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我写了一些关于马场壕的文字,发在手机微信里,算是对三十多年前那段艰辛岁月的怀念。就有德胜西的老乡据此给我布置了作业——你能写人家马场壕,就不能写写咱们德胜西? 不久后就催:写好了吗?我们等着了!看来这还非写不可了。众意难拂,不过咱可说好了,写不好不能怨我。
德胜西地处准格尔旗最西部,西北与达拉特旗的马场壕为邻。多年前,穷山瘦水、鸡爪般的山梁沟壑接纳了破衣烂衫、饥肠辘辘的晋陕走西口移民,犹如干瘦的母亲依然会把干瘪的乳头塞入孩子的口中。从此这里便有了鸡鸣狗叫,有了一年年的草枯草荣。
德胜西土地贫瘠,交通不便,资源匮乏,民众生活历来苦寒。德胜西无史也无志,我认为“德胜西”这个地名应该和商号有关,比如德胜西、我出生的小村德胜城以及达拉特旗黄河岸边的德胜泰,都应该是清朝中后期边地放垦后晋商或者冀商设立的商号名称。
德胜西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久远历史。不像它的南门邻居纳林,西门邻居暖水。
“纳林有一座洪州城,往米年来过穆桂英。”纳林被民间传为穆桂英征战过的古战场。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头戴金冠压双鬓,
当年的铁甲又披上了身。
帅字旗飘如云,
斗大的穆字震乾坤。
包括我在内的准格尔人爱看晋剧,晋剧里有《穆桂英挂帅》这出戏,披坚执锐的穆桂英寄托着人们金戈铁马,英雄报国的阳刚之梦。纵然早已有史料佐证纳林的洪州城其实是汉代南匈奴归属汉政权后建立的都城美稷城,与戏剧虚拟人物穆桂英没有关系,但丝毫不影响当地人对这一传说的相信程度。纳林还有闻名遐迩的纳林地毯,据说曾经被当做国礼赠送。
而暖水则更是底蕴深厚。暖水人齐永平先生近来在网上陆续推出暖水系列文章。被历史云霞掩映着的暖水,被风霜岁月烟熏火燎的暖水变得丰腴而厚重!
暖水还出名人,安源先生是其中之一。他是鄂尔多斯的文化学者,早年在暖水的准格尔旗第三中学当教师,多年前读过先生的散文《壮丽的桥,献给母亲》。在伊克昭盟教育学院上学时我被学院推举为文学社长,斗胆邀请那时在伊盟电大中文系任教的安源先生到教育学院给同学们做文学讲座。安源先生愉快地接受了一个慕名者的邀请,自己骑着自行车来到教育学院。他讲座的题目是“《源氏物语》与《红楼梦》之比较”。《源氏物语》被称为日本的《红楼梦》,但比《红楼梦》要早九百年问世。先生渊博的知识,温文尔雅的学者风度令我仰慕至今!为了表达敬意,我送安源先生回家,并被先生邀请进门小坐。先生作为大学者家里简朴的陈设和满屋的书香亦令我肃然起敬。他后来担任过鄂尔多斯市人大副主任,政府副市长、政协副主席,听说,先生依然简朴如初。
我所知道的暖水另一位有名望的人是陈启厚老先生,他于1990年开始担任伊克昭盟盟委书记共5年。我自认为,伊克昭盟以及后来的鄂尔多斯市的经济腾飞,是以陈启厚时代开始助跑的。
扯远了,再说德胜西。
我试图找一些有关德胜西的文字记载,只有以下三例,收获寥寥。
