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乾隆以前,贵州基本上没有蚕桑业,仅仅只是小部分地区的少数民族有零星养殖,但是由于饲蚕、缫丝、纺织等工艺技术较为落后,因而没有形成产业。惟其贵州不知蚕桑之利,丝绸布帛都靠外省供给,贵州每年要用大量财物去换取,使本来就不发达的经济更加贫穷,人民谋衣艰于谋食,这也成了制约贵州经济发展的一个障碍。
乾隆初年,贵州经过中央王朝所谓开辟“新疆”或“苗疆”的大用兵后,百业凋敝,民不聊生,这更加剧了封建统治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当权者也意识到必须“加意抚恤,俾得生养安全”。可是贵州地处偏远,自古山高皇帝远,地方官员多为“矜才喜事之辈,饰文貌以欺耳目,图声誉以求升迁,非有实心实政以为抚绥化导之本,究于苗疆无所裨补”(乾隆语)。于是乾隆皇帝专门提出了“慎选苗疆守令”,并且特别强调“守令为亲民之官,最关紧要,而苗疆之地,民夷杂处,抚绥化守,职任尤重,更不得不慎选其人”。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贵州涌现了一批较为贤能的官吏,时任贵州布政使的陈德荣、遵义知府陈玉殿、正安吏目徐阶平等便为其中之佼佼者。
陈德荣,字密山,直隶安州人,康熙五十一年(1712)进士。雍正时任过黔西知州、威宁知州、大定知府等职,亦多善政。乾隆元年(1736),经贵州经略张广泗推荐,擢陈德荣为贵州按察使,负责一省司法。其间,大小狱必察,公正廉明,百姓为之谣:“不怕不明,上有陈君,不怕不公,上有陈翁。”乾隆四年(1739)四月,就迁贵州布政使,主一省之财赋和人事。任职期间,陈德荣在开荒垦田、兴修水利、城市建设、植树造林、兴办学校、处理民族事务等等方面皆颇有建树,而他对发展贵州蚕桑业所作出的贡献是尤为值得推崇的。
▲1811《大清万年一统天下全图》之贵州部分(黄千人绘)
陈德荣上任贵州布政使后,凭藉多年来对贵州天时、地利和民情的了解,把发展蚕桑作为兴黔富民的一项重要措施。首先他于邻省雇募蚕师试行养殖,并且注意选拔人才到地方发展蚕桑。有史料记载,陈德荣因识陈玉殿知蚕桑,故而推荐其到遵义任知府,使遵义成为贵州蚕桑重地。为了掌握第一手资料,陈德荣还亲自于署衙中育蚕。成茧后,又在大兴寺(今贵阳大十字附近)教市民缫织之法,影响甚大。试养成功并取得一定的经验后,旋即上报朝廷。但是贵州风气闭塞,陈德荣推广蚕桑并非一帆风顺,其创业之艰难,其责任之重大,我们从《清实录》《清史稿》等文献中的有关奏折和谕旨亦可窥见一斑。
乾隆五年(1740),总督张广泗与布政使陈德荣奏报黔省开垦田土、饲蚕纺绩、栽植树木等有关情况,其中蚕桑条疏言:“蚕桑宜劝民兴举。查黔地多桑,唯清镇、务川二邑能习蚕织,应如所议,各属未饲蚕者,令雇人于城市设局饲养,民人有率先遵奉者酌赏,或织成丝绢,准令赴局收买。至请募山左善放山人等之处,统于后款另议……”
乾隆皇帝见此奏折,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提交大学士九卿会议讨论。有大臣提出:“至养蚕、缫丝、织茧、织葛等匠,不必通省纷纷雇募,应于省城酌定名数,给以工食,使教导本地匠作渐次遍及。”其态度是极为谨慎的,但也有大臣发出诘难,刑部左侍郎张照疏称:“黔省无蚕桑、木棉之利者,似不尽由民愚妇惰。蚕喜晴而黔多雨;木棉喜暑而黔六月如秋。窃恐职此之故,然未经历试,不敢异议。”虽说“不敢异议”,然而疑似之词尽显。
