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7日,第二届文景历史写作奖颁奖典礼在北京东城区美后肆时举办。张向荣凭借《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斩获本届首奖。上海人民出版社党委书记、社长温泽远为张向荣颁奖,并授予奖金8万元。
温泽远为张向荣颁奖。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总裁阚宁辉亲临会场,李开元教授作为特邀嘉宾也莅临现场观礼,高海博、李碧妍、李礼、刘勃、沙青青、宋晨希、袁一丹、周思成等初选评委,刘北成、罗新、许宏、杨念群等决选评委,以及张向荣、程美宝、龚静染、杨斌、曹雨、康昊、吴铮强、陆大鹏、黄博、张明扬等十强得主齐聚一堂,与在场的书业同仁和媒体朋友,共同见证了首奖的揭晓时刻。
未能到场的决选评委孙江教授,与虞云国、王明珂、李开元、王笛等诸位教授特别为此次典礼录制了寄语视频,表达了他们对本土历史写作的持续关注,以及对年轻的历史写作者的殷切期待。
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总裁阚宁辉致辞。
去年8月31日启动,9月30日征集截止,去年12月中旬从十强中选出首奖,诸位评委再次为“什么是好的历史写作”提供了一份颇具话题性的答卷。正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总裁阚宁辉在开场致辞中坦言:“如何在求真之路上让曾经的‘王官之学’更多地关照寻常百姓、黎民众生?这样一项珍贵而持久的技艺,如何在形式上更加多元,表达上更有魅力?这是文景历史写作奖不变的追求与目标。”
罗新教授致辞。
评委会代表罗新在致辞中分享了他近年来对国内非学术性历史写作的理解:“历史本身就有复杂性和多样性,历史写作必须展示复杂性和多样性,只有这样,公众才能把书本上的过去与他们正在经历的当下联系起来,历史才可能为他们面对当下提供积极的帮助。”
首奖作品《祥瑞》,由五位决选评委在反复的考虑和讨论中慎重选出。《祥瑞》着眼于西汉末年,主题耳熟能详,但问题意识非常独特。评委会推荐语称:“《祥瑞》充分利用史料和学界成果,特别是整合了政治史、思想史与学术史的既有研究,不仅将王莽的事业与结局缜密有致地呈现出来,还相当成功地引申到汉朝的政治合法性危机和儒家理想的困境等更深层次的主题上。”
张向荣发表获奖感言。
《祥瑞》作者张向荣在获奖感言中认为,“历史非虚构”作为一种通俗写作,其本质是当前社会一些壁垒被打破后的反映:“无论是学科之间的壁垒、各色职业的壁垒,以及乡土和异域、历史和现在的壁垒,甚至同一个作者庸常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壁垒,都在持续不断地被击打,而击打壁垒的武器,就是对真实的追求。”
为十强作者颁发纪念奖牌。
典礼现场,决选评委与世纪文景公司总经理、总编辑姚映然共同为十强作者颁发纪念奖牌。远道而来的十强作者程美宝教授则发表主题演讲“有话想说”,以书写黄东这个珠江口的小人物为切入,讲述了她在历史研究中宏观与微观的思考。
第一轮对话。
龚静染、吴铮强、张明扬、黄博、张向荣及初选评委刘勃,以“故事的讲法:历史写作的真实性与文学性”为题展开第一轮对话。好的历史作品与好的文学作品具有一定的共性,文学与历史的边界往往并不清晰,但文学是以另一种方式来表达真实,所以二者并不冲突。六位老师还由此谈到与历史人物的共情,谈到对历史档案与历史现场的追溯和还原,更谈到诸多书写的技巧。
第二轮对话。
接着,杨斌、曹雨、陆大鹏、康昊及初选评委沙青青,以“交错的世界:物与人的历史书写”为题展开第二轮对话。历史的书写对象不只有人,本届获奖作品中的海贝、槟榔和铜钱都以它们自己的方式打动读者,某种程度上它们也没有淡出主流历史叙述。如何在这些复杂的关联中理解物与人?如何理解世界?老师们谈及跨区域史的研究和全球史的书写,并就此展开探讨。
对话《祥瑞》作者张向荣
Q:怎么区别历史非虚构和历史小说这两种文体?
A:我们可能对现实题材的非虚构看得比较多,比如杜鲁门·卡波特的《冷血》,那是纯叙述的,里面没有议论性的语言。但历史有它的特殊性。因为现实题材的非虚构,你可以去采访当事人,即便当事人已经去世了,你还可以去挖一些档案。但历史的材料是固定的,你可以写一些小故事,但很难完全用纯粹的叙事去写。另一方面,中国本身就有很强的历史写作的传统,里面有司马迁这类的说故事的传统,也有很多“讲史”的传统,比如《百家讲坛》,它是给你讲解历史。在进行中国历史的非虚构写作的时候,可能这两种方式都会采用到。但是首先它可能是一个叙事的作品。
Q:你当时写这本的时候,为什么采取了“祥瑞”文化这个角度切入?
A:其实最早我想写的是儒学,儒家的经学。提到儒学这个词,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比较学术的东西。其实儒学的历史是很多学者都写过的,怎么样把儒学史呈现出来?首先,你永远写不过一些大学者;其次,这个题材确实比较专业,怎么样引起大众读者的兴趣,用一种新的方式来表达?
