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文化文史哲不分家的特征非常突出,从文学作品、文学思潮来看,文史哲合一的现象都是非常突出。当代文史哲分别独立,但内在仍是血脉相连,治学仍须分科不分家,融会贯通文史哲。纵观人类文化的发展历程,莫不是呈现出由总到分的规律,先是粗糙概要的诞生、出现,经过一代代人的努力发展,便日趋繁杂详细,派系分支由此而生,各种学科纷然创立。这好比一棵树,愈是生长,枝叶愈是纷繁。试以人文学科的文史哲而言,起初岂有文史哲的分门别类?都是后来划分割立出来的。尤其是西方文化,较之东方文化,更素有学科分类精细的传统,许多学科很早就分开来,分工明确而详细,这在文史哲的分类上表现得颇为明显。那么能否据此就说,上古的文史哲是不分家,但后来(尤其是现在)的文史哲则分家呢?恐怕未必。这关键在如何理解文史哲不分家的内涵,狭义上看,文史哲分别独立,俨然是三个不同的学科,研究范畴和学科内容也迥然各异,但内在关联却相当紧密,交叉点非常之多,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才说,欲通文学,须通史学、哲学,反之亦然。这一点在中国文化表现得相当突出。欲通中国文化,不同时治学文、史、哲是绝对不行的。著名史学家钱穆在《中国史学名著》中说:“《论语》究竟是一部哲学书呢?还是文学书呢?还是史学书呢?很难定。
”他又指出:“若我们一定要把学问分疆划界,指定这是史学、这是文学、这是哲学,这样一分的话,如韩信军入赵营,拔赵帜,立汉赤帜,赵营早破,不能再存在。”钱穆这话实在值得我们深思。试看世界几大哲人及他们所创立形成的学派或宗教。中国有孔子、老子,印度有释迦牟尼,西方有苏格拉底、耶稣,阿拉伯有穆罕默德等。孔子述而不作,仅由门人弟子记录而成《论语》一书。在孔子而言,他主要是为陈述阐扬其思想主张而讲学,故可视为其思想哲学了。但《论语》出现后,其中的诸多词语渐成文学成语,如“三人行,必有我师”、“文质彬彬”等等;其语录体的写法对后世的文学发展也影响颇大。考察当今文学史著述,凡述及古代文学,皆不能遗漏《论语》一书。至于其所蕴含的史学意义则不需多言,钱穆之语已可为证。事实上,从大历史主义的史学观来看,凡在历史上出现、留存的著作,不管其内容为何,本身就已有了“史”的意义和价值,因为它作为该时代的产物,是特定时空下的产品,到了后代,便具有史的内涵。其他的同样如此,《道德经》、《圣经》、《古兰经》等都是饱含哲理而对后世的文学影响至大,例如《圣经》乃是西方文人案头必备之书,几个文人能不受其影响呢?较为独特的是佛教的《大藏经》,它不是诞生于印度,却是佛教中国化后的产物,原因是印度人史的观念淡薄,对自身的文化珍宝也不加保护,以致中国有体系庞大的《大藏经》而印度本土的佛经(梵文)却几近绝迹。
此处的佛经,乃指中国的佛经,其文史哲三合一的特征同样是众所周知的,如变文、诵偈的文学性即是一例,更毋言如《圆觉经》、《维摩吉经》、《法华经》等佛经文字的优美绝伦了。再看中国文化的其他著作。《春秋》是典型的史书,但孔子在对之增删时,同样融进了自己的思想观念,表达了儒家治乱平天下的一套看法,其文字上的技巧,所谓“春秋微言大义”,对后世的文学同样产生了很大影响,尤其是“春秋笔法”之一言而寓褒贬,即由此来。庄周的《庄子》主要阐述老庄哲学,但其文笔瑰丽,想象翩联丰富,行文如天马行空,洋洋洒洒,逍遥自在,试读《逍遥游》即可见其一斑。故后人读老庄,除了汲取其道家精神之外,同时也在不自觉的学习其行文笔法,这在李白、苏东坡等人的身上可见例证。后世道教,更是尊之为祖,誉《庄子》为《南华经》,谈及道教历史,必不能免之。司马迁的《史记》又是文史哲合一的典型例子。其本身乃是史学名著,因其文学性笔法的成功运用,其中的诸多篇章已成为不朽的文学名作,例如《刺客列传》中的“荆轲刺秦王”,千载之下,读来犹不能不为其悲壮之气所动,令人扼腕叹息。其他如为项羽、刘邦、韩信等写的传记,同样都是相当出色成功的文学佳作,并蕴含了作者的人生哲学见解。