准格尔旗近代史上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妖精太太》——唐公喇嘛和广浩莱私情败露,被王爷拉到全旗各地去游街示众。文字记载,在德胜西示众时,忠贞的爱情和悲惨的命运让多少婚姻不幸却无力反抗的怨女感同身受而同病相怜,围着囚禁广浩莱的木笼哭得一塌糊涂。在德胜西,广浩莱不仅没有被鄙视,反而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国民间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是艺术的创作,而唐公喇嘛与广浩莱的爱情却是生活的真实,它使我终于相信了一回这世界上真的还有海枯石烂。
准格尔旗王府在大营盘(现在的布尔淘亥)谁也知道,但准旗王府还曾经在德胜西却恐怕知道得人不多。
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后,黄河北岸被日本人占领,离黄河不远的大营盘经常受到日本人的侵袭,我姥姥在世时多次给我讲起日本飞机炸大营盘那天她看到的情形。
由于之前准格尔旗第十二代札萨克(王爷)奇治国不到18岁,不能亲政,东协理奇文英代理了王爷的权力,待到小王爷长到18岁时,东协理依然舍不得交出权力,这就有了马占山督印(监督移交札萨克印)的事情发生。
为了躲避日本人的侵扰,小王爷暂时以德胜西恒盛玉奇玉承的院落作为王府。奇玉承就是老辈人说的“加格尔旗”。史料记载,1922年,奇玉承受纳森达赖指派,到德胜西建兵营驻防。他就在恒胜玉开衙办学,维持地方治安,深得民心。奇玉承曾担任管旗章京,负责旗里的武装力量、治安和司法,掌管王爷的大印。1939年奇玉承去世。
据准旗文史专家武学敏先生给我提供的资料记载,民国31年(1942年)正月20日,德胜西王府所在地戒备森严、一派杀气,马占山亲自到场督印。交印仪式由马占山部下骑五师师长慕新亚主持。奇治国就任札萨克,旗衙门驻恒胜玉。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初,奇治国病故,东协理奇文英再次代理札萨克印务,旗衙门迁回奇文英驻地神山。
也就是说,准格尔旗王府只驻德胜西两三年。我的初中同学奇永刚(小名小丑)是奇玉承嫡孙,上学时他曾经告诉我他听大人们说,交印那天他们家屋顶上架满了机枪。
关于这一历史事件,袁志忠先生撰写的纪实性章回体史书《百年风云》有比较翔实的记述,我把袁先生的记述抄录在此,请大家品读——
“为了使交接印工作万无一失,举行交接典礼前一天,马占山派出4个加强连到附近戒备,并命令所有河防部队密切注视黄河对岸敌伪动态,由一名师长督阵。典礼那天,奇玉成(应为“承”——作者注)大院的各座房顶架满了机枪,附近山坡、路口布满游动哨,普通老百姓一个个噤若寒蝉。王府官员则都神情肃然。仪式开始,师长亲自主持,马占山双手叉腰,神色严厉地宣布:“各位官员,各位乡亲,从今天起,奇治国就是你们准格尔旗的当家人了,你们要拥护他,谁不服从,妈拉个巴子,我姓马的绝不客气!”他拍了拍腰间的手枪和军刀,又看了看身边的奇文英说:“这位老司令奇文英对你们旗是有功的,这些年战乱不断,匪徒纷起,王八乌龟都有,他给你们看门看得不错。今后虽然不是王爷了,但你们仍要尊重他。”
马占山出生于东北吉林,九一八后任黑龙江省代理主席,是第一个抗日的将领,我们现在看到的电视连续剧《江桥抗战》就是讲述马占山将军打响抗日第一枪的故事。其时,由于东北全境被日本人占领,他率领东北挺进军移驻准格尔和陕北府谷。这期间,将军多次北渡黄河,与日寇展开血战,被毛泽东称为至始至终抗战的民族英雄。
