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史》有违和感也得先通读一遍,再来评价比较好。
本人明代历史业余爱好者。爱豆马皇后和于少保。主看《明史》《国榷》,《明实录》为辅。看过一些大大小小明代人写的笔记。
推荐吴晗《明代简史》,孟森《明史讲义》,引例具全,论证详实。明史讲义看过两三遍了。特别喜欢古文。
《明史》文笔好,但是同件事本纪和列传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注意甄别。这是纪传体通史都会有的小毛病。关于女真的历史部分,建议参考《明实录》《国榷》《朝鲜王朝实录》。清代人有自己的小九九,注意甄别。
举个例子,关于王振与于谦之事的。
《明史·列传第五十八》:及是,三杨已前卒,太监王振方用事,谪有御史姓名类(于)谦者,尝逆振。谦入朝,荐参政王来、孙原贞自代。通政使李锡阿(王)振旨,劾谦以久不迁怨望,擅举人自代。下法司论死,系狱三月。已而振知其误,得释,左迁大理寺少卿。
《明史·英宗前纪》中于谦下狱三月庚子。
而正统六年的三月庚子三杨里只有杨荣在正统五年死了。杨士奇和杨溥皆建在。这个列传里的三杨前卒,典型的自相矛盾啦~
当然关于同一件事,明实录里和明史也有叙述差别。就仍拿于大人下狱的例子来说。
《明英宗实录》正统六年三月庚子,下行在兵部左侍郎于谦狱。谦巡抚河南山西,自陈在外年久,乞召回京。举参政王来、孙原贞自代。右通政李锡等劾其方命不忠,上置之不问。已而行在六科十三道交章劾之,上命纪其过。至是谦还朝,六科十三道复劾之,遂下都察院狱。······辛丑,大理寺卿王文等上于谦罪状,坐谦徒罚赎还职。上以状示六科给事中党恭等言:“谦为臣不忠,罪不止徒。”遂并劾右都御史陈智及文等曲法庇谦。上命禁锢谦而宥陈智等。
好家伙,把王振的罪责摘出来了。
另外还有薛瑄之事的论述差别。
《明史纪事本末》:太监王振陷大理寺少卿薛瑄下锦衣狱,诬死罪。瑄素不为振屈,振衔之。会有武吏病死,其妾有色,振侄王山欲夺之,妻持不可,妾因诬告妻毒其夫。都御史王文究问,已诬服。瑄辨其冤,屡驳还之。王文谄事振,谮之,嗾御史劾瑄受贿,故出人罪。廷鞫,竟坐瑄死,下狱。瑄怡然曰:“辨冤获咎,死何愧焉?”在狱读《易》以自娱。初,瑄既论死,子淳等三人请一人代死,二人戍,赎父罪。不许。将决,王振老仆泣于爨下,振问之,曰:“薛少卿不免,是以泣。”曰:“何以知之?”曰:“乡人也。”因述其平生。振少解。会侍郎王伟申救之,得免死,除名放归田里。
《明实录》乙卯,坐大理寺左少卿薛瑄死罪。初有妇,其夫死。人告其妇魇魅所致。锦衣卫指挥马顺鞫送刑部议罪,坐以凌迟处死。瑄等驳调都察院问亦如之。瑄等奏请,差监察御史体访都察院,以委御史潘洪体访。洪言其夫实病死,犯者得释。锦衣卫校尉复言魇魅有形迹,洪报不实。下洪锦衣卫狱。坐斩罪。宥充军。于是给事中御史劾瑄等脱囚罪,下群臣廷鞫。瑄语侵都御史王文,文与群臣议坐瑄以朦胧奏请律斩。左少卿贺祖嗣、右少卿顾惟敬、左寺副周观、费敬,评事张柷俱流。上疑瑄等有私,命锦衣卫复鞫之。言左寺丞仰瞻嘱瑄脱妇。时瞻督事于外,遂并逮之。既而刑部尚书王质等奏瑄等俱奏事不实。当赎徒还职。上不从,命瑄如初议。
纪事本末和明史关于薛瑄这事的说法一致。但是明实录这边,我以为,有故意帮王振脱责的行迹在。当然明实录的目的,在一些言语里就看得出来,就拿赫赫有名的土木堡之变的主角,朱祁镇来说,明实录里对他的描写是:
因顿首称贺,稍长。能知书宣宗皇帝命近侍以经书劝上读讲,辄喜动颜色。至或以玩好奉之,若不经意。然居常顾盻之际,烨然有威。立其侧者,皆若上旁睨之,不敢稍怠肆也。及宣宗皇帝宾,天上始九龄。然哀疚之诚,怆惨之容,已出于圣性之天然矣。
大男主嫌疑就来了。烨然有威?
