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火遍大江南北。其中主人公李侠、何兰芬夫妇的原型,公认为是李白、裘慧英夫妇。但其实导演王苹和编剧林金在创作时,也参考了其他我党地下人员的事迹。如王士光、王新夫妇,也可以说是李侠、何兰芬的原型之一。
1935年12月9日,北平学生举行了轰轰烈烈的抗日救国游行运动,史称“一二·九运动”。游行队伍中有一位叫王士光(原名王光杰)的清华大学电机系高材生,格外引人注目。
王治昌(王学昌简介)
没过多久,1936年初,王士光就加入我党领导的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并成为了共产党党员。那一年,王士光21岁。
王士光出身名门,父亲王治昌是北洋政府工商司司长。王士光本可过着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但是在日寇的铁骑之下,他义无反顾地投身到革命事业中。
1937年,日军全面侵华,北平沦陷,清华南迁。然而在南迁的队伍中,却没有高材生王士光的身影。
王士光身为共产党员,决定留在北京与日寇周旋。
为了通过苏联伯力电台收听到抗日广播,王士光凭借专业所学,自己在家和妹妹王光美(刘少奇之妻)组装了一台收音机和一部无线电台。
在王光美记忆中,哥哥王光杰(王士光)对无线电设备爱到痴迷。他有时以各种名义拿去王光美的零花钱,去买无线电器材。
没过多久,中共北方局要在天津筹建秘密电台,一位名叫姚克(原名姚依林,共产党员,时任河北省秘书长)的人,来找王士光帮忙。
作为信息情报重要的传输工具,无线电台的作用可想而知。1930年,红军曾缴获了一部国民党的电台,但当时战士们不知这是何物,既不能开枪也不能放炮,那部电台就被当成怪物砸得稀烂。
毛泽东得知此事后,特意下了一道命令:各路红军注意收集无线电台,并做好保护。
后来在龙岗战斗中,我军又缴获了一部电台,但在战火中已严重受损,虽然能够收报,但不能发报。
红军又相继俘虏了国民党10个技术人员,才创立了属于我党的第一个电台。
有了这个基础,我军就决定抗日战争期间,在敌战区设立属于自己的电台。组织于是找到了这方面的高材生王士光。
姚依林
为了安全起见,姚克还给王士光找来一位17岁的名叫王新的女青年,让二人假扮夫妻。
王新原名王兰芬(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王兰芬和《永不消逝的电波》女主人公“何兰芬”必有联系),东北军将领王端华之女。当时是河北女师附中的一名学生,也是一位中共地下党员。
王新当时本来打算到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可她突然接到命令,组织让她和一位未曾谋面之人假扮夫妻。王新只知道对方是一位高材生,比她大六岁,革命积极。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组织给王新的任务她是接受的,但是和一位陌生男子朝夕相处,王新心里还是有些抵触。
在天津英租界62号路的1栋3层小洋楼里,王新第1次见到了王士光。见到王士光的第一眼,王新整个人就惊住了。
1938年初,王新来到小洋楼。或许高材生平时都沉迷于研究,都不爱整理自己。王新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一位脸色苍白,头发乱得像鸡窝一样的男子。王新后来说:
我当时看到他(王士光),手里的茶杯都撒了,泼了一身,心想:怎么这个人像刚从监狱里出来一样。
王士光第一眼看到王新,也惊讶不已:这个还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小?
