示出理解,章太炎夫人汤国梨则斥他“有文无行,为人所不耻”。

黄侃在武昌高师任教时,武昌女师学生黄菊英与其长女同年级,常到黄家串门,以伯叔之礼事黄侃,黄侃也非常友善。二人日久生情,而黄菊英颇为踌躇。黄侃一阙《采桑子》:

今生未必重相见,遥计他生,谁信他生?缥缈缠绵一种情。

当时留恋成何济?知有飘零,毕竟飘零,便是飘零也感卿。

黄菊英反复默诵,大受感动,毅然脱离家庭,与黄侃结为夫妻。

消息传出,武汉学界哗然。黄侃要学生收集骂他的小报,以供蜜月消遣。

黄侃爱佳肴、茶酒。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中外各种美食都要一饱口福。嗜浓茶,王森然《黄侃先生评传》描述:其茶极浓,几黑如漆,工作之先,狂饮之,未几又饮之,屡屡饮之,而精气激发,终日不匮矣。爱饮酒,每餐豪饮,常大醉、醉卧。自言“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便足了一生”,从不自咎,却讽谏他人少饮。

娱乐方面,黄侃痴迷围棋、麻将。《黄侃日记》多有“手谈至夜”,“手谈殊乐”。又好麻将,兼有赌性,颇为自负,可以与梁启超一争高下,实际上牌技平平。黄侃还好逛风景、喜游乐。在北京时,教学研究之余,最爱与学生游山玩水,经常陪他出游的是孙世扬、曾缄,游踪殆遍郊圻,宴谈常至深夜,有人戏称孙、曾二人为“黄门侍郎”。

黄侃文思骏发,文采斐然,诗词文章均为一时之选。文章才华横溢,气势磅礴。诗词信手拈来,或温柔婉约,或优雅飘逸。每有佳山水或名迹古胜,必与友朋门生相招饮,共登临。每有题咏,间令和作,亦乐为点窜,极文酒之乐。

黄侃1928年秋日游北海,信口而吟:

神武门头夕照阑,御沟流水去无还。

重来不觉风光改,愁对车前万岁山。

俨然唐人风格。

嗜欲深者,难免多病伤身。黄侃亦有自知之明,《黄侃日记》中不乏自责之词。他曾发誓戒烟、戒蟹、戒酒,谢绝宴请,摒弃无益之嗜好。曾填一阙《西江月》,自诫:

行旅常嫌争席,登临未可题诗。

欢场无奈鬓如丝,博局枉耽心事。

似此嬉游何益?早宜闭户修持。

乱书堆急酒盈卮,醉后空劳客至。

但说过就忘,不曾落实。黄侃辞世前,曾偕友登北极阁、鸡鸣寺,持蟹赏菊,饮酒过量,终至吐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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