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印书馆是民国时期知名的出版机构，曾出版了一系列有影响力的图书、期刊，其中王云五主编的《万有文库》为其代表性的大型丛书。该书规模庞大，内容包罗万象，可谓是“小型的图书馆”，而且在编辑发行上都有其特色，在民国图书出版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万有文库》的编纂

《万有文库》的发行，与当时担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所长兼东方图书馆馆长的王云五密切相关。王云五在《创编万有文库的动机与经过》一文中曾提及：“我的理想便是协助各地方、各学校、各机关，甚至许多家庭，以极低的代价，创办具体而微的图书馆，并使这些图书馆的分类编目及其他管理工作极度简单化；得以微小的开办费，成立一个小规模的图书馆后，其管理费可以降至于零。”在此背景下，王云五鉴于当时中国的图书馆为数不多，且所藏的图书多为古籍，缺乏新著及专门的图书馆人才，且图书馆的分类编目也不完善，故在《万有文库》的设计上也是较有针对性。王云五在《万有文库缘起》一文中曾称《万有文库》之目的：一方在以整个的普通图书馆用书供献于社会；一方则采用最经济与适用之排印方法。除解决图书供给之问题外，将使购书费节省十之七八，管理困难，亦因而减少。而且王云五还称该文库的计划“非以一地方一图书馆为对象，乃以全国全体之图书馆为对象，非以一学科为范围，乃以全智识为范围”。

王云五

王云五从1928年初开始具体筹备该文库，以其主管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以来出版的各种专题性质的丛书为基础出版。根据王云五《岫庐八十自述》称，他最初为该丛书定名为“千种丛书”，即并合各科丛书一千种，为一部综合的大丛书。后他又寓有以一万册同样大小的有用图书，分期供应于图书馆，最后决定定名为“万有文库”，隐喻以一万册为最终目标之意，而不以千种为限。1928年，商务印书馆开始从事文库的具体筹备工作，根据王云五所述，主要分三项：第一是将历年已出版的各种小丛书，存精去芜，并严定系统，尚缺各题，迅予补编；第二是从我国大量的古籍中，选定国学基本丛书一百种，每一种均以最后出而注释最详明之本为准，与《四部丛刊》之注重版本而采用最古或罕传之本者，各异其趣；第三是选定世界名著若干种，已汉译出版者加以复校，未汉译者迅即约定专家翻译。此外，更选定参考巨籍若干种，以供阅读本文库发生疑义时参考。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商务印书馆于1929年春完成《万有文库》的编辑工作，从1929年7月开始发行第一集，并在《申报》《东方杂志》《大公报》等报刊上进行广告宣传。该文库虽然定价600元，但开展先售预约，预约价为360元，以期各大机构提前预订。《万有文库》第一集共印2000册，从1929年开始陆续出版，分5期，每期400册，到1932年上海“一·二八”事变前已出版前4期。但商务印书馆在此次事变中被日军炸毁，影响了文库的出版，直到1933年底第一集才得以出齐。该文库除了将商务印书馆已经出版的《汉译世界名著》及各种治学门径丛书进行整理扩充外，还收录《国学基本丛书》及种种重要图籍。文库第一集包括13种丛书：《国学基本丛书》初集100种、《汉译世界名著》初集100种、《百科小丛书》300种、《新时代史地丛书》80种、《工学小丛书》65种、《学生国学丛书》60种、《国学小丛书》60种、《师范小丛书》60种、《农学小丛书》50种、《商学小丛书》50种、《算学小丛书》30种、《医学小丛书》30种、《体育小丛书》15种，计1000种共2000册。同时，该文库附列10种大本参考书共12册，分别为《三民主义与建国大纲》《建国方略》《国民政府法令大全》《国际条约大全》《辞源》《中国人名大辞典》《中国地名大辞典》《历代名人生卒年表》《中国形势一览图》《世界形势一览图》，另附分类书名著作卡片约3000余张。文库装帧设计精美，而且书中还配有插图。

1929年7月9日《申报》上的广告

鉴于第一集取得不错的反响，1934年秋，已经担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的王云五将《万有文库》第二集进行筹备编辑预售，1935年春开始正式出版，到1937年春出齐。第二集在内容上与第一集有显著区别，一方面增加了“国学基本丛书”与《汉译世界名著》之数量，前者由100种增至300种，后者由100种增至150种。如《汉译世界名著》本集150种，内容涉及文化、心理、法律、教育、家庭、生物、物理、历史、文学、地理等28种；从书籍原作者的国籍看，英国占36种，美国占26种，德国占31种，法国占22种，其他各国占35种。第二集还以《自然科学小丛书》及《现代问题丛书》2种，取代第一集的农工商医等小丛书11种。

