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网上看到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史料,大概是关于蓟州兵变的文章,内容如下:
滦东平叛记
滦东以南薄大海,然海不为警,旧无海防兵。自万历二十年倭陷朝鲜,募南兵二千一百名,又抽台兵九百名,加设游击吴惟忠率之东援,饷仿台兵,人月食一两五钱,率义乌旁邑一带游民,性素犷悍。平壤之捷,登城者不下数十枝,而独负先锋功,与北兵露刃相睨,从此衔李提督,甚已修怨挞本管某,经略宋公置不问,顾缚本管鞭之,日益骄。
至二十二年,朝鲜难解,撤入关,人犒银二两,还乡者若干,归台者若干,存者一千二百有奇。前参将陈蚕及今参将钱世祯奉文续募,留驻石门路,计三千五百九十有奇,称海防营兵。自恃为非时调援,于本路不甚用命,且恋饷厚,乌合而芗羶之。余甫领北平,辄闻此曹为蠹久矣,曾白大司马,宜以岁月消磨,急则不能无生得失。
顷倭议行款,言者以国诎,疏撤各路募兵,此曹见谓一朝褫去,遂怀洶洶。会其中首恶胡怀德、陈文通等数十人素图不轨,未有瑕端,而有平江县主簿李无逸以计黜,令其子化龙充营兵,而身往来浪游其间,奢言善天文,意常怏怏思乱。遂窜其姓名,于八月二十五日阴与怀德等倡谋,遍粘叛帖,鼔众要索东征功赏及安家银,人各四五十两,屯聚演武场,啐诟当事,有所不忍言者。
会王冠军东行,部亲诣垒督谕之,各兵渐薄,似欲窘冠军状。知冠军有衷甲骁骑三百,不敢动,稍革面而解。余一再飞檄,晓以祸福,令各归伍,听辑无哗,哗则罪无赦。因符冠军趣之戍边,以杀其势。亟请之督抚按关诸公,各檄至,闻微有处分,遂解去。
时督抚二公上其议,大司马疏覆,奉旨仍留本路补台操兵缺,无缺食饷,而待愿归农者资遣之,恩至渥矣。乃胡怀德、李无逸等意不在小,见谓兵既如旧,饷无加浮,初噪本谋付之乌有,忿益甚。
会关台刻日东巡,钱参将调归习演,于是复煽众云:“朝廷处分,不过阴铄,我辈今日游釜,将无为他日杌上。况乡之旅食蓟门与沿边戍守以数万计,诚鼓行而西,胜则直薄京师,不胜则掠旁郡县,从一片石岀与虏媾,安往不得哉?”
于十月朔复粘叛帖,益逞狡言,妄称:“山东南兵人给银二十五两,犹然未厌,吾属宁能坐槁?”无逸立草,约二之日,齐列演武场。
是夜,怀德等分道持刀恐喝,有不赴者声,辄兵之。质明,各兵大集,无逸自为伪军师,龚富副;怀德自为伪游击,吴文标、陈文通以下伪授有差。乃刑牲歃血以徇于众曰:“今日俱不愿兵,非厌吾挟不已。今令甫下,非借一人行法,无以讋官家。”辄称中军张德成曾许之犒食,其言缚致伪帐下,胁钱参将共往歃焉。钱不之从,为张中军缓颊百端,移时得释。
营内外盛帜,属陈天寿职掌号,王文进职酒酺,蒋大胜职巡逻,叶子龙、禄康、邵纪职守营门,金榜职伏路摆拨,吴文标职各兵岀入听差告假,陈思闻职执旗调兵,怀德与陈文通、陈廷龙等居中主画,无逸、龚富用秘设奇。
本路参将管一方,闻变,亟赴营与钱解纷。各兵前拥二将,厉声劫慑,二将谕以朝廷三尺,则各姗笑:“吾属万众,一可当十,官家何能为?”并质二将营中。
时余偕关台甫阅建昌,漏下二鼓,二将报至。初三晨,向关台白之故,报者络绎,声甚恶。及暮,阅事竣,关台趣余偕本协守陈霞戴星往谕。余夜发符数道,遍报部院诸公,计此番既张甚,势不得不兵,然非下温言,必陡岀非常。即遣一檄到营论之,身临以拊念,非借王冠军大事不就。