准格尔旗的近代史既波澜壮阔又光怪陆离。关于小王爷之死,民间有许多猜测和传说,说还是老司令奇文英做了手脚。唉,王侯家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
以历史的眼光看,改朝换代、政权更替,是历史的过程,很难说准是是非非。
去年在微信群里断断续续读乔志荣先生记述伊克昭盟文革历程的文章《昨夜风暴昨夜雨》,其中记录文革期间因为活学活用毛泽东著作理解不够深刻,应用不够全面,德胜西公社一名干部在大会上惭愧得痛哭流涕,让我哑然失笑。文革也一样给德胜西带来了伤害,优秀的民族干部千德功就被摧残迫害致死。
董文林老先生和王棉师老先生应该是徳胜西人的集体记忆。
董文林老先生是德胜西学校的创建者,第一个老师。他是河北邢台人,年轻时遭遇家变辗转来到德胜西落脚,开始教书讲学。老先生大个子,板直的腰背,红脸庞,说话声音洪亮。董老先生也是笔者母亲的老师,母亲今年80周岁,一般的文字认读根本不用求助别人,可能就与董老先生的严谨治学有关。
我的初中同学建国是董老先生的养子,受家学影响,那时建国时不时能说一两个成语,有时还给我讲一些三国故事,其中一个故事说诸葛亮的儿子不学无术,而且始终叛逆,老子说东他向西,老子说上山砍柴,他必定下河摸鱼,着实让孔明先生憋屈了一辈子。等到孔明先生行将就木之时,将儿子叫到床前,嘱咐儿子:我死之后一定要把我装石棺材下葬,千万别装铁棺材,然后撒手而去。因为孔明掐指算过,铁棺材每锈蚀一层,人世间就会出一层他这样的神人,但是他知道儿子肯定要反着来,所以只能反着嘱咐。老爷子活着时,没听从过一次,儿子这时觉得很是惭愧,现在老爷子留了遗言,怎么也得听一回吧!神机妙算的孔明先生就被装石头棺材下了葬,人世间再无诸葛孔明——不知道这故事建国从哪里弄来的,反正把那时的我唬得一愣一愣。
王绵师是德胜西有名的中医大夫,据说救过不少人的命。我对王老先生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只记得老先生个子不高,走路喜欢背着手。我们小时候有点毛病,只要让王大爷看了就肯定能好。在缺医少药的贫困乡村,王大爷的草药承载着人们除疾祛患的深深寄托。
在东胜烈士塔和沙圪堵烈士塔的英烈名录里,镌刻着两位德胜西籍烈士的名字:一位叫杜万和,另一位叫王维生。杜万和烈士是德胜西乡政府所在村人,解放战争后期参加了王悦丰任司令、高平任副司令的“伊东支队”,参军不久在纳林的一次作战中牺牲,时年24岁。但是王维生烈士我只是从英烈名录中知道他是德胜西人,伊盟一支队战士,21岁牺牲,除此之外,对这位烈士一无所知。现在东胜的烈士塔和公园已成一体,每一次去公园,我大多都要到烈士塔去看看,不知道为什么总要在他俩的名字下站一会儿——为了期望中的那个自由、民主、平等的政权,千千万万的生命消失了。无论为了什么“主义”,对每一个死难者敬上一缕心香都是应该的。
今年是抗美援朝战争70周年,我们德胜西就有一位抗美援朝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他叫金铁牛,家住酸刺沟口的常林坡,因为和我姑姑家是邻居,所以他的子女我都认识。金老兵于几年前离世,很可惜,没有留下关于他在朝鲜的作战经历,只听说他是机枪手,是真刀真枪厮杀过的人。他回国后就复原回家,种了一辈子的地,没有享受过什么政治礼遇,生活很是艰难,直到很多年后才有一点老兵待遇。不过,与战死在朝鲜的那近20万生命相比,金老兵又何其幸运!“老兵不死,只会慢慢消失!”