最终《万有文库》第二集共收4套丛书：《国学基本丛书二集》300种、《汉译世界名著二集》150种、《自然科学小丛书》初集200种、《现代问题丛书初集》50种，计700种2000册，总字数1.2亿字。同时第二集附大本参考书《十通》10种及《佩文韵府》共11种28册，字数有7000万字。第二集仍然按照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加印类号，同时附有分类书名著作卡片约3000张。王云五本来计划还出版文库的第三集，但因抗战全面爆发无奈中止。

抗战时期，因各地图书馆破损严重，为振兴文化事业，方便民众阅读，商务印书馆还曾就《万有文库》出版的两集4000册中，精选1200册，共500种书，包括国学丛书、《汉译世界名著》等13套丛书，主要为各学科知识类书籍及古今中外的学术名著，以《万有文库简编》名义于1939—1940年在香港、上海印刷出版。此简编保留了文库体系的完整，不失文库原有之精神，适应了抗战时期的文化建设需要，大后方的很多图书馆纷纷购买收藏。此外，1965年，王云五通过在台湾的商务印书馆还发行出版了《万有文库荟要》，收录图书400种共1200册，以国学丛书，《汉译世界名著》为主，另有6套小丛书，在台湾地区产生一定影响。

《万有文库》编辑特点

《万有文库》在编译方式上力求完备，独具特色。如第一集的《编译凡例》强调：“所收书籍，以必要者为准。编著新书，务求提纲挈领，要言不烦；翻印旧书，择注疏精当，少有讹误之本；选译外国书籍，则选各大家之代表著作，以信达之笔，译为国文。全书系统分明，各科完备，有互相发明之效，无彼此重复之嫌。”

《万有文库》在图书分类、编号上也是独树一帜。文库中的书都按照王云五设计的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一一分类，并刊类号于书脊；每种书都用四角号码检字法注明，并附上各种可见的书名片，即使未曾受过图书馆专业训练的人员也可以管理，故由《万有文库》而成立之小图书馆，只须以认识号码之一人即可管理。王云五之所以如此设计，正如其所述：“我很希望借此种种便利，得以很短的时期建立万千所的新图书馆，使穷乡僻壤中有志读书之士，皆获有图书馆服务的便利，把我少年以至中年的读书全靠自己花钱聚书的困难，扫除其大半。”

因文库涉及的图书很多，编辑工作费时费力，商务印书馆还充分借助了专家的力量合作进行编辑。正如王云五在印行文库第二集的缘起中称：“为解决此困难起见，经与若干著名大学合作，每一问题均由深切研究之教授一人领导研究生一二人合力担任；俾得以其专供研究之长时间搜集所当研究之资料，且在专家领导之下从事工作，自不难有满意之结果也。”

当然，该文库出版后，除了受到很多图书馆、学校的欢迎，满足了不同群体的读者对知识的渴求外，也因编辑时间短，内容庞杂，引起一些社会人士的批评。1929年，刘国钧等3位图书馆界人士在《读书月刊》发表《对于商务印书馆刊行〈万有文库〉之意见》一文指出：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不适合当前图书馆其他的书籍的编号，国学书籍太多，自然科学书籍太少，党义书籍缺乏，世界名著选择失宜，社会科学书籍分类不合理等。

万有文库第一集和第二集目录

《万有文库》的发行策略

为打开《万有文库》销路，商务印书馆在《申报》《大公报》等著名报纸连续刊发广告进行宣传。1929年7月的《申报》曾发表《成功之基础》《万有文库对图书馆的贡献》和《学校家庭化》三篇不同的广告对万有文库进行介绍宣传。《东方杂志》在介绍该文库时则称：“以人类全部的智识为范围，以系统的编次为标准，凡国学基本图籍，世界各科名著，及各种治学门径之书，无不应有尽有。”《大公报》的广告则称该文库为：“学校图书馆、官厅、公团、家庭均不可不备。”

但是，文库因规模庞大，价格高昂，私人无力承担，故最初的销售却不顺利。根据王云五对该文库出版的《岫庐八十自述》回忆，他认为如此低廉的价格，销量当无问题，于是主张印刷5000部，但在商务印书馆的总务处会议上，有人认为印刷量偏多，需要考虑，但王云五坚持其提议。据他自述，然而在最初预约时，成绩却不甚理想，后经其友人向浙江省财政厅厅长钱新之推荐该文库。钱新之对该文库比较认可，遂于1929年夏利用厅内一笔陋规经费，与商务印书馆接洽订购该文库。由于该文库系大批定购，预约价再打折扣，每部实收不满300元，该款实际可购80余部，浙江省每县平均可分得一部。