说的是这?
(瞎bb:怎么感觉有点像小受。)
明代人写的笔记,涉及宫廷部分,详细甄别,道听途说成分过大。比如祝允明的《野记》,我把它称之为“离谱大全”。
称它为离谱大全。其余不说,就说老朱要杀宋濂这事。祝允明怎么说的呢。
免其死。上未允,皇太子泣请,亦未蒙恩命。太子窘,遽投金水河,左右救上。以闻,上乃释公,窜之松蟠。
马皇后没劝得动老朱,朱标为救老师宋濂投河。行,真行。
还有关于四叔的一些小事:
文皇尝召盛御医寅至便殿,令切脉,盛稍诊候便止,奏云:“圣情方怒后,脉理不可察。”上曰:“一时之怒,亦形于脉耳,汝诚妙手。”又云:“盛胡子我诉汝,前时沐昕进两小丫头,颇能唱,我每饭常使之唱。近呼之不见,久之,始知为他以铜椎打杀了。适来小公主见我,投怀中,我因抚抱。少顷遽闻其哭,问之,又是渠击以铜椎,个小女儿能胜之耶?有如此人,我怒甚,不觉挥几肘,至今气不能平也。”盛叩头陈劝再三,乃已。上语谓仁孝也。
四叔那样的脾气,他是女儿被家暴还能坐的住的男人?
还有一些离谱小事,人类迷惑行为大赏:
洪武中,京师有校尉与邻妇通。一晨,校瞰夫出,即入门登床,夫复归,校伏床下。妇问夫曰:“何故复回?”夫曰:“见天寒,思尔热寝,足露衾外,恐汝伤冷,来添被耳。”乃加覆而去。校忽念彼爱妻至此,乃忍负之,即取佩刀杀妇而去。
哥,你写小说呢吗?
祝允明对鬼神的态度:
今世士少读几行文字,便瞠眼道无鬼神矣,视宾等事乃若何?知鬼神之情状是圣人语,无形与声是近贤语,固宜慎思之明辨之。
虽然古人常见信牛鬼蛇神的,但我深深地被隔阂了。
祝允明作为明代人,还有一些认知错误。比如:
太宗崩于榆木川,仁庙在南京,帐内左右良窘。
南京个锤子。四叔崩于永乐二十二年。早就迁都了!仁宗在南京!呵!明实录里就有夏原吉召朱高炽上北京去的记载。这闹什么呢????????
