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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知识 | 周慧敏:明人笔记中的诗歌刍议

文史知识 | 周慧敏:明人笔记中的诗歌刍议明人笔记中的诗歌资料,向我们展现了不同于正史记载的丰富多彩,对于了解明代的政治生态、文化政策、文人生活,都提供了开阔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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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学、沙红兵撰文指出,古代文体学逐渐从冷门成为热点,这种现象最根本的推动力来自古代文学研究的内在要求(《中国古代文体学学科论纲》,《文学遗产》2005年第1期)。同样,在这种内驱力的作用下,“笔记”这一文体逐渐纳入学术界的研究视野。而与此同时,它也成了一个颇有争议的词汇和概念。从文体学角度来看,因笔记与史传及古小说渊源甚深,加之古今小说观念的发展演变,使得在中国传统目录分类中,从未将“笔记”作为一种独立门类来划分,而是多将之归为小说家或杂家。于是,古人乃至当今学术界就常常将“笔记”与“小说”这两个概念混用,并且随着研究的开展,学术界都注意到笔记与小说的杂糅共生,但却也少有人关注“笔记”文本中其他文体并存共生的现象。事实上,在“笔记”丰富多彩的内容中,保存了大量的诗歌资料。

明人笔记中大量存在的诗歌资料,不仅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生态,还记录了文人的生活与交往、文人的诗学批评,另有一些诗歌资料反映了文人的迷信心理。从这些内容可以看出笔记作者或时人的志趣与见解,这不仅有助于了解笔记作者的兴趣爱好、文学宗尚、思想主张,还有助于了解明朝及前代文人的生平行实,他们对时政的态度等,同时对诗歌辑佚也有重要价值。

明代的一些重大事件在明人笔记中多有记载,主要是笔记作者本于某些事实、经历、见闻以及抒发感慨所创作的诗歌,带有因事、因情而发的特点,具有即时性,客观上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生态。如关于建文逊国一事,刘琳《拊膝录》、史仲彬《致身录》、程济《从亡随笔》都是全书记载。其中《从亡随笔》中记录建文帝在逃亡过程中的流离与仓皇,发而为诗曰:“细雨披杨起绿烟,水纹如织影湘帘。午钟何处偏来耳,不似西宫奏管弦。 ”这是程济随建文帝逃亡过程的记录。君臣晓行夜宿,隐藏行踪,既有建文帝抚今追昔的悲慨,又有天下易主、成王败寇的窘迫。此时不仅“江水无情去不还”,“西宫奏管弦”的日子也已一去不返,“无情最是帝王家”的悲怆也溢于字里行间。

通过诗歌反映为政者举措的内容在明人笔记中比较多见,叶盛《水东日记》卷二“尹凤岐诗讽时事”记载“时应诏举贤良方正,即得授八品官,适简太学生年五十以上者悉放还”。对此,尹凤岐以一种看似轻幽默的口吻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五十馀年做秀才,故乡依旧布衣回。回家早去养儿子,保了贤良方正来。 ”这首诗讽刺明朝的选官制度。科举是当时官方、广大文人及民众认同的正规取士方式,含金量最高。除此之外,还有太学生选官与荐举两种方式。尹凤岐是永乐十六年(1418)戊戌科进士,名列第二甲第五名(朱保炯、谢沛霖编《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2436页),被召入翰林。当时荐举为贤良方正即可得授八品官,而与此同时,年逾五十的太学生却被放还,以布衣归家,这就形成鲜明的对比。太学生们饱读诗书,勤勤恳恳,相比之下,有人却仅凭贤良方正选官,他们中的一些人并无真才实学,却可通过表演、包装、贿赂等博得美名做官,年老体衰又贫寒的太学生们满腹心酸却无处言说。尹凤岐即以此诗一语道破,来抒发自己胸中的郁愤之气,并调侃说回家早养儿子,来保举贤良方正,而不是令其参加科举,话语里有满满的嘲讽与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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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试图