此后，王云五又开始以集体预约办法，分别按合购部数之多少，予以相当折扣，同时分函各分馆，向各省教育厅或其他主管机关接洽，并举浙江省之先例。结果各省集体定购者至少50部，至多一二百部，不久便增加了2000余部。1929年10月13日的《申报》曾以《党政机关纷购万有文库》为题报道该文库的订购情况称：“各省市党部、中央各院部、各省市、县、政府以及各市政机关订购甚形踊跃，其中如浙江、辽宁等省政府均整购百部。同时，私人藏书家亦闻风而起，纷纷订购，直至预约期满，订出部数达6000余部，遂不得不增加印数。”1929年，山东省政府决定拨款2万元，令教育厅为各县市预约购买《万有文库》140部，每部280元，共4万余元，其余经费由各县市支付。1932年，商务印书馆还从文库第一集中选取600余种精品图书，发行单行本，以方便普通读者购买。

商务印书馆为推动文库的销售，还专门请蒋介石、邵元冲、于右任、蔡元培、蒋梦麟等当时的政界、学界名人为文库题词。如蒋介石题词的是“万有文库实为训政时期启发民智之利器”，国民党元老于右任1929年则题词：“万有文库以整个的普通图书馆用书贡献给社会。”商务印书馆将这些题词刊登在《申报》上进行宣传，提升了文库的名气。在此背景下，商务印书馆还请求政府出面借助官方力量购买《万有文库》。1932年10月，国民政府教育部、内政部还专门发布训令，要求各地民政、教育厅转饬所属每一县市政府及各省民政教育两厅、各市社会、教育两局，务须购备《万有文库》1部，以充实地方图书设备。1933年，教育部还选取该文库中适合中学生阅读参考使用的书籍404种，编为中学参考书目录，令各地中学一律遵照购备，并由各地教育厅筹备补助学校购书款，可见该书对学生的影响。

《万有文库》第一集在市场销售上取得的巨大成功，远超预定印刷的5000部的发行量。据王云五《岫庐八十自述》所述，万有文库第一集悉数分配于国内各图书馆或私藏之中，最终总售出达到8000部之上，各地借该文库而新办之小图书馆不下2000所。到1934年时，据商务印书馆编印的《万有文库第一集散布各省图》统计，全国除西藏、西康省外有26个省都已购置该文库。其中，江苏最多，为564部，广东为462部，四川为407部，山东为345部。甚至当时西方国家的图书馆也纷纷购置了《万有文库》，受到了海外汉学家的欢迎，《纽约时报》也曾对该文库进行宣传介绍。

《万有文库》第二集在1934年10月开始预售，当时沪江大学、复旦大学、震旦大学、大夏大学、光华大学、中法工学院、汇业储金局、鸿英图书馆、招商俱乐部、徐家汇藏书楼及各省教育厅等机构订购多部。1935年1月起，《万有文库》还另定分期交款及分组发售预约办法，购者可衡量需求的缓急，或分期付款，或各就性之所好，分组选购，极为便利。《万有文库》第二集的价格仍然较为实惠，全部预约价只售360元。不购十通及佩文韵府而专购正编2000册者，预约价为每部300元。第二集发行后，在商务印书馆的请求下，国民政府教育部、内政部再次令各地教育、民政厅采购该丛书，供给各地图书馆、民众教育馆使用。因此，文库第二集的销量也不错，多是各地图书馆购买，共售出约6000部。

商务印书馆发行的《万有文库》，介绍各科名著与基本用书，举凡新知旧学，应有尽有，“备承士林推许，风行全国”，为民国丛书中之最丰富最完备者，而且保留整理了一大批珍贵的图书；对各地图书馆及私人藏书都是有益的补充，因该文库而建立的小型图书馆更是比比皆是，对民国时期传播现代学术文化，开启民智、学术普及与图书馆建设都产生了积极影响，也是对民国时期的知识分子、青年学生产生重要影响的一套不可忽视的大型丛书。而且《万有文库》在编辑发行上也有其独特之处，采用了王云五独创的四角号码检字法与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且在发行上重视与政府部门的合作，采取总定价打折优惠，分期付款，提前预约的方式，这在当时出版发行界的新潮做法，推动了民国出版业的发展。

「本文刊于《文史天地》2024年第1期」

「伊岚，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编辑」

版式：刘 丹 李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