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越秀山故事》征文选登:
六百年雄镇岭海五层楼笼罩古今
作为“岭南第一胜概”,镇海楼集聚文人墨客也参与百姓生活,经历战争炮火也传承文脉发扬国粹
这个春天,广州人分外想念镇海楼。
从它明洪武十三年(1380年)落成开始,六百多年来,春日凭楼远眺、赏红棉、瞰羊城盛景,一直是广州与春天的约定。眼下虽为了防控疫情而暂停开放,镇海楼依然是人们问及最多、最盼望重开的景点之一。
更何况,它还有一个好消息要与大家分享:去年10月,镇海楼入选由中国文物学会历史文化名楼保护专业委员会评选的“文化名楼保护专业委员会会员单位”名单,正式加入了由岳阳楼、黄鹤楼、滕王阁、大观楼等等这些大名鼎鼎的名楼共同组成的“中国名楼朋友圈”。
1929年镇海楼开辟博物院,为了方便游人参观,修筑了一条从大北沿城墙再到小北的公路 (出自《镇海楼史文图志》)
镇海楼正看似楼、侧观如塔,数百年来几经修复,形制未变
镇海楼前至今仍保存着数排铁炮
三百余年前,岭南先贤屈大均就在《广东新语》中,为镇海楼写下过“其玮丽雄特,虽黄鹤、岳阳莫能过之”的句子,于今得知,能不捻须微笑?
卓然独立六百四十年
这份国家级名楼认定的“晚到”,一点也无损于广州镇海楼卓然独立640年的风姿。在地势本就北高南低的广州城,镇海楼伫立于城北最高的越秀山上、嵌于城墙之间,确有万山北接、屹立城垣的“岭南第一胜概”气象。
镇海楼楼高25.4米,加上所在的小蟠龙岗海拔近55米,与广州市区的平均海拔拉开六七十米的相对高度,奠定了明代以后广州古城的天际轮廓线。特别是在海贸繁盛的古典年代,商船漂洋过海自珠江水道进入广州,一眼可见镇海楼“挑”起的大背景,低平的水边房屋与城区凸起的塔、寺、门楼等,错落有致,千年商港的繁华就这样映入眼帘。也难怪从那时起,镇海楼就被描绘在各种图画和印张上,作为广州城标传到五洲四洋。
人们亲切地把镇海楼称作“五层楼”,这自明代就见诸文字记载了。外观上的逐层收缩对于古代楼阁很常见,但它却以四面墙体不同的收缩比例,形成了正看似楼、侧观如塔的特殊样式。这样的设计极其稳固,使得镇海楼能立于复杂倾斜的山地。楼层之多,为古代城楼中所仅见,而且数百年来几经修复,保形制不变。
兵家必争之地
说镇海楼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毫不为过。至今保存在楼前那数排铁炮,无声地见证了不尽的烽火硝烟。
镇海楼雄踞于广州城大北门、小北门之间的制高点,在地形上与越秀山诸冈形成犄角拱卫之势,既可以监视城防随时调兵,又能俯瞰城内动静策应支援,在冷兵器时代的军事意义不言而喻。
清初“平南王”尚可喜就在该楼训练信鸽,与峡山清远寺往返。道光年间的两广总督叶名琛也将对抗民间“洪兵”起义的军事指挥部设在镇海楼上。辛亥革命后,军阀龙济光将此地列为禁区,设炮驻防。到了1923年,作为广东革命政府“大元帅”的孙中山亲自登楼指挥作战,挫败桂军沈鸿英占领广州的阴谋。抗日战争期间,日军占领广州,又一度囤积火药于五层楼……
“争城者必争山”,争山则必争此楼。种种军事经略的兴替,为镇海楼赋予了国家统一、民族兴亡的沉雄意涵。中法战争时期,曾亲自前来督师抗法的兵部尚书彭玉麟,由此撰下斯楼最著名的一副对联:“万千劫危楼尚存,问谁摘斗摩霄,目空今古;五百年故侯安在,使我倚栏看剑,泪洒英雄。”今天的镇海楼第五层上,室内外仍高悬着此联的两个版本,由胡肇椿、吴子复两先生分别以隶书、行草写就。
咏叹之篇不绝