像刘若愚这种宫里的太监,对于宫廷内事还是有些了解的,《酌中志》的可信度,却比外头人写的高。我用它来看明代宫里风俗和服饰。研究魏忠贤那段历史必看。这就不举例了。
最有名的那本笔记《万历野获编》,其中亦有道听途说的。比如说金瓶梅的作者是王世贞。我是不认可的。看过王世贞的一些作品,文笔不像。还有沈德符自己祖上认识张居正祖上,存疑。不过对明代民间的一些现象有所涉猎。
还有那本《宛署杂记》《帝京景物略》,考究明代北京风土人情,宛署杂记亦涉及明末马政国库一些事情,可为参考。
宛署杂记的方言:
祖曰爷,祖母曰奶奶。父曰爹,又名别。母曰妈。父母呼子曰哥哥,呼女为姐姐。公姑呼儿妇曰大嫂、二嫂。儿妇人称翁曰爹,姑曰妈。女婿称妻父为爹,妻母为妈。外甥称母之父曰老爷,母之母曰姥姥,唤舅母为妗子。主人唤雇工为汉每。雇工称主人为当家的,内官家人为猫食。弹唱人曰倒儠匠。代替人曰挂搭僧。痴人曰傻子。总角曰拐子头。不明白曰乌卢班。不明亮曰黑古董。语不佳曰胡丑。话不诚曰溜答。语进出曰二乎诚。语琐碎曰饶道。话多曰急哩咶咕。语不投曰劳叨。语无稽曰白眉赤眼。不理曰骚不答的。不上紧曰疲不痴。扰害曰鬼浑,又曰鬼打钹。无干曰平不平。答不结绝曰啰啰唆唆。无归者曰没脚海。物不真曰疲混。提曰滴溜着。扶曰搊。扯曰拉。弃去曰丢。寻取曰找。放开曰撒。错乱曰扑剌。处置曰活变,又曰腾那。物之垂下曰㗳喇。事之依违曰鹘鶟。修边幅曰张志,又曰拏堂。人不修洁曰邋遢。事物不洁曰赃。物不新为曹。延迟曰委故。贫曰醮。富曰肥。着忙曰张罗。担当曰硬浪。满曰流沿儿。仓卒曰忽喇叭。有头无尾曰齐骨都。不齐整曰零三八五。不相投曰对不着。慌张曰冒冒失失。倩人干事曰累及。事耕曰耩。撅曰刨。上市曰赴集。浸曰泡。砌曰垒。水斗曰稷子。水桶曰稍。树节曰扢搭。面饼又曰馍馍。烧酒曰烧刀。驴骡曰头口。鼠曰夜磨子。狐曰毛大户。头曰脑袋。背曰脊梁。脚曰跷。颈项曰脖子。喉咙曰嗓子。不梳头曰挠头。
有些方言现在还在用。
还有一本书,叫《罪惟录》。是清代人撰写的。这本书里说景泰帝的妈原来是汉王宫人。
我去看了。好家伙,又是一本小说灵感大全。
比如最火的那个懿文太子扔画躲过老朱毒打的记载:
帝微时,或踉跄失道,高皇后尝掖以行。后崩,太子固如其像怀之。帝大刑人,一日,故遗巨荆地,命太子持之,太子弗胜。曰:“予惧汝之弗胜也,乃者为汝琢治,易汝。”太子曰:“臣闻尧舜之世,不雕自疏,不镂自完。臣顾陛下存其扑矣。”帝怒,投之以器,不中。太子走,逐之。太子为失图,帝发视,恸而止。
恩,这倒有点符合老朱杀神的人物形象了。然而直到我看了这段:
上(朱元璋)问二妃:“能久侍朕乎?”二妃不喻,称万岁,遂赐练以殉。
牛逼啊,作为杀神,竟然还问你愿不愿意死。感觉老朱杀神滤镜碎了一地。一死陪葬一个后宫的,竟然还会说出这般“温情”的话?
还有一个大事记载错误,是关于钱皇后的:
正统八年癸亥夏四月,册立皇后钱氏。
而明实录里的册封日期是:
以正统七年五月十九日册钱氏为皇后,正位中宫,以共承宗祀,协赞化理,敷告中外,咸使闻知。
明实录这点可信度高。朱祁镇结个婚娶老婆又不是啥不好的事情,没必要藏。而且,娶的老婆还是圣母玛利亚之光,更不用藏了。。
结论:专业学明史,就别挑食了吧。史料对一些事情很难统一的、emmmm明史这写了快一百年的资料都不看。难道看野记?可能金瓶梅题主会喜欢。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