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云:“李白字太白,山东人。少有逸才,志气宏放,飘然有超世之心。父为任城尉,因家焉。少与鲁中诸生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等隐于徂徕山,酣歌纵酒,时号‘竹溪六逸’。”(《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下)《李白传》,3439页)
《新唐书》的编撰者似乎在《旧唐书》中看出了一些问题,删去了李白“山东人”、“父为任城尉”等描述,在李白居东鲁时的生活简化为:“更客任城,与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居徂徕山,日沈饮,号‘竹溪六逸’。”(《新唐书》卷二百二《李白传》,4411页)
后世学者基本上认同《新唐书》的这种删改,将其视为对李白东鲁时期生活的一种“更正”。但我们如果因此指称《旧唐书》编撰者们就李白生平一事任意瞎说或胡编乱造,恐有不妥。
众所周知,《旧唐书》成书的主要依据是《国史》和唐文宗以前的历朝“实录”。据《旧唐书》的主要修撰人起居郎贾纬就修撰《旧唐书》一事向后晋高祖皇帝上疏说:“伏以唐高祖至代宗已有传记,德宗亦存实录,武宗至济阴废帝凡六代,惟有《武宗实录》一卷,余皆阙略。臣今收访遗闻及耆老传说,编成六十五卷,目为《唐朝补遗录》,以备将来史馆修述。”(《旧五代史》卷七十九《晋高祖本纪》,727页)又有监修国史赵莹奏曰:“自李朝丧乱,迨五十年,四海沸腾,两都沦覆,今之书府,百无二三。臣等近奉纶言,俾令撰述。褒贬或从于新意,纂修须案于旧章,既阙简编,先虞漏略。今据史馆所阙唐书实录,请下敕命购求。况咸通中宰臣韦保衡与蒋伸、皇甫焕撰武宗、宣宗两朝实录,皆遇多事,或值播迁,虽闻撰述,未见流传。其韦保衡、裴贽合有子孙,见居职任,或门生故吏,曾记纂修,闻此讨论,谅多欣惬。请下三京诸道及内外臣僚,凡有将此数朝实录诣阙进纳,量其文武才能,不拘资地,除授一官。如卷帙不足,据数进纳,亦请不次奖酬,以劝来者。自会昌至天祐垂六十年,其初李德裕平上党,著武宗伐叛之书;其后康承训定徐方,有武宁本末之传。如此事类,记述颇多。请下中外臣僚及名儒宿学,有于此六十年内撰述得传记及中书、银台、史馆日历、制敕册书等,不限年月多少,并许诣阙进纳。如年月稍多,记录详备,请特行简拔,不限资序。臣与张昭远等所撰《唐史》,叙本纪以纲帝业,列传以述功臣,十志以书刑政。所陈条例,请下所司。” (《旧五代史》卷七十九《晋高祖本纪》,727页)
按贾纬、赵莹等所说,他们奉命编写《旧唐书》之时,尚存有唐朝高祖至代宗期间的现成“传记”和唐文宗以前的历朝“实录”,如房玄龄修撰的《高祖实录》、长孙无忌修撰的《太宗实录》、吴兢修撰的《则天实录》、令狐峘修撰的《玄宗实录》、《代宗实录》等。唐武宗至昭宣帝六代,除残存的一卷(不是一部)《武宗实录》以外,没有唐朝任何史料可据,其他全是他们自己征集的史料。贾纬在奏中所说的高祖至代宗已有“传记”,似乎也就是武后至代宗期间的国史官吴兢、韦述、于休烈、令狐峘、蒋係等人相继修撰而成的《国史》一百三十卷。
查《李白传》所在的《文苑列传》(下)《陆据传》后夹有一段说明性文字,称:“开元、天宝间,文士知名者,汴州崔颢、京兆王昌龄高适、襄阳孟浩然,皆名位不振,唯高适官达,自有传。”(《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下)《文苑列传》,3436页)。此材料似乎表明崔颢等三人虽在《国史》的时限之内,但《国史》中的《文苑列传》并没有他们的传记,反过来也可得知李白的传记,应该存录于《国史》之中的了。
按《旧唐书》“史馆”条记载,国史官的主要任务,是把当朝一代皇帝每日的《起居注》和《时政记》分类整理成编年体的“实录”(《旧唐书》卷四十三《职官志》(二)“史馆”条,1264页);又据《旧唐书·职官二》记载,《起居注》是门下省记录每日天子各种国事活动的资料,“录天子之言动法度,以修记事之史。” 记事“必书其朔日甲乙,以纪历数,典礼文物,以考制度,迁拜旌赏以劝善,诛伐黜免以惩恶”。(《旧唐书》卷四十三《职官志》(二)1259页)《时政记》,唐文宗前直接由宰相根据天子每日发出的制诰德音的资料(如制、敇、册等诏书)撰录,后委中书门下丞一人随时撰录,季终授之国史。这两种资料,可以说是当朝国家最高级的综合档案资料,是修撰国史最可靠的第一手素材。
天宝元年,李白入京授职供奉翰林,是以天子诏书的形式公布的,故《起居注》和《时政记》中,一定会有李白的档案。从当时中书省所派使臣,直接把诏书送达鲁郡这一点,也可证明《旧唐书·李白传》所说的李白乃山东人,家住任城,其父为任城尉这三件事,是由专人填报,经门下省核实的基本资料。在这里,就李白“原始档案”,或许就是开元二十九年(741)岁末秩满归京的任城尉李白“六父”所提供的。李白在供奉翰林期间之所以没有对自己的乡里名籍加以更正,盖自己身世实在过于复杂的缘故,为了来之不易的“功业”,他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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