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 | 铤铤麦秀，誉满春秋：宜读司马迁-米儿火

万屋无闲地，初晴麦气薰。雨水注满了沟渠，麦穗也在四月的小满前后饱满起来，北方的田野间即将听到镰刀锋利的乐章。西汉元封元年（前110）的四月，司马迁从奉使巴蜀的旅途中返回，跟随汉武帝到泰山参加封禅。这一年，他二十六岁，即将迎来他人生中的小满。

司马迁像

时间再往前推几个月，从西南归来的途中，司马迁遇到了他的父亲司马谈。司马谈参加了泰山封禅大典的设计，可惜他只听到了启程的序曲，就病倒在了洛阳。弥留之际，他把第二部《春秋》托付给了司马迁，也代替他感受封禅盛大典礼的光彩。如果用“将满未满”来描述司马谈晚年的缺憾，那么“将满未满”同样可以用来感叹司马迁绍承父祖遗志而结出的果实。

跟随着浩大封禅的行列，辗转到海上，继而经过辽宁、五原，最终返回甘泉。长达一万五千里的旅行，司马迁将他所看到的长城、直道都写进《蒙恬列传》的赞语中，将他在各地所听到的故往先贤融汇在未来某一天磅礴出世的《太史公书》里。壮游的人生经历和与生俱来的浪漫气质，在为父守丧三年之后再次鼓舞着他去成就一番事业。在他写给朋友挚峻的信中，犹可以看出他对立德立言立功的追求。二十八岁的司马迁意气风发，不知人世艰辛，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脱离小满未满的阶段。

这种生活持续到他与壶遂等人改订帝国的历法《太初历》，他开始着笔创作不朽的《史记》。五年后，李陵败降，司马迁为李陵辩护，认为战败并非李陵个人的责任，而是由于各路军队坐视不救，汉武帝却又杀了李陵全家。而等待司马迁的结局是“刀锯之余”所蒙受的耻辱。

从某种角度上讲，司马迁弹奏出了与孔子命运相同的音符。厄于陈蔡的孔子编纂了鲁国《春秋》，遭李陵之祸的司马迁撰写了史家绝唱。《春秋》叙止于获麟，《史记》则“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用李长之先生的评价来说，“司马迁是第二个孔子，《史记》是第二部《春秋》”！

在青年时代壮游的经历中，司马迁尽力汲取着楚文化的遗泽。屈原以及被贬长沙写下《吊屈原赋》的贾谊，被司马迁安排进同一篇列传。悲愤自杀的屈原，在司马迁看来，那是他向蔽日阴云的控诉，是对谗毁小人的反抗。对于长诗《离骚》表现出来的“怨”，司马迁辩护道：“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司马迁也特别能够理解屈原“举世皆浊我独清”的痛苦，相似的遭遇、同样是丰碑式的作品，也是鲁迅将两者相提并论，把《史记》比作“无韵之《离骚》”的重要原因。

《史记》修订本

司马迁崇尚的人际关系是“士为知己者死”，在《报任安书》中，他特别提到钟子期死后，伯牙终身不复鼓琴。而在《史记》的列传里，他通过《管晏列传》《刺客列传》等篇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这一思想。刺客豫让的准则就是“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可以认为，司马迁在先秦典籍和战国风气的熏染之下，《史记》凸显出战国时期比较宽松自由的环境和比较平等的人际关系，保留了先秦思想最后的遗风。

《史记》是失败者的《春秋》，其中最不缺乏的就是像豫让、荆轲这类带有悲剧色彩的人物。有不听管仲劝告而终致失败的齐桓公，有因内乱被围困于沙丘之宫、历三月而饿死的赵武灵王，他们曾在历史上写下辉煌的一页，但由于过错而自取败亡。有忠贞报国却遭猜忌、两次被放逐的屈原，他是为了心中的道德信念而牺牲。有养护赵氏孤儿，待大仇得报后自杀的程婴，他们身上显示出重诺守信的悲壮。这些染具悲剧色彩的传记，并不消沉，反而以其豪迈精神和积极向上的态度，鼓舞每个时代的读者。

《史记》三全本

《史记》的文学成就绝不是唯一值得称道之处，其本质上还是一部求真的历史著作，所以鲁迅首先称赞的是“史家之绝唱”。尽管《史记》以其对故事的叙述生动曲折，吸引了读者的阅读兴趣，但司马迁也从没有失去对历史真实的把握。如对鸿门宴事件的叙述，电影场景化的画面鲜活而生动，仿佛司马迁亲身经历一般，但他对那段历史的想象、理解和阐释又不失其客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