在乾隆皇帝的印象中,贵州官吏多有“饰文貌、图声誉”的无实之举,一见张照所说似有道理,不愉之情立马显露出来。“朕观张照所议,若果如所言,则必不可行之事也。张广泗身为总督,久任黔省,于地方情形自应熟悉,而为此奏者何耶!著交与署督张允随(广泗)再行秉公详悉查明具奏,若仍含糊两可,以致有行之名而无行之实,日后发露,朕惟张允随是问。”如此严厉之责难,虽然未点陈公之名,但奏折是总督和布政使共同上疏的,广泗是满臣,且为深受朝廷信任的封疆大吏,德荣则为汉官,又是此事的直接责任者。龙颜已有不悦,若出半点差错,定是不赦之罪。
承受如此沉重压力,陈公一往无前,仍将劝课农桑作为治黔之第一要务,饬令全省实力行之。“今就邻省雇募种棉、织布、饲蚕、纺绩之人,择地试种,设局教习,转相仿效,可以有成。应责各道因地制宜,随时设教。一年必有规模,三年渐期成效。”后又多次鼓动总督上疏表明发展贵州蚕桑的决心。“……惟蚕桑之利,难期近功,臣当董率各属,毋令始勤终怠。”陈公之用心良苦,其勇气可钦可佩。
经过数年努力,贵州蚕桑终见成效。乾隆六年(1741)三月,署贵州布政使陈德荣奏:“黔省入春以来,雨泽调匀,二麦畅茂,省城市庶相习饲蚕。”七月,署贵州总督张广泗奏称:“黔省自劝民养蚕以来,已经试有成效,应饬各府、州、厅、县,酌量地方气候,从容劝导,不愿者不必勉强督责。”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乾隆皇帝一改怀疑态度,圣谕:“欣悦览之。至蚕桑树艺尤为政之本,所当时时留心,而教民务本足用之道,不外此也。”乾隆七年(1742),陈德荣又奏:“至栽桑育蚕,唯大定、威宁地气寒冷不宜,其余各属均设官局试养,并于省会收茧雇匠缫织。又,黔山栎树今年饲养春蚕,亦已经茧有效,似较树桑为便。”连年佳音,龙颜大悦,于是关怀有加,谕旨:“此事论之似迂,行之甚难,而若果妥协办理,则实有益于农民者也。”言外之意,略有歉疚。此等用语,对于边疆汉官奏报之谕示是不多见的。
数本奏折大致为我们勾勒出贵州蚕桑初期发展之梗概。陈德荣于乾隆初年已开始留意贵州纺绩之事,(乾隆)四年上任布政使,即聘蚕师试行养蚕,并且亲自实践,五年,提出发展规划,六年以省城为中心初见成效,七年则全省推广,贵州蚕桑基本形成。短短几年取得如此成绩,怎不令乾隆皇帝转忧为喜!我们知道,清代中央朝廷对地方情况的掌握,除依靠地方官员的奏报外,还有大批御史密行查访,如有虚假,定要严加查办。在清代前期,这个制度还是比较严格的。乾隆皇帝对贵州发展蚕桑奏折的批示,从怀疑到支持,数次降旨嘉奖,显然是有一定事实依据,其真实性也是比较可靠的。陈德荣于乾隆十一年(1746)迁安徽布政使,百姓流涕送之,为感陈公之恩德,立生祠于贵阳雪崖洞。
陈公去任,爱必达继之,贵州仍然注重发展蚕桑。据乾隆十四年(1749)成书、爱必达修、张凤孙纂的《黔南识略》记载,贵阳、遵义、思州、兴义、镇远等府属都有一定规模的蚕桑业,其中尤以遵义府属最为突出。遵义府与所领正安州,以及遵义、桐梓、仁怀等县不仅品名繁多,质量亦分数等,其优质产品已不下中州之产。据载:
遵义府∶自乾隆八年,知府陈玉殿携其蚕种由山左来,教民种橡以养之,取丝为帛,至今衣被甚广……。其利甲于黔省,其细行于荆蜀吴越间矣。
正安州∶土产山茧、家机、土花绫……之属。向无蚕丝,乾隆十三年,州吏目徐阶平自浙携蚕种来,教民饲养,因桑树较少,先以青杠叶饲之,后亦渐树桑。食青杠者为山丝,质粗色劣,食桑叶者为家丝,质精色美。