因为我的博士论文写的是两汉儒学与政治的关系,在处理博士论文的时候,我自然地感觉到,儒学的演进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并且在王莽的时期达到一个高峰,以王莽结束西汉统治这样一个方式,很剧烈地表达出来。从史料调查者的角度,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很自然的切入点,把它呈现为一个王莽的故事。
大家对王莽有很多陈见,比如我们的课本里对他作为篡位者的描述,又比如网络上对于王莽是“穿越者”的讨论,他有他的话题性。我在写的时候,抓住了西汉儒学的一个特点:当时的普通人会把一些灾异、祥瑞等等在我们今天看来非理性的现象,跟政治比较紧密地结合起来。为了描述王莽从崛起到失败的过程,祥瑞又是一个很好的视角。
Q:王莽本人有没有利用过“祥瑞”来证明自己政权的合法性?
A:这也是一个争论的焦点。这本书出版两年了,很多读者也会在网上问我,王莽到底信不信这个?我想在祥瑞方面,王莽肯定有虚构的东西。但那个时代的人,因为毕竟是公元零年左右,时间隔得太久了,我们努力去贴近古人的思维,贴近古人的思想实践,会发现他对祥瑞有一点笃信的成分。所以我们很难说王莽一定是相信的,或者说他仅仅因为祥瑞有利于自己才加以利用。我觉得这两方面可能都会有。
Q:假如和汉武帝这样的人相比,王莽这个人物有什么性格特征和个人魅力?
A:同为帝王的话,必然有一定的相似性。包括他们对权力的态度。我们知道汉武帝时期对皇权的集中是做了一些事情的,比如“内外朝”制度的设置,对外戚的使用,这都是汉武帝用来强化自己皇权的一些举措。王莽先是担任汉朝的大司马,相当于辅佐皇帝的角色,后来他成了新朝的皇帝。他在成为新朝皇帝之后,很注意不要有人“故伎重演”。所以他为了不大权旁落,几乎做到事必躬亲,非常看重对自身权力的把控。他们的不同点则可以说太多,因为他们本身处在不同的皇朝,也处在不同的社会思潮的发展阶段。
Q:你会关注到与王莽同时代的小人物吗?
A:其实写历史最希望的就是能找到一个典型的小人物,比如罗新老师写《漫长的余生》。当然其实那个人也不算是小人物,她身份特殊,是一个处于权力中心的宫女。
因为秦汉史料的限制,你无法找到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不是说绝无仅有,也不是说没有这样的人物,出土文献里有大量的人物,他们的故事都是片段性的,有的甚至只有一个名字。所以,写秦汉史里的小人物非常困难。当然也不是说没有办法去处理。比如我的下一本书里面,其实一开始写的就是一个小人物,她也是出土文献里面带出的一个名字。这个女性生病了,她的家人就到各种祭坛去给她祈祷,最后她还是去世了。从文学的角度看,这根本不构成一个故事,因为没有情节。但巧合在于,这个小人物去世的那一年正好是东汉著名的马皇后去世的那一年。马皇后在去世之前也生病了,但她拒绝她的仆从去为她祈祷。作为一个小人物,一个村妇,她的孩子们为她祈祷是合情合理的。但马皇后却拒绝别人为她祈祷,两相对比就构成了故事。
我们一直在讲文学性、历史性,讲虚构和真实。有时候,文学性可能并不仅仅是虚构,就像刚才这个例子,我认为它是一个故事,并不是我给它增加了什么东西,我只是把两个事件并列起来了,并列这个行为能使它成为一个故事。
Q:进行通俗历史写作会需要经常去参考学界最新的学术成果吗?
A:这是我现在主要希望自己做的事情。秦汉相对来说不像明清有那么庞大的档案史料,但它的史料和出土文献也有相当精深的地方。我能做到的只是尽自己的努力去吸取新的学术成果。比如原来有些定论,后来又有了新的结论,甚至新的这个结论可能还没有成为公论,我觉得也不妨把它呈现在写作里面。因为我们大众对于历史学术界的很多观点是缺乏了解渠道的。我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不妨多做一点相关的工作。
Q:你接下来的写作也与《祥瑞》这本书有关吗?
A:对,应该是《祥瑞》这本书的后续。因为王莽这个人物在大众传播的层面受到的重视还是不够。当然了,你去搜他也有很多话题,但大部分集中在二次元。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更多地去挖掘他,特别是他的影响。
为什么我要写东汉?吕思勉先生在他的《秦汉史》的前言里面,有一句非常有意义的话:“自来治史学者,莫不以周、秦之间为史事之一大界,此特就政治言之耳。若就社会组织言,实当以新、汉之间为大界。 以民族关系论,两汉、魏、晋之间,亦当画为一大界。”吕思勉先生认为,王莽的新朝和汉朝之间的这个转型期,在社会组织方面而言更为重要。
我们很多读者对于东汉的了解很有意思。一方面很多人都知道刘秀,东汉的开国皇帝;同时东汉的末期是三国,这段历史即便在海外也有很多读者。但实际上东汉中间的那部分,大家所知的就没有那么多了。我想去掉这一头一尾,把中间这部分好好呈现一下,以体现为什么以社会组织而言,新、汉之际具有极大的关键性。
Q:写长篇历史非虚构会不会遇到类似“卡文”的瓶颈,怎么克服?
A:写历史的好处就是,你不用担心去编情节,不像写小说或者写网文,你要去“造”一些东西。你需要寻找的是历史里的蛛丝马迹,各种逻辑和人物,它是一个寻找和呈现的过程。当然你也要去考察,这些史料是不是准确的,作者在写这些史料的时候有没有带着偏见或者时代的限制。写作的过程当然也有瓶颈,这个瓶颈主要体现在有些问题你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知道这个人物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因为前后的史料都没有。或者说,你很希望在这个人物的A行为和B行为之间搭起一个逻辑的桥梁,但你就是搭不上,因为中间的史料是缺失的。要么就舍弃不用,绕过去,要么就再去学习、查找、研究,总会有解决的方法。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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