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回信,第二封。
易老板,你好。
非常认真的请教你一个问题。最近看了许多关于婚姻的言论,越来越搞不清楚,婚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之前看的文章都是女士写的,你好久没更了,希望看到一篇你站在男性角度写的,关于婚姻的看法。谢谢。
钱二条
钱二条小姐,你好。
谈到婚姻,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源自明代作家冯梦龙的短篇小说集《警世通言》。故事很狗血,编排的是庄子和他老婆田氏的事。
虽然这个故事是虚构的,但对我的婚姻观影响很大。
故事说的是,隐居南华山的庄子有天出游,看见了一个身穿丧服的少妇,正拿着扇子扇坟。
庄子奇怪,问娘子你这是干啥啊,行为艺术吗?
少妇告诉他,这坟里埋的是她不幸去世的老公。她和老公生前恩爱,死不能舍。老公走之前留下遗言,说你可以再找人,但是得等到我坟上的土都干了,你才可以改嫁。
少妇寻思,这新坟上的土都是刚挖的,带着湿气,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干了呢。于是就找了把扇子,在这嗷嗷扇坟。
庄子听了暗想,就您这还生前恩爱哪?那要是不恩爱得急成什么样啊。但他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说你女人家力气小,这要扇到什么时候,还是我帮你吧。
因为庄子之前师从老子,就是李耳,道家的创始人,所以略懂法术。只见他接过扇子,飕飕这么一两下,坟就干了。
少妇见了心里高兴啊,跟上班的人遇着周五似的,说小女子无以为谢,那就把头上银钗和这扇子,一并送给官人做个纪念吧。
庄子说别别,银钗您留着,我留下扇子就好了。之后就带着扇子回家了。
回家老婆肯定得问啊,扇子哪来的?
庄子就把事情交代了一遍。老婆田氏一听,说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能是因为这件奇葩的事,让庄子有点毁三观,所以他也感叹了一段金句:生前个个说恩深,死后人人欲扇坟。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话一出口,老婆不高兴了。
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把天下所有女人都想得那么坏好不好。老娘告诉你,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然后,庄子犯了在婚姻里丈夫和妻子聊天的大忌:顶嘴。
庄子说,你别玩嘴炮。我就不信万一我庄周突然死了,以你这如花似玉的年纪,你能挨得过三年五载?
田氏立马也以金句回敬: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事二夫。别说三年五载,老娘一辈子都不会再嫁其他人!
庄子呵呵,说那可难讲。
田氏就急了,犯了婚姻里妻子和丈夫聊天的大忌:翻旧账。
她翻出庄子之前的婚史,说你娶了一个,死了,再娶一个,休了,这才和我结的婚。你自己这么无情无义,不要也这么想其他人。只恨你如今也不死,在这乱放屁冤枉好人!
说完,田氏把那扇子抢过来,撕得粉碎。
庄子说你不用发飙,你要真那么争气就好了。之后,两个人一夜无话。
要不怎么说是无巧不成书呢,过了几天,庄子生病了。病得很重,要死的那种。
庄子就对老婆说,你看啊,我病成这样,死是早晚的事了。我就是可惜啊,那扇子被撕了,不然留下来还可以给你扇坟。
这时候田氏顾不上吵架了,她哭哭啼啼地说,老公别多心,老婆我读书明理,从一而终。老公你要是不信,我愿意死在你前面以明心迹。
庄子说,老婆真棒,我可以死而瞑目了。
然后他就死而瞑目了。
老公死了,田氏那一通哭啊。哭得感动天,感动地,感动得张曼玉不好意思演哭戏。
而接下来,好戏上演了。
庄子过世后的第七天,一位年少秀士,携着一个老仆登门了。
这秀士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好一段才华风流。他自称是楚国王孙,庄子故交,此次寻访而来,是为了拜在先生门下。
一听庄子身故,他懵了,连叹可惜可惜。
可大老远跑山里来,马上回去也不值当啊,秀士就说要不我留下来,给先生守百日之丧,以表之前未尽的师生情谊。
田氏不好推辞,也就同意了。
这一同意,一相处,一段孽缘就解锁了。
慢慢的你言我语,眉来眼去,悲剧演成了伦理剧。那么,田氏会挣脱礼教的束缚,投入楚国王孙的怀抱吗?
她不会。
丈夫新丧不久,自己重誓在前。她不会。
但她只熬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她把楚国王孙的老仆叫到自己的房里,美酒招待,从容发问。
你们家主人结婚了吗?
没有。
他喜欢什么类型的?
他跟我说过,像你这样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一把年纪骗你干什么!
田氏听了心里高兴啊,跟上班的人遇着周五似的,便请老仆做媒,撮合她和楚国王孙。
老仆说,这样不好吧。我家主人是你家老公学生,再说了,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嗐!没事儿!
田氏说,师生只是之前口头的约定,算不得数。而且这荒山野岭的,有谁议论啊。
老仆就同意回去问问主人。问过回来,老仆告诉田氏,楚国王孙也有此意,但他心里,还有三个顾虑。
哪三个顾虑?
一,这屋里还摆着棺材,就此行礼,于心不忍;二,庄子是道德名贤,自己才疏学浅,怕委屈了田氏;三,远道而来,没带聘礼,婚娶怕不成体统。
嗐,没事儿!