形能揽胜、势可夺城的镇海楼,清代康熙年间即入选羊城八景,以“镇海层楼”之名,成为城中最重要的景观,也是文人登临题咏、雅聚怀古的不二选择。明清以降,身在羊城的著名文化人、政要大都留下登镇海楼的作品。朱彝尊、阮元、张之洞、朱次琦,乃至近代的廖仲恺、胡汉民、黄节、叶恭绰等,都念念在兹。
明末清初“岭南三家”之一的陈恭尹,59岁时(1689年)登临刚重修过的五层楼,写下著名的《镇海楼赋》。如今,这篇长赋还完好典藏于楼中的广州博物馆,因传承有序、与历代题跋合成一帙,被誉为“粤中剧迹”,成为名楼佳话。而 “岭南三家”之另两位——屈大均、梁佩兰,亦曾多次出现在镇海楼的诗文唱达当中。
二十四岁(1881年)的康有为也来登楼,少年意气中写下“沧海有时经烬劫,布衣何处不王侯”,抒发报国雄心。晚清著名诗人丘逢甲,至少三次述写镇海楼:第一次在台湾失守次年(1896年),留下“绝岛风尘狮海暮,大江云树虎门秋”的诗句;第二次则写在二十世纪初年他往来广州与潮州、梅州等地办学之际,以登楼送别友人为题,骋才而作二十四首七律,合成了历代描写镇海楼最长的一组诗,亦是丘氏平生所作组诗之最。
曾以《广州好》五十首闻名于世的新中国第二任广州市长朱光,在离穗赴任北京前,亦曾感慨万千,题下一句“临去登楼独倚月,万家灯火我难眠”。
展旧物启民智
春日里暂停开放的镇海楼,并未休眠。广州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依旧在紧张地开会、研讨、整饬……从1929年初春起,这件广州城的“大文物”,就被作为展陈无数“小宝物”的城市博物馆了,延续至今。
1928年5月开始,镇海楼经历近代以来第一次大修,同时被开辟为广州市立博物院。这也是中国最早一批现代公共博物馆之一。
从1928年10月24日在市政会议上动议将镇海楼设为博物馆,到1929年2月11日广州市立博物院正式开幕,仅仅经过了不到四个月的筹备!这样的行政效率和文化动员实施能力令人惊叹。可见得,以当时中国新闻学专门学校校长谢英伯、市美术学校教员丁衍庸等为首,涵盖了中山大学教授(如顾颉刚、辛树帜)、国民党元老(如胡毅民)、古物收藏家(如罗原觉)在内的筹备委员会,是如何夜以继日地工作!他们先后从历史博物(后增加革命纪念品)、美术及自然科学等方向开始征集,同时还建章立制,广取社会支持,显示出传播科学知识与保存文物、发扬国粹并行不悖的先进理念。
开幕之日,镇海楼按照地球地质陈列、动植物标本、矿物标本、古物及美术品、革命纪念物及各国文史资料为顺序,首次全面展陈藏品。当天的来宾超过一万人,另据《广州民国日报》报道,开幕之后三星期,每日参观的游客“均在六七万人以上”。
延伸
广州第一次大型展览会
十个展馆遍布越秀山
1933年2月15日至3月16日期间,广州举办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大型展览会。展览会共分为革命纪念物、古物、民俗、市政、教育、武备、美术、农业、工商业、摄影十个展馆,分布在越秀山脚中山纪念堂至最高点镇海楼的多座建筑物中。
广州市立博物院所在的镇海楼作为本次展览会的市政馆。市政馆的展品主要有模型、实物和图表三大类,呈现出的是一幅施政者规划蓝图中的“现代广州”。
古物馆设置在中山纪念堂旁两层高的小楼里,展示的是传统金石书画器物,展品来源于民间私人收藏家、中山大学、市立博物院及黄花考古学院等。因为参展的古物甚多,因而采取逐日更换展品陈列的方式,每日展示的古物都有所不同。
民俗馆设置在越秀山半山腰处,约中山纪念碑与镇海楼之间,所展多是反映西江流域、雷州半岛、海南岛及南洋群岛等地少数民族的物品。
访谈
镇海楼兼具历史、文化、军事等意义
承接公共博物馆使命 深度介入广州建设发展
陈鸿钧地方文史专家、广州博物馆研究员
羊城晚报:在您看来,镇海楼最独特的地方是什么?
