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君恩 郑子宁
旅游爱好者发现,以梁祝为主题的景点遍布浙江、江苏、安徽、河北等10多个省市。当然,也有一些故事的发生地毋庸置疑,例如,明确出现了雷峰塔等西湖名景的《白蛇传》,就天然杜绝了别地染指的可能。想靠民间传说获得大量稳定的旅游收入,故事的知名度和发生地的排他性必须兼具。那么,如果发明了时光机,让你有机会穿越回古代,怎样为你的所在地制造出一个有旅游价值的民间传说?
“下三路”才是出路?
当你走出时光机的那一刻,首先面临的问题是,如何让别人愿意听你的故事?
一个传说能够流行,首先依赖民间的口口相传,而要满足老百姓猎奇的心理需求,你的故事最好耸人听闻。实际上,我们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其原始版本无一不是“很黄很暴力”的市井奇谭。
白娘子和许仙的美好爱情,在唐传奇小说《白蛇记》中,陇西盐铁使李逊的义子李黄在长安东市遇见一白衣美妇,与其三日欢愉后,回家卧床不起,之后全身化为脓水,只剩下了脑袋。
同样表现伟大爱情的牛郎织女,在初始版本中,牛郎在织女洗澡时偷了她的内衣,等织女洗完澡后威胁她答应嫁给自己,否则别想穿上衣服。这种赤裸裸的流氓行径当然与我们的印象相悖,所以在公开出版的民间故事集中,这一情节多被悄悄隐去。
与中国相比,外国人的口味更重。阿拉伯世界最著名的传奇故事《一千零一夜》,一打开原版书就“不忍卒读”——精灵的女奴要求和落魄的国王睡觉,并扬言如果国王不这样做,就谎称自己被强奸,让精灵杀掉国王。
随着故事进一步传播,人们在讲述过程中还会自觉不自觉地添油加醋,原始版本的低级趣味也会更低更有趣。
以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为例,五代时还局限于描绘二人的性生活,有安禄山进贡春药以助其淫乱的情节。到了之后的版本中,各类狗血剧情开始轮番上演,出现了“唐明皇霸占儿媳杨贵妃”“安禄山与杨玉环通奸有染”等桥段。
更典型的是灰姑娘,原版的故事比现在重口味——两个姐姐为了穿上玻璃鞋,不惜砍掉了自己的脚趾与脚后跟。
文人要给洗白
在“下三路”做足文章后,你的故事肯定已经小有名气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雇用一个水平够高的“枪手”,把它整理成文字。不幸的是,你苦心编造的荤段子很可能被全部洗掉。
原因很简单,色情暴力虽有助于故事传播,但效果仅限于小范围,要想在全社会提高知名度,故事的价值取向和具体情节必须能被所有人接受,只有老少咸宜的“洁版”才会脱颖而出。
元代以前,民间传说相对固定的文本,绝大多数靠的是说书艺人的代代相传,色情暴力是一大卖点。到了明代,小说这一文体在中国出现后,受众变为知识阶层,对故事的完整度、合理性和人物形象的丰满程度要求更高。不只是台词,情节也会净化。《西游记》中的孙悟空要扮演疾恶如仇的反体制英雄的角色,所以吴承恩把他写成了一个热衷暴力的性冷淡人物。但之前的版本中,他几乎是一只见缝就钻的倭黑猩猩——在元代杨景贤的《西游记杂剧》中,早在取经之前,孙悟空就曾强娶金鼎国公主为妻;女儿国国王要招赘唐僧,他却一再表示自己愿意代替师父。
在早期的杂剧话本中,孙悟空是有父母的,但对照人间律法,大闹天宫是大逆不道之罪,玉帝必然要诛其九族。所以,索性让他无父无母,减少了冗笔。
西施和范蠡的故事是“才子佳人”的最佳典范。在史书中,西施最后是在吴亡后被人溺死江中;而我们现在熟悉的结局,则是她与范蠡避世逍遥太湖之上,成为神仙眷侣。
更有代表性的是《白蛇传》。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结尾是,白蛇被法海镇于地下,“千年万载不能出世”,这当然不能让读者满意。于是,在后来的演绎中,白蛇不但生了个儿子,还高中状元。最终儿子把状元花放在了铁树上破了法海的咒语,白蛇被救出后母子相认,得到了圆满结局。
重点在反派
仔细梳理如今广为人知的民间传说,你会发现它们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强大的反面角色。
牛郎、织女被分隔两地全都怪王母娘娘,白蛇和许仙的爱情悲剧是法海一手造成的,梁祝最终殉情化蝶归根结底是因为包办婚姻的父母。相同的还有《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刘兰芝。至于孟姜女的敌人,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暴君秦始皇。
四大名著也基本如此,除了根据史书改编的《三国演义》没有明显的正邪对立外,水浒英雄的敌人是朝廷高官高俅,孙悟空的反叛对象则是玉皇大帝代表的天庭,红楼儿女的悲剧结局皆因腐朽没落的封建王朝。
这些反派虽然身份各异,但他们所指向的全都是中学语文课本上常出现的“封建顽固势力”。原因很简单,新文化运动之后,“反封建”成为中国社会主流观念,成为被知识分子宣传称颂的民间故事。
对于不够“封建顽固”的敌人,就要对其形象重新改造。《白蛇传》中的法海,新文化运动之前,读者虽然对其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但在各类小说话本中一直保持着匡扶正义、斩妖除魔的高僧形象。但鲁迅发表《论雷峰塔的倒掉》之后,法海的形象开始走向反面,到田汉编剧的京剧《白蛇传》中,他被定型成今天人人唾弃的恶僧。
而主角想要活下来,也必须找到被压迫的感觉。《贵妃醉酒》原来的版本是杨玉环醉酒后与众宦官调情解闷的色情戏,而这样的封建糟粕自然无法登台。于是,经过梅兰芳的改编,变成了“一出暴露宫廷里被压迫女性的内心感情的舞蹈好戏”,杨玉环也从骄奢淫逸的皇宫贵妃蜕变成封建文化的受害者。
《西厢记》能够长盛不衰,或许也得益于王实甫对它的提前改造。唐朝原版的《莺莺传》中,元稹只是讲述了一个读书人对美丽女子始乱终弃的烂俗桥段,但到了《西厢记》,王实甫则把莺莺和张生写成了与包办婚姻抗争的革命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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