如果非要在德胜西寻古,我认为当属寨子圪蛋上的那截土墙。出德胜西乡政府所在地向东南走四里路,来到一处河湾,人们叫它寨子河湾,是一处悬崖直立的河道转弯处,来自德胜西后沟的夏季洪水被高高的山梁迎头拦截后掉头180度,然后再弯弯曲曲向下游的纳林川流去。就在直立悬崖峭壁的旁边是一道差不多有70度的大坡,人行道就挂在这70度的坡上,人老体弱或者小孩往往需要手脚并用才可以爬上去。1991年深秋的一天,我曾扛着自行车爬上了那道坡,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爬这道坡。上到坡顶,再走二三十步就是一堵有三米高差不多两米厚的残缺的土墙。从墙体看,它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完全是人工垒筑,只是年代久远,大多已坍塌,人行小路就从坍塌的豁口通过。
这堵墙所在的山头叫寨子圪蛋,所在的山梁叫寨子梁,所在的村子叫寨子塔。
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这堵墙是“防回回”的。因为悬崖边上的这堵墙确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但是多少年来没有看到有关这堵墙的任何文字记载,只能从名字“寨子”上判断它有抵御外来攻击的作用。
寨子,百度释义指四周有栅栏、水路、山、石或围墙的村子,易守难攻。就是在山里的小山寨,或者平原地带,村庄周围建的水坑,靠河引水,防御土匪。
清同治年间,宁夏马化龙掀起了暴乱,也有称“回民起义”,同治7 年(1868年)暴民侵入准格尔。小学初中,我受革命教育影响至深,每每看到“起义”二字崇敬之情便油然而生,比如黄巾军起义,李自成起义,张献忠起义,洪秀全太平天国起义等等,真的以为“每一次农民革命都推动了社会的发展进步”,后来才知道不尽其然……他们杀人放火、荼毒生灵,不信你搜搜“张献忠屠川”。
看来,寨子圪蛋上的土墙用来抵御回乱是可能的。若是,它已经有150多年历史了。
寨子河湾,每年初春开河,初冬结冰,我们这群上学的娃娃就盼着谁能掉到冰窟窿里,甚至故意设置圈套,然后中计的恼羞成怒,一道路便有了不断的笑声。
我、占海、广清属于发小,几个人放学回家的时候多次在寨子河湾的沙壕里小赌,“推十点半”、“编棍棍”,输赢都在两三毛钱。
有一段路只能容一人通过,旁边是一条深壕,一天,我乘占海不注意,恶作剧般将他推下深壕,占海为此几天恼得不和我说话,后来他终于在某天找了一个机会把我也推了下去,这才笑逐颜开、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那年解放军的一支部队在纳林、德胜西川里埋设通讯线缆,寨子河湾有水,人家配备汽油发电机抽水,中午现场没留人看护,结果放了学的我们来了。广清和家兄二哥不知怎么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家的汽油发电机给鼓捣启动了,发电机的声音很大,尤其陡立的悬崖峭壁将回声叠加到震耳欲聋的地步,却是怎么也熄不了火,七手八脚,拧哪都不管用,一群生瓜蛋子惊恐万状,有的乘乱溜走,最终也不知道是谁给弄熄火的,反正大伙落荒而逃,作鸟兽散。第二天又都说是自己弄熄火的,五官争功,难有定论。
水是人类最亲近的记忆。我的童年、少年时期几乎就是:夏天,上学、干活、耍水,冬天,上学、干活、滑冰。那时,德胜西这条河夏天发山洪后就会有清清的水湾,我的狗刨刨游泳技法就是在这样的水湾里学成的。一到冬天满河的冻冰,一滑可以滑出十几里路。我曾滑着冰车到纳林去给我妗妗过生日。滑冰就怕前面有溢水(方言读ye),所谓溢水就是冰面上又流了一层水,并且这一层水即将结冰,快速滑行的冰车一旦进入溢水就会立即被软冰状态的溢水卡住不能前行,由于惯性作用,坐在冰车上的人就会被甩出去,并且会展展地爬在冰水里。我的姑表兄李贵银和我滑冰时就“飞”出去过一次,不几分钟,棉衣棉裤就冻成了壳,铠甲般坚硬,动一动就爆出“咔咔”的动静,平时低头含胸的表兄那天抬头挺胸,颇有器宇轩昂的嫌疑,回家时走路的姿势就像现在无处不在的广场大妈们跳的僵尸舞。