时冠军坐夫人病笃谢谒,余虑其恋恋也。忆前月之役,冠军曾语余:“我以戎往,得无恐。公无效郭令公单骑为。”余因手勒绐之:“事急矣,吾已单骑赴,公安能为石人耶?”夜三鼓,余发自建昌,行次刘家营,督府公书至,令余密约冠军提兵,以防虏为名,驻劄近地。余喜意合。
初四日亭午,余将抵台头,数报初二、初三各兵连劫守台官兵,空者五十余座矣。余复檄诸守提亟勒部下北兵代之守,又檄山海台头预为备入,檄南营骆副将申饬各台毋动,又阴令侦者诸营语被劫官兵,早自计,慎无染于祸,而官兵多有脱不旋踵者。
是夜憩台头署中,又得抚公密札,大要云:“该营逆状已露,即当用威,速会冠军,取裁督府。”余意益决。而陈协守驻驸马寨,更迫石门。侦报各兵闻余来,欲挟为质。余因贻书钱、管二将,吿之亲往,故露其章。各兵得之,摆拨间沾沾得色。
初五卯刻,冠军飞骑至,愕谓余曰:“公忘余前语耶?而欲陷虎穴,令人至今心悸。”
余唯唯否否:“事急矣,非作是言,安得飞将军从天而下、两人相为借箸?此曹背叛至此,明恃陵京重地,虏只隔一陴,而其徒且繁。先是朝鲜、辽阳有要必遂,顷督抚诸公檄谕不悛,必难以口舌解,必不可赍金而解,为之奈何?”
两人各画一兵字掌中,若左劵。
云:“然征发事重,权在督抚两公。督府在百里间,不难稟白,必请而后举,噬脐无及。公其先行调集。乃稍移驻驸马寨,而令协守复东徙三十里,为之声闻。”
时蓟道项公谒督府且还,贻书要之共事。夜二鼓,为山海行,驸马寨之山海从石门半道而折。两人传戒前茅,若为石门向也者,临岐始折而南,即从官不知也。余复计昨石门之檄既许之往,如期而失是树之疑,复作一檄,明谕以先赴军门为汝曹请饷而来,令捧檄者□明食时及营。此曹果以久待不至,几生心。已檄至,而复信如昨。比时余与冠军将及山海矣,是为初六日。
道遇项公,业有蜀转,余握手相劳:“公生平义甚高,今日遂忘同舟耶?”项公色动,语余云:“此曹猖獗不休,岂特祸永,行且移之蓟。与其塞下流,孰与遏上流?便其忍辞!”乃约项公往驻台头驸马间,与冠军入候督府门。
时钱参将以各兵胁之,请饷至,谓余各兵愿颇不赀,望公殊渴。余欲乘此作一缓局,谬语钱云:“饷不难发,其间新旧兵额,后先日时,须一一籍记,以便唱给。”钱复语余:“如此非三四日不能竟,如各兵嗷嗷何?”余蔑语钱云:“国家钱谷,谈何容易!”钱颔而去。
已谒督府,公熟计再三,非兵必不可,然锋镝之下可念也。倘其遂俛首,则去留惟听一檄。余一檄冠军以便宜从事,两人得请而出。往谒分部司马张公,公语余两人:“迩年兵骜数矣,上之所令,无一得行;下之所要,无一不遂。蓟门将吏如云,何难此么麽?”时左右窃听者,皆胁钱从卒。余数目张公,公辄悟。
而石门中军高如松者亦至,余与冠军呼之署中,问叛兵状。高流涕被面,自称:“当此岌岌,有死罪三:失将死一,失城死二,失身死三。”余笑谓高:“死等耳,能无一生乎,城足守否?”高云:“守陴者常不满,城中无井,且南兵伏城內者,无虑三四百人,火具向置城外。”
复问高:“何以脱三将?”高云:“太难。”冠军踌躇久之。余耳语冠军:“大兵屈指何日?”冠军云:“八之夜,九之晨。”于是两人熟计良久,复语高云:“汝归,潜以火具薪而入之,诡言为关台拭署,实勇壮数百。后夜令而将突骑入城,入师隐门,南兵缚而出之,以需吾命。”是夜复之驸马寨。