陈鸿钧:镇海楼一身兼具文化史、军事史和博物馆史上的意义。
首先,它是广州建城史的重要见证。广州建城一千多年后,到了明朝洪武年间,1380年永嘉侯朱亮祖将三城合一、修建城墙,就建起了镇海楼。明清时广州没有什么高的建筑,除了六榕寺塔、怀圣寺塔之外,就数镇海楼了,水路行商往往将其作为进入广州的航标。镇海楼不仅是广州的文化象征,也是进入广州的物理标志。
镇海楼丰富的文化内涵就更不用说了。它不仅是官方崇尚地方文化、读书人雅集之处,也是老百姓、市民生活中的好去处。近代以来在广州发生的许多重大事件,甚至是改写国家历史的事件都与它相关,例如第一、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和抗日战争期间侵略者的炮火,朝代、政权更迭时的军事拉锯等,都赋予镇海楼以显著的军事意义。
自从1929年被开辟为博物院之后,镇海楼又承接了近百年的公共博物馆使命,一直延续到现在。
羊城晚报:从历代文献来看,镇海楼在广州人的城市生活、文化生活中具体扮演过什么角色?
陈鸿钧:镇海楼是兼具官方、民间两种性质的。每次重修都是官方主持;但修好之后,使用上似乎又很多是民间参与。
起初镇海楼的设计并没有固定功能,但后来该楼除了用作军事指挥所之外,我们可知的是它还充当过驻粤高级官员别墅、民间文人诗社、高级酒楼及重阳登高瞭望之处等。有清末的老照片可以见到,镇海楼第五层曾经供奉过文昌帝君,也有诗文记载供奉过文坛领袖苏东坡。有趣的是,民国时还开过“南越酒家”。黄节在《重修镇海楼记》中还提到,这楼上还“卖饼饵茗荈”,所以士大夫往往能“延坐终日”……这说明镇海楼是一个战时能用、平时更好用的地方。
羊城晚报:在近现代的中国早期公共博物馆中,广州市立博物院(以下简称“市院”)最鲜明的特点是什么?
陈鸿钧:上世纪20年代,全中国博物馆只有27家。当时广州作为中国南方文化中心,在学术研究、行政管理和对外思想交流方面都得风气之先,市院在理念和运作方面都很突出。在绝大多数国内其他博物馆还是泛泛进行古物陈列、珍宝陈列的时候,市院就在主理人谢英伯的学术理念指导下,尝试在展陈中用本地文物来反映区域历史,突出珠江、西江文明和岭南文化的特色,突出革命策源地的特征,这是一个创举。
此外,市院主持建立起中国最早的职业考古学术团体——黄花考古学院,出版中国最早的考古学期刊《考古学杂志》(创刊号),奠定了广州作为中国近现代田野考古学策源地和核心的地位。
市院还深度介入了广州作为现代城市的建设和文化发展,例如主力承办1933年广州市第一次展览会。1940年“广东文物展”在香港举办,虽然当时市院已毁于战火,但仍有部分相关的藏品和关键人士参与这一爱国展事。可以说无论在承平之时、还是在民族危亡之际,它都在支撑着岭南的文脉保存与文化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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