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青年时代的偶像，自学成才的大编辑、大学者，德高望重-米儿火

——记周振甫

我的青年时代，赶上十年动乱的尾巴，接上了新时期的开端。作为六九届初中毕业后，下乡、参军、进工厂转了一圈，恢复高考后重新坐在了教室里。说实话，最初那半年，坐在教室里我颇有些心虚——六九届说是初中毕业，其实满打满算就是小学六年级毕业，下乡前上了一年中学，也是背诵老三篇、学工学农，基本没学文化课。好在我还有自知之明，选择了文科读中文。在此前的十几年间，我阅读了大量的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上大学后的第一年，在课余钻进图书馆，恶补了语言类书籍，代价就是我的视力从入学体检时的1.5，下降到0.8。

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更没有百度之类的搜索工具，要获取知识，完全靠图书报刊。在读大二时，我偶然在一个刊物上发表的文章得知，著名的出版社中华书局有一位老编辑叫周振甫，没有高学历，学徒出身，只上了不到一年半专修学校，因家境困难通过考试到设在上海的开明书店当校对工。协助宋云彬校对了《辞通》后，他又校对了王伯祥主编的《二十五史补编》。对其中的吕调阳《汉书地理志详释》，他认为有不少说法不妥，撰文予以指出，王伯祥认为可以代表编者的意见，嘱附在书后。1948年他担任钱钟书《谈艺录》的责任编辑，为这部书加了提要性的小标题，得钱钟书同意刊用。该书出版后，钱钟书亲笔赠言：“校书者如观世音之具千手千眼不可。此作蒙振甫兄雠勘，得免于大舛错，得赐多矣。”

周振甫自学成才的经历，对我有极大的激励。在那段时间，他可以说是我的偶像。

1979年5月，我报纸上看到一条书讯，说周振甫在1962年写的《诗词例话》，经修改补充已经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第二版。据介绍，该书选取一些优秀古典诗词的立意、赋陈、描状、咏物、开头、承转、结尾、兴起、比喻、夸张、仿效、点染、修改等等，列成七十余题，从阅读、欣赏、写作、修辞、风格等不同的角度，进行深入浅出的分析和解释，可以帮组古典诗词爱好者和诗歌写作者提高阅读欣赏和写作水平。

牛皮纸书皮

我觉得这本书很适合我，于是每次去新华书店都要打听到货没有，每次都失望而归。时值“文革”刚刚结束，百废待兴，出版业也在恢复之中，出版的书籍远远满足不了读者的需求，新华书店买书的人每天都排长队。一直到年底，我终于买到了《诗词例话》，是1979年11月北京第五次印刷的版本。一年内多次印刷，还供不应求，可见受欢迎程度。拿到书后，我首先做的是，找一张牛皮纸把书皮包起来（如今仍然没有撕掉，纸张早已发黄），然后洗过手捧读起来。这一读就放不下了！前些天在网上看到有人读《诗词例话》后感言，称作者“宛若‘授人以渔’之良师”，我当时的感受就是如此。

到1980年，我对东北女作家萧红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看到有文章说，由鲁迅作序的萧红的成名作《生死场》的封面由萧红自己设计，为红色粗纹纸配黑色图案。关于这个设计图案有不同的解读，有人说黑色图案为沦陷了的东北的黑土地，有人解读为一只羊头，还有的解读为嘶鸣的马。萧军回忆说，萧红当时设计封面时，是随便地涂了几笔，言外之意是后人不要过度解读。我以为，《生死场》是萧红非常重要的作品，懂美术的萧红不可能随便涂抹。即使萧红设计图案时原本无意，也许客观上产生了这样的效果呢？这是不是就是“形象大于思维”呢？我不能确定，于是冒昧地向我的“偶像”周振甫先生写信求教。

1980年12月13日，我收到周振甫在12月9日写的回信——

金成同志：

手书照收。你研究《生死场》的封面，因为我没有研究过这张封面，无法发表意见。你认为“形象大于思维”，“作者未必然，读者何必不然”，你只要言之成理，我想还是可以容许的。

手札言简意赅，清晰地解开了我的疑惑，令我十分感激。此后，我在新出版的文学家辞典中了解到更多关于周振甫的信息。

新中国成立后，周振甫先后在北京开明书店、中国青年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华书局担任编辑。他选注过《严复诗文选》，著有《毛主席诗词浅释》、《鲁迅诗歌注》、《诗词例话》、《古代战纪选》、《谭嗣同文选注》、《文论漫笔》等。他还为中华书局全译了《文心雕龙》，曾借调到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著作编辑室，参加了新版《鲁迅全集》的部分注释定稿工作。在中华书局工作期间，他审阅加工的书稿有：《管锥编》、《管锥编增订》、《李太白全集》、《乐府诗集》、《历代诗话》、《历代诗话续编》、《楚辞补注》、《酉阳杂俎》、《唐人绝句选》、《南社》、《诗林广记》、《后村诗话》、《文史通义校注》与补订本《谈艺录》等。《周振甫文集》十卷1999年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