诘朝七日,与项公遇,语之故,则关台已檄公共事矣。公与冠军留调度,余西驰台头,复白关台。八日凌晨,受策而东,与项公、冠军合谋,数遣南官游说,冀以挠乱其党。或从中內溃,而闻彼志坚甚,竟不得间,然亦借此游说,得洞其形情。
余与项公密檄抚宁,制降旗数面,刻赦纸三千,又檄永平丞林君督前征饷,以待军储不时。日下春,冠军忽得耳语,辄拊余与项公:“盍趣往抚宁,以休其从官,旦日再计。”余与项公心知冠军兵且压境,遂别去。及抚宁,关台已移驻郡署,余与项公条上关台便宜数事,悉报可。
至二鼓,飞骑驰称:“管参将已逸入城。南兵分队攻围甚急”,已复驰称:“钱参将复逸去”。余与项公抚掌,从此不碍兵矣。
及明为初九,冠军前锋至,至两兵释围,仍与屯合。于是东协守陈霞、西协守李如樟、台头参将詹鞠养、燕河参将刘继本、遵化左营参将方时辉、三屯右营都司丁世用、延绥营游击王邦佐、宣府营游击孙继盛、中路南兵营游击王必迪、保定营都司胡泽、德州营游击张栋,与建昌营兵后先踵至。钱参将亦遁入延绥营,借兵而来。诸路云集,围之数匝。
管参将从城中突出,而余与项公所遣南□□□持降旗以往,胡怀徳等复鼓众亟发神器库军火器械来逆。冠军恐我兵齐驱,彼火具并发,势必多伤,因令单骑分诱冲击,奋臂而前,擒斩八十余人。南兵犹愤战不下,复发火炮震惊,南兵始有惧色。时降旗四面遍竖,得降者百余,怀德等犹追杀降者一二,余党仍坚拒。冠军亲督精骑渐迫,擒斩又四十余人,众心且溃。冠军下令姑止弗杀,如果乞降,悉掷去兵械,各兵自此蒲伏。时余与项公寻至。
初十日,偕冠军按行军中,分南兵为五部,各隶官军,内匝子营,外匝大营,南兵夹置其间,一不得脱。惟陈文通先时逸去,我兵轻重伤仅三十余人,而无有毙者。又计擒斩而外,首恶漏网尚多。
十一日,复赴演武场,遍集文武,盛张鼓吹,焚香吁天:“今日之事,罪大者不敢赦,罪轻者不得尽诛,有功者不敢蔽矣,功者不敢滥及,明神实式鉴之。”
因令各营按部,每南兵十人,以甲士十人翼之而前,傍立营台,中军把总诸官一一识之,中有首恶,悉缚置庭下,诸胁从者人给免死票一纸,叩头谢不杀恩。仍发各营,至十二日晡刻查搜,始竟得首恶三十二名,复焚香吁天:“今日此曹自干天诛,合置之法。”即军中枭示许国安等六人,杖死张文荣等二十五人,留金奇一人,与前生擒胡怀德等共十一人候题奉旨。
通计南兵除督府标下教师及于役与逋亡擒斩外,尚存三千二百四十有奇。仰体皇上好生,与部院诸公公移手书,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大旨:“既宽之不死,姑与之生路。”复檄林丞以十月月饷人给一两四钱五分。
十三日,念调发官军,奉冠军军,令驻营,曰:“日夜不解甲,不下马,不敢乱行。”又往返逾旬,石门弹丸,刍储难办,又檄林丞犒赉有差。其南兵存者,除杂流书记听之自去外,余发两协诸营。
余与项公计,既称叛兵,国家亦安能使叛?只合籍而农之,迢递数千,难其率者。会部委京营左击陈云鸿、茅国器赞画,至通州,兵叛已定。督抚公以陈偕原任参将季金咨部,题奉明旨,加衔前往。