明人笔记中记录了明初的文字狱,反映了文网严密、文人动辄得咎、案狱不断的现实,亦由此可见明初的文化政策。李贤《天顺日录》中记载太祖难以接受进谏,有一张姓翰林编修因直言敢谏被黜。当时按例呈送庆表,太祖见张某表词中有“天下有道”和“万寿无疆”二句,把“疆道”理解成“强盗”,发怒说张某讽刺、诽谤他,要送往法司论罪。张某据理力争,称严格遵守陛下“表文不许杜撰,务出经典”的旨意,说“天下有道”是孔子格言,“万寿无疆,乃《诗经》臣子祝君之至情”。面对张某的辩白,太祖沉思良久,最后以“此老还嘴强”放去不问,太祖身边的人竟说:“数年以来,才见容此一人而已。 ”这一内容反映了明初的文化专制,一方面由于统治者内心的惶恐与过度敏感,一方面又因明太祖较低的文学素养,以致误解了张某庆表中引经据典的文句,最后令人啼笑皆非。尤其是最后一句“数年以来,才见容此一人而已”,可见明太祖杀戮之狠。

明人笔记中有大量的诗歌资料记录文人的生活现状,如王锜《寓圃杂记》卷五“元敬乞米诗”一则,记载元敬平日乐善好施,有一年除夕家中无粮,作诗对友人朱尧民说:“岁云暮矣室萧然,牢落生涯只旧膻。君肯太仓分一斗,免教人笑灶无烟。 ”元敬才学甚高,著述颇丰,与杨循吉、祝枝山齐名,虽累试不中仍淡然处之。因除夕家中无粮,向好友朱尧民求助,诗中以白描手法描述了自己的窘迫,其内心的苦涩可以想见。越是贫乏之人,其自尊就越强。朱尧民也是慷慨好义之人,他懂得元敬在困顿之时向自己张口求助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于是赠钱五百文,解其燃眉之急。

记载前代诗人的逸闻轶事,如都卬《三馀赘笔》“白乐天爱姬”是对白居易私生活的记录:

白乐天有爱姬,樊素善歌,小蛮善舞,尝有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他日又有诗云:“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注云:“菱、谷、红、紫,皆小臧获名。”则乐天之侍儿,盖不止于蛮、素,而蛮、素特其尤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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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文震亨《唐人诗意图册》之“白居易诗意”

这段描写记录了白居易的私生活,这是他作为官员、诗人之外世俗化、生活化的一面,丰富了我们对正统文人的认知与了解。再如刘昌《悬笥琐探》“恃才矜傲”一则,记载《唐书 ·艺文传》中有个叫郑世翼的人诞傲无礼。郑世翼在江中遇见崔信明说:“闻公有‘枫落吴江冷’,愿见其馀。 ”崔信明欣然拿出自己的诗作,郑世翼还未看完就说:“所见不迨所闻。 ”竟投入水中,引船而去。郑世翼的言行有目中无人的狂妄。刘昌提出:“其矜诞若此,而居之不疑,何邪? ”概因他们都有对自己才学的高度自信,进而体现为一种唯我独尊的极度自恋。

笔记作者对诗歌用字、内容予以考辨,也体现了文人意趣,如陆容《菽园杂记》卷二记唐人韦处士《郊居诗》:“门外晚晴秋色老,万条寒玉一溪烟。 ”陆容认为“万条寒玉”指的是竹,有人草书写作“萧条寒玉”,这是错误的。又记张继《枫桥夜泊》诗中“江村渔父对愁眠”一句,不如旧本“江枫渔火”为佳,认为这都是刻本之误,这些人因不识古人用字意趣而妄改诗句,以致诗味发生变化,贻误后人,而妄改之人亦是浅薄无知。