再看《红楼梦》这部不朽的名著,其文史哲合一的特征。鲁迅早已指出,文学家从中读到诗词歌赋、风花雪月;道学家从中读到道学、佛学,阅之可因色悟空,参禅悟道;史学家从中考据各种民俗、风情、衣着、饮食乃至典章制度。它的内涵如此广博,可以给不同的人以不同的人生感悟和收获。中国文化史上,每一次哲学思潮的兴起,都会给文学以相应的影响和刺激。试看东晋玄学兴起,乃有玄言诗纷然出现,遂有后来陶渊明的田园诗,其冲淡清远的旨趣即与玄学思想不无关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读来如读禅诗,别有一番滋味在其中,“真意”者何?可言而难言,真个是可意会不可言传,正如禅宗所谓“言语道断”,唯有当下即是,这也就是文史哲合一的妙处。及至唐朝,禅宗兴起后,其对文学的影响日渐巨大。实际上,许多高僧禅师(包括比丘和比丘尼)修行悟道时所作的偈子,本身就是极佳的文学作品,如圆悟觉勤禅师的悟道偈“金鸭香消锦绣纬,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竟以艳语、绮语而传达禅机,读来格外有味、有趣。再如一位比丘尼的悟道偈“竟日觅春不见春,芒鞋踏遍岭头云。归来手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禅宗谓乃其顿悟之作,对于我辈凡夫而言,其所悟者为何,自不易体认,但其中传达出的哲学意味和文学意境,却是皆能晓知的,勉强用辛弃疾的词来对应,可谓是“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类似的还有“五十五年梦幻身,东西南北孰为亲。白云散尽青山外,万里秋空片月新。”之类的禅家诗偈,诗中饱含佛家意旨,而又极具文学意境之美。韩愈的弟子李翱曾拜禅宗的药山禅师为师,受禅宗的影响可谓大矣。试看他写问道药山禅师的诗作:“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二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即是证明。又如“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禅宗谓其中暗含参禅用功方法,不止是文学般若,更有功夫见地。我等外行看热闹,至少其文学意境之美,读来甚为享受。再如宋朝理学兴起之后,对文学影响同样甚大,所以宋诗也就自然地向之靠拢,以致后人有宋诗重理趣的概括。这便是文史哲互相渗透、合而为一的表现,有趣的是其中出现的“争权”、“夺权”现象,文学家欲以文为主、以道为辅,理学家却要驭文为用,甚至提出“文从道中流出”的文道观,先不论其是非对错,至少已可见文学与哲学的不可分立。及至明朝,阳明心学创立,再次与文学打成一片。后来性灵派、公安派的文学主张和创作,无一不烙上心学的痕迹。到了清朝,文化得到集大成的总汇和梳理,文史哲更是进一步融汇。到了近代,受西方学科森立的冲击和影响,文史哲才分别独立开来,但正如前面所指出的,独立只是表面形式,内在上却是血脉相连,无法确然划分的。综上所述,吾人治学,不论治古抑或治今,皆须融会贯通文史哲。基于此,我们说文史哲分科不分家,本质上不分家,也无法分家。中国传统哲学的生命意境[C]//哲学基础理论研究(第3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