我从伊盟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德胜西当教师,常常携一卷书来到那条季节河的河边读书或者傻坐,夏天雨后,河道里有一股或宽或窄的流水,缓缓地,不急不躁。不远处农民在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上劳作,年年月月。让我觉得亲切而又悲凉。
德胜西是乡级建制,有乡政府、学校、供销社、信用社、卫生院和兽医站,由于地处偏僻,就像一个山区村落一样凋敝。多年后,有人与我谈起他因为看了《鄂尔多斯日报》上登载了我的一篇题为《德胜西》的文章,在一个黄昏绕道德胜西,要一睹德胜西的真容,他后来说,“就是一个灰卜滩”。
对付枯燥的乡村生活,我的唯一方法就是看书。自己订了好几本杂志和报纸,但是这些书报大多不能全部到手,其中有一年的《散文选刊》只来了第1期和第12期,算是有了良好的开头和精彩的结尾。
其实最难以忍受的是德胜西没有通电,一到晚上就是黑咕隆咚的一个村落。每个夜晚我都燃一支蜡烛,备课、批改作业、读书,有时还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只猫头鹰常常在我办公室的屋顶上鸣叫,我做出一些响动,然后听见猫头鹰的翅膀划破夜晚宁静的空气。
我的第一篇小说《乍暖还寒时候》就是在那时写成的。后来《鄂尔多斯文学》编辑部的敖敏先生告诉我,稿子寄到编辑部的时候,郝至远主编看了稿子,觉得不错,但却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位作者,保不齐是剽窃的吧?郝主编就派他翻查资料,最终没有查到剽窃痕迹,郝主编拍板:放头条!忘了是哪年哪月刊发的,这几天翻遍了所有藏书,最后找到了这期刊物,《鄂尔多斯文学》1988夏季刊。小说的稿费是70元,那时我的工资是60多元。副校长吕老师为此很是鼓励了我一番。因为德胜西没有邮局,我翻过寨子圪蛋步走十几里路,然后坐班车到纳林邮局取了稿费。
在德胜西教书三年,我把一个班从初一代到初三毕业,并且任这个班的班主任。那几年是文革后第二次“读书无用论”沉渣泛起的时候,好多学生中途辍学,我虽然满怀忧患,但终是悲情无奈。
初三第二学期的一天,班上的女学生桂娥流着泪来找我,原来是她母亲生病,家里缺人手,父亲不让她读书了。这孩子非常聪明,属于那种一点就通的学生,我对她的期望值高 。听了她的话我几乎怒不可遏,我让她父亲来见我。第二天她父亲真的来了,说了家里的困难,他根本没有女儿考上的预期,我告诉他这孩子考上的可能性很大。最后我们俩折中,让桂娥暂时休学,下一年续读。第二年,她考到了在临河的内蒙古水利学校。听说,她父亲杀猪宰羊,邀请德胜西学校的所有老师很是庆祝了一番。那时我已上了伊盟教育学院,不能到场,只在心里为她高兴,这也是一个师者最大的幸福!
平心而论,我当教师是尽心尽力的,因此1989年,我被学校推举评为旗级优秀教师。教育局在沙圪堵大礼堂举行了表彰大会,刚刚调任伊克昭盟副盟长的云公民给我发的奖状。云公民后来相继担任伊盟盟长、盟委书记、自治区副主席,然后调山西、神华、华电任职,去年被调查近期被起诉。我认为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领导,可惜。经济开放了,而不受监督的权力却被高度集中,不腐败才怪!