诗谶,即所作之诗无意中预示了后来发生的事,这是一种非科学的、非系统性的暗示与附会,与事实不谋而合,体现了文人的一种迷信心理。黄瑜《双槐岁钞》卷第八“名公诗谶”,记载丘濬、夏原吉、高启三人事。丘濬作诗称赞琼州五指山说:

五峰如指翠相连,撑起炎州半壁天。夜盥银河摘星斗,朝探碧落弄云烟。雨馀玉笋空中见,月出明珠掌上悬。岂是巨灵伸一臂,遥从海外数中原。

夏原吉为屋顶上的兽头作诗:“非龙非虎亦非罴,头角皆因造化为。不向草茅夸气象,却于廊庙著威仪。昂昂饱历冰霜苦,默默长承雨露滋。寄语飞飞诸燕雀,好来相近莫相疑。 ”高启作《笔峰诗》:“云来浓似墨,雁去还成字。千载只书空,山灵怨何事。 ”三人皆是明初官员,以他们所作之诗来验证日后的福祸荣辱,可以说是印在诗中的预言。丘诗写得英豪阔大,识者说其异日富贵显达,后来应验。夏原吉写屋上兽头不畏风霜的昂昂威仪,又寄语燕雀莫相疑。论者说其身居高位免不了亲近小人,盖以廊庙威仪自拟,以燕雀喻小人。二者均以诗言志。而高启辞官家居,在明初重典高压下,因《上梁文》触动了太祖憎恨张士诚的敏感神经而被腰斩,成了太祖打击江南文人的政治牺牲品。“千载只书空,山灵怨何事”,因文祸而死,能无怨乎?只能留与他人来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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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杜堇《玩古图》中的文人闲雅生活

有明一代,文学复古贯穿始终,而明人笔记中的诗学批评也体现了这一倾向。这些诗学批评既评论诗歌,又有记录诗人议论、行事的内容,主要体现了明人对汉魏古诗与唐诗的推崇。如姚福《青溪暇笔》卷下评陶渊明,先是指出陶渊明诗中的景象是其心境的写照,人如其诗,体现了一种经历过人世浮华后的淡泊与超然。又指出李白、韦应物对陶渊明的接受,“李太白‘对影成三人 ’之句,亦出渊明‘欲言无予和,挥杯劝孤影’,盖其志有非他人窥测者”,“韦应物资禀去陶靖节不远,效陶之作《式谷》,似之,如所谓‘聊舍远世踪,坐望还山云’,为渊明写真”。这段论说对韦应物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其“资禀去陶靖节不远”,其诗句能“独立尘表,超然远举”,“坐读其诗,可想见其人”,可谓诗如其人。姚福晚年退居青溪故里,幽居读书,对陶渊明、韦应物有深深的体悟,这也是姚福对陶渊明精神的认同与接受。

明人笔记中通过记载文人间的趣事来体现宗唐倾向性的,如叶盛《水东日记》卷七“诗有唐气”一则。记载吴下举子将自作诗贴于厅壁间,其兄对座中宾客说:“舍弟此诗,云有唐气。 ”有一客不解,登梯舔其诗说:“有糖气,何为不甜? ”满座宾客为之绝倒。在此,将自作诗贴于厅壁间,诗歌作者不无自矜之意,这应是当时文人的一种雅趣,而诗歌“有唐气”,亦是当时文人的追求与社会风尚,但故事中的“客”也的确可爱。

此外,通过笔记中所载诗作,亦可对诗人作品进行辑佚。如叶盛《水东日记》卷六“卓笔峰两诗”一则,记载姑苏人范仲淹、高启皆写诗歌咏卓笔锋,范诗与高诗气象迥然,前者读之高昂,后者读之低沉。而范诗并未收入其诗集中,通过笔记的收录,可对其进行考证,进而对《范仲淹诗集》进行辑佚。

总之,明人笔记中的诗歌资料,向我们展现了不同于正史记载的丰富多彩,对于了解明代的政治生态、文化政策、文人生活,都提供了开阔的视野,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文学院)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2019年第7期“古典文学漫谈”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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