田氏说,棺材嘛,找人抬到后屋就是了;我老公嘛,只是空有虚名,之前楚王想招他做门客,他是知道自己能力不行才跑到这里;至于聘礼嘛,不用官人出了,我有钱。
于是顾虑打消。
当晚,田氏就和楚国王孙成了亲。
好,最狗血的剧情开始了。
洞房之内,喝过交杯酒,两个人正要解衣就寝。突然,楚国王孙眉头紧皱,轰然倒地。心脏病犯了。
田氏慌了,把老仆叫来问。
怎么?新手啊?激动成这样?
不不,是我家主人的老毛病。这病挺怪,无药可医。太医传了一个偏方,说只有食用生人的脑髓才能止住症状。
以前在宫里,主人犯病了,楚王就杀一个死囚取其脑髓。可如今在这荒郊野外的,上哪去弄这东西啊!
呃,生人的脑髓没有,死人的行吗?
只要没过七七四十九天,应该也行。
那我老公才死了二十多天,应该可以的哈?
只怕娘子不肯。
嗐,没事儿!
我现在嫁给了王孙,就是王孙的老婆。做老婆的,当然要为了老公考虑啊!
田氏就让老仆留下来服侍楚国王孙,自己找来斧头,点了灯烛,走向后屋。
咔咔咔咔,卡咔咔咔。
一顿猛砍,棺材劈开了。
呼……
有人叹了口气。
庄子坐起来了!!!
来,娘子,扶我起来。
田氏吓得腿软筋麻、心惊肉跳。不得已,她只能颤巍巍地一点点走近,将庄子从棺材里搀了起来。
来,娘子,扶我回房。
田氏没办法,只有照做。可楚国王孙和老仆正在房里啊,田氏一身冷汗。
而回到房里时,那二人却不见了。
田氏虽然纳闷,但胆子壮大了一些。她跟庄子说,老公,是这样,自从你断气后,我寝食难安。刚才听见棺材响动,我想起来这世上有还魂的说法,所以就想着劈开棺材,盼你复活。
没想到你真的活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老婆我开心死了!
哦,谢谢老婆。可是,你穿着绣裙干什么?
啊,啊,因为开棺见喜嘛。所以我脱了丧服,换上绣裙,想取个好兆头。
哦,谢谢老婆。可是,我的棺材为什么没有放在正堂,而是搁在这个破屋里呢?这也是好兆头?
田氏说不出话了。
但庄子并不追究,看到桌上的杯盘罗列也不问缘故,只是自己坐下来自斟自饮。
傻婆娘田氏以为烟消云散,屁事没有,自己可以和庄子重做夫妻。于是坐在一旁甜言美语、撒娇发嗲,准备哄庄子共寝。
这时,喝醉了的庄子拿出纸笔,写了四句话:从前了却冤家债,你爱之时我不爱。若重与你做夫妻,怕你巨斧劈开天灵盖。
田氏呆了,羞愧无言。
庄子又写了四句:夫妻百夜有何恩?见了新人忘旧人。甫得盖棺遭斧劈,如何等待扇干坟!
写完,对田氏说,来,给你看两个人。田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楚国王孙和老仆走了进来。等田氏转身,已不见了庄子。再回头,那二人也消失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通法术的庄子变的。
田氏羞愧难当。疯了。
她解下腰间绣带,悬梁自缢。死了。
庄子显形,见田氏死了,就把她解了下来,抱到刚才自己躺的棺材里放了。之后以瓦盆为鼓,倚棺作歌。
唱了一会,又念出四句:你死我必埋,我死你必嫁。我若真个死,一场大笑话!
末了,一把火,把屋子烧得个干干净净。而后遨游四方,终身不娶。
好了,钱二条小姐,故事讲完了。
不知道你看完这个故事,作何感受。
我说说我的想法吧。
首先,我不会觉得这个故事是在黑化女性,讽刺女性的不贞。因为冯梦龙在《警世通言》里还写过更著名的一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在那个故事里,男人李甲也不是个好东西,懦弱自私的他,在和杜十娘历经坎坷终于要走到一起的时候,为了一千两银子,就把伴侣卖给了别人。
而我也不会因为这些故事的狗血,就产生恐婚心理,对围城中的男女关系充满绝望。
相反,我豁然地认清了一个现实,贪财恋色、自私猜忌,是人的本性。男人是这样,女人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样。
既然人人有问题,那婚姻里要是出现了问题,就不是个问题。
我甚至会乐观地想,就算我娶的老婆再糟糕,也不会糟到要拿起斧头取我的脑髓吧。
有此底线比照,那我在婚姻中的一切境遇都是幸福的。今天过了,老婆没砍我,好幸福。明天过了,老婆没砍我,好幸福。
心存珍视和感激,每一天都会过得很幸福。
与冯梦龙的狗血小说相比,我不大爱看那些皓发白首、携手相伴、一辈子都没红过脸的婚恋传奇,不是说它们假,而是那样的感情太难得。看多了同类的故事,只会不自觉地用天作之合,来衡量人间伴侣,进而自寻烦恼——
我怎么就遇不到一个这样的人呢?
所以我想,面对婚姻正确的态度,大概就是没遇到时不将就,身处其中不挑剔,缘分尽了不记怨吧。
对了,钱二条小姐,最后我想说。
你大概听过新约圣经里,《哥林多前书》中的这样一段话吧。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你看,一段描述爱的真谛的文字,竟然悄悄地藏了两处“忍耐”呢。
所以你要是问我,婚姻的意义是什么?
我会回答你。
婚姻的意义,是包裹了忍耐的爱。
是头一天,心里想过一万次“过不下去”的两个人,第二天,又没羞没臊、欢天喜地地滚到一张床上去。
易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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