奖品是一块腈纶毯。记得领奖回来的路上,王校长的儿子,现在准旗税务局的王刚小弟和我同行,就在寨子圪蛋,我手里的奖状被一股大风刮飞,眼看着就要到沟畔上了,我觉得飞了也罢,但是王刚兄弟觉得可惜,硬给我追了回来。今天奖状早已不知何处去,但那块腈纶毯依然被我好好保存着,它也是我离家后带出来的唯一物件。
在我的学生们离校前的那个晚上,我把刚发的每月6元的一个学期班主任费交给学生,让他们买来啤酒,我怂恿甚至逼迫孩子们喝酒。第二天他们离校后,无名的失落笼罩了我。
说到我在德胜西的教师生涯,最想说的是同事勇子。勇子是德胜西黄家塔人,少年聪慧,读书很是了得,初中毕业便考上了师范,这在应届毕业生里很难做到。在师范,他低我两届,偶有来往。毕业后,与我一样,没猪头没庙门,没有任何悬念地分在了德胜西。勇子是见了女人还会脸红的男人。我们住一个宿舍,宿舍冬天需要自己生火炉,一次我打炭,勇子去伙房夹一块火种回来,可是过了好长时间也不见火炉有动静,刨开煤块发现炉盘中央方方正正放着一块红色的砖头。原来勇子把伙房炉堂里一块掉到碳火里的砖头当火种给夹了回来。
我考了成人大学后把自己的复习资料全部转赠给勇子,希望他能继续深造最终走出去。如我所愿,第二年,勇子考上了内蒙古教育学院政教系。他到呼市上学,开学放假却常常从东胜绕着走,可能是想顺便见见我吧。
那时我已经在一家企业就职,在东胜西沙渠的半坡上租一间南房栖身。因为西沙渠的对面就是鄂尔多斯集团,工厂里机器日夜发出的隆隆声传过来,恰似我几年前在黄河边小住时隐隐听到的黄河涛声。夜里,我每每有头枕黄河波涛的错觉,让我歇斯底里的自我救赎栖息于一个温存的梦幻。
那时没有移动电话,我的这间陋室是同学的中转站,从来不锁,所以我那时开门后,不一定就看见谁坐在炕上。勇子来了就会坐在炕上等我下班回来。
有一次,勇子来找我,自顾自地进大门,左拐,见门上有锁,就从旁边捡一铁棍,没费什么力气就撬开了门挂,开门,准备上炕,突然发现这屋子里都是女孩子的行头,意识到出事了,勇子飞也似地落荒而去,然后在远远的地方站住,仔细观察,才发现他走错了院子。晚上,坐在当炕的勇子给我描述了他的所作所为,笑得我差点背过气去。
他以后改了行,在暖水乡政府供职。我偶尔路过暖水便总要给他打个电话,说说话,他若有时间,也要出来见见面。
勇子为人善良内敛,甚至有些过分的谨慎和拘束。
听到他的事,我茫然无措……
今天,记录这些勇子的事,只是想找一个轻松的话题氛围,以表达我对他深深的怀念。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想飞得高一些,飞得远一些,老了,又想离妈妈近一些,离祖屋的距离短一些。人说,去时燕语呢喃、满院春风,归来已是一路秋黄,雪满河山。我说,去时满脸青春痘,归来一脸老年斑。
一定程度上,故乡是离舌尖味蕾最近的地方。我吃遍了东胜的酸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甚至固执地认为,饭馆里所谓的炒酸粥,肉酱酸粥等都是用佐料来掩饰味道不纯、手艺不精的尴尬。就像真正的美丽不需要用服装来打扮,真正的高贵不需要用金钱来装点一样。
2001年,撤乡并镇,德胜西作为一个乡级建制从此成为历史。几年后,生态移民,由于处于砒砂岩生态脆弱区,原来德胜西的绝大多数居民被移了出去。在下一代人那里,德胜西只可能是一个地名而已,已经与故土无关、与血脉无关。
德胜西已渐行渐远。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已是2020的岁末年尾,“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这个多灾多难的年份行将结束,一切的不幸都会同时间流逝。
唯有土地不老,一年一枯荣。
下一个春天,愿德胜西这方土地依然山花烂漫,草长莺飞。
作者简介
刘少峰
刘少峰,准格尔旗人。先后从事了教师、企业政工、企业管理等工作。20多年前,偶有文字被读者看到。之后,看书不多,写得更少。
大美群, 流光溢彩, 精彩纷呈。
美家乡, 弘扬正气, 说古论今。
群员高, 社会贤达, 文化精英。
好作品, 诗词文章, 烙画摄影。
(周子瑜作)
--第1142期--
副总编:杨 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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