南兵编为五队,间日而行。自三屯从宝抵至天津,则发天津兵监至徐,徐发兵监至淮,淮发兵监至京口,京口发兵监至浙江。又量给路资,天津人一两,徐人一两五钱。而督饷者则经历蔡大化、薛一模、丁应魁。彼兵途中相戒,按堵而去。至□□执陈文通置之法,盖网云不漏矣。
所留十一人者,余于十一月初旬抵三屯,同项公、冠军、马郡守鞫之数四,各吐叛状,浃日始得成狱。上之部院诸公,具题间,京师半南人,善为蜚语,不无三至之杼。赖关台抗疏,本兵覆疏力持,上始不为摇。已,督抚两公具谳刑省,与大司寇参详甚设,上神武內断,肢解三人,斩首八人,枭示九塞,而□□□□□始股栗,言者意解。
计此曹岁食县官七万余□,自首难及平定,费仅三月食,而岁食永除。先是事起,上色动,京师九门戒严,捷闻而中外踊跃,一时文武将吏沾沾自功,旦暮望恩,不次督抚公意在劳谦,久之而与抚公疏叙,上下大司马议,大司马格于前言者,欲勘覆以厌之。
复行按关两台,两台属之密云使者王公,公躬按石门,召市三老子弟慰藉:“有冤欲言乎?”固谢无有。又榜之通衢:“若曹自置戮百五十一人外,有橫被锋镝者,许戚属首报议录”,而竟无一人以应。徐而视其□□如也,视其城若野肆不易而户不闭也。
于是王□□然,乃覈次数百言,大要谓:“是役也,说者方之浙江、宁夏,浙江勿论已,以势论,宁夏之功诚难,以保全论,石门之功亦不小,似宜准宁夏例。”议上两台,两台见谓太奇,与言者大矛盾,且欲博采舆论,为百世不刊之说。檄再下,王公持议略如初。
时余且有闽移,项使君拜参西蜀,去蓟门数千里,窅然若遗矣。又久之,余校士莆中,而急足齎邸报至,始知而台疏覆,略仿王公议,细大不捐,甄各有差。
上复下大司马,大司马始为上功,略曰:“边臣职在封疆,身当利害,变故起于仓卒,安危定于须臾。若有事而必毛举其失,事定而又橫訾其功,缓之则以养患为词,而亟又以妄杀为过。劝惩不凭于功罪,而一凭于爱憎之口;赏罚不听于朝廷,而一听于道路之言。将来卒有缓急,谁有为国家出力?今据按关二臣,勘疏甚悉,品隲甚当。臣等固不敢妄拟宁夏功,致滥朝廷报德酬勲之典;亦当参酌浙兵之事,少示国家励世磨钝之权。所有在事文武诸臣,委宜分别录敘。”疏奏,上悉报可。
诏赐督府公孙大红飞鱼一袭,银五十两,候辽东捷功并叙。抚公李升兵部右侍郎,照旧巡抚,赐紵丝二表裏,银四十两。总镇王升实授都督同知,荫一子试百户,不世袭,仍赏银三十两。陈霞、李如樟各升实职一级,仍各赏银二十两。陈霞遇缺优用,管一方加副总兵衔,升实职二级,赏银二十两。陈云鸿、季金各赏银十两。兵部纪录方时辉等各赏银八两,王必迪等各赏银七两。饷部李宁、前道詹各赏银十两。而余亦幸同蓟州道项各升俸一级,赏银十二两。
嗟乎!余何人斯,而敢贪天功哉?方余谢永臬,尝遗牍当事,谓是役也,荷主上之灵,部院秉衡,诸将士戮力以济。若某始不能销萌杜衅,既则碌碌因人,何功之有焉?而卒为附骥之蝇,甚非志也。小臣非所宜辞,窃恐陨越于地。乃北向再拜,退而为之次云。
该文章出自明代方应选的《方从甫集》作者是当时的兵备道,负责兵备永平,大概率是蓟州兵变的直接参与者(文章有洗白之嫌),文章属其本人对于该事件的回忆,不知道是否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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