桐梓县∶育蚕织茧,有双丝、水丝两种,名曰桐绸,较遵义、正安稍逊。
仁怀县∶树乡青杠,李博等里资以养蚕。
十数年间,贵州蚕桑已初具规模,丝绸不但基本满足本省需要,而且行销省外,从而结束了贵州不知蚕桑之利的历史。
到嘉庆时,蚕桑已经成为贵州的主要经济产业之一,产品销售地域更为广阔,人民群众的生产积极性也更加高涨,我们从这一时期的一些地方志中便可有所了解。乾隆十八年(1753),江苏山阳人李宗昉以太子中允视学黔中,历时十月,以“足所历与所采访而得之者”编为《黔记》,其中记载的一段亲历见闻特别生动:“遵义蚕事最勤,其丝行楚、蜀、闽、滇诸省,村落多种柘树。茧客至春时,买其树,放蚕于上,茧成来收取之。广东程乡茧亦遵义丝也。居民无男妇大小,手中皆持一捻丝坠子,余莅郡时,见执事役伺应之暇,就怀中取木坠子捻丝不辍,可云勤矣。”(嘉庆)《正安州志》亦载,正安自有蚕桑,“数年,蚕利遍州境”“用是通各省商贾,裕税课于关榷,厥功甚伟,故备书之”。
地方志中,系统记载贵州蚕桑发展的史料极为有限,我们现在已很难了解其经过的总体情况。遵义是贵州蚕桑发展的重要地区,它的发展过程亦可作为贵州蚕桑发展的一个缩影。道光年间,贵州著名学者郑珍和莫友芝编纂的《樗茧谱》和《遵义府志》,其中对这一地区的蚕桑发展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借其篇幅,我们亦可从另一个角度了解贵州蚕桑发展的概况。
▲乾隆皇帝画像
乾隆七年(1742)春,太守省菴陈公,始以山东槲茧蚕于遵义。公山东历城人,名玉殿,字蕴璞,乾隆三年(1738)来守遵义。见当地多槲树,百姓称为青杠,因材质蟠曲,作薪炭外别无它用。陈公则曰:“此青莱间树也,吾得以富吾民矣。”于是分别于(乾隆)四年、六年、七年到山东购柞蚕种,聘蚕师、织师,几经周折,凡三往返,终于试养成功。“公遂遍谕村里,教以放养缫织之法,令转相教告,授以种,给以工作之资,经纬之具,民争趋若取异宝(皆乾隆七年事)。八年秋,会报民间所获茧至八百万……。自是吾郡善养蚕,迄今几百年矣。纺织之声相闻,槲林之荫迷道路。邻叟村媪相遇,惟絮话春丝几何,秋丝几何,子弟养织之善否。而土著裨贩走都会,十十五五,骈坒而立眙。遵绸之名,竟与吴绫蜀绵争价中州远徼,界绝不邻之区。”贵州蚕桑业之兴盛,亦可想见。
耕织为封建经济之本,贵州蚕桑业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黔省的经济结构,极大地促进了地方经济的发展,是贵州经济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造福当世,惠及子孙,可谓百世之利,而黔人应铭篆于心者,当是陈德荣、陈玉殿、徐阶平诸公。德荣开拓贵州蚕桑、奠定全省蚕业;玉殿躬身蚕事,惠泽地方;而正安吏目徐阶平职低位卑,却群黎食德,则尤为令人钦敬。咸丰时,云贵总督吴振棫曾议论贵州蚕桑,其谈及徐公的一段话发人深省。大意是:吏目官秩未入流,取权有限,但徐公为民谋福之心尚与名辈颉颃。职位卑小却能造福一方,这样的人不是更让人敬佩吗?
「本文刊于《文史天地》2002年第2期」
微编:一丹/付宗燕
统筹:姚胜祥 审核:罗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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