二人就这样都略带“嫌弃”地朝夕工作在了一起。
王新将辫子散开,烫成波浪头,打扮得像个贵夫人。王士光也穿上西装,戴上墨镜,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王新看到自己的“丈夫”收拾一下,也是一表人才,就对王士光的嫌弃也就淡了几分。二人怀揣着抗日的理想,卧底在敌战区。
王士光化名吴厚和,身份是世家子弟,职业是商场电料行技师。王新化名黄慧,身份是一名家庭主妇。
姚克考虑到王新年纪太小,就安排了一位烈士的母亲和孩子一同住进小洋楼内,身份是王士光、王新二人的婶婶和弟弟。
王士光白天去商场上班,王新就和“婶婶”整理家务。到王士光下班点了,王新就会跑到阳台去跳绳。
王士光只要能看到王新在跳绳,就知道家里是安全的。
半夜的时候,是王士光真正开始工作的时间。无论春夏秋冬,他都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用绒布把发报机电键裹起来。
王新很是贤惠,每天早上给王士光做饭,家务也操持得很好。而王士光工作认真,积极努力,也给王新留下了好印象。时间久了,二人心里的最后那点“嫌弃”也荡然无存了。
在这个小洋楼里,二人都把彼此当成了唯一的依靠,“假夫妻”有时也会上演“真情侣”的时刻。
二人的身份中,王士光是工作比较繁忙的那个,白天上班不说,晚上还要发电报。有一次,王士光实在累得不行,体力透支晕倒在地,高烧不退。
王新就寸步不离守护在王士光身旁,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照顾着王士光。即便是“真妻子”,也不一定能做到这样的地步,王士光心里很是感动。
爱情就这样悄悄地住进了少男少女的心中。
而真正让二人走在一起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次“虚惊一场”的遇险。
一天晚上,“夫妻”二人察觉有情况,立刻离家躲到一处旅馆。在旅馆内,二人研究脱险的办法。王士光决定危险一旦来临,就牺牲自己,让王新抱着电台赶紧逃跑;而王新认为王士光是电台的主要负责人,就决定应该牺牲她自己,掩护王士光。
二人最终谁也没说服谁,好在,这只不过是虚惊一场。但这件事让彼此都看到了对方崇高的革命精神,以及为了对方都不怕牺牲的勇气。
二人爱情的烈焰越燃越旺。一天,王新实在忍不住了,就开玩笑地试探着问王士光:你还是“三无”吗?为啥见到我总是脸红,还支支吾吾。你是不是在商场有目标了?老实交代。
所谓的“三无”就是:有无婚姻,有无对象,有无目标。
王士光本来就接受了新式教育,思想并不那么保守封建,就大胆地吐露心声:我不是三无了,因为有你。
这一突如其来的表白,也让王新措手不及。但是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答应了王士光。
1938年12月26日,经过党组织批准,二人正式结为夫妻。
在小洋楼上,二人没有婚礼,没有亲人,有的只是那位陌生的婶婶和弟弟。
1939年8月,组织安排二人到平西根据地,但由于发大水以及战事阻隔,二人于12月份才到达北平。在此期间,二人并非一无所获,他们有了自己的爱情结晶——儿子王启勋出生。
父母的身份在王启勋那里一直都是个谜。王启勋8岁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王士光、王新夫妇到达北平后,王启勋就被交给爷爷照顾了。
大人们让王启勋管二伯父和二伯母叫爸爸和妈妈。谈到王士光最多的是姑姑,但是姑姑一提到王启勋的父亲时,总是打太极,她跟王启勋说:你爸是高材生,又会音乐,人聪明、本分、厚道。
长辈们惹不起,王启勋就去找家里的厨师。厨师起初也闭口不谈,但实在违拗不过“小少爷”了,偷偷在王启勋面前用手比划了一个“八”字。
这让王启勋大吃一惊,自己的父亲竟然是八路军。王启勋想再向厨师套出一些话,但厨师说什么也不再告诉他了。直到8岁时,王启勋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母。
再回到王士光和王新夫妇身上,王启勋被嘱托父亲照顾后,王士光和王新就在平西根据地展开了工作。因为二人都姓王,战友们亲切地叫王士光“大王”,叫王新“小王”。二人来到平西,当时王世光任冀察热辽军分区司令部无线电中队副主任,最主要的工作是制造和维修军用电台。
可没过多久,二人都随部队转移,失去了联系。王士光继续担任无线电中队主任,王新则先在河北辗转开展妇女工作,后转至东三省。
期间二人都曾试图联系过对方,但均没有下落。后来,王士光的妹妹王光美去东北局查问过,有5位名叫王新的共产党员。没过多久,王士光收到了一位名叫“王新”的19岁年轻女党员牺牲的消息。
从那以后,王士光开始沉默寡言,只一心一意埋头在工作上。他又开始像从前一样不爱整理自己,整天蓬头垢面。吃饭也没有规律,饥一顿饱一顿的。
当时八路军队伍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革命夫妻双方三年未收到对方消息,允许另娶。
所以自从1943年以后,不少战友都表示要给王士光介绍对象。王士光每次回答都很干脆:不予考虑。
1945年10月,国民党的两部归航电台被我军缴获,将这它们改装成广播电台的任务,就交给了王士光。
在那个没有工具、没有资料的年代,王士光就带着战士进行各种尖端试验。在一座半地下锅炉房内,王士光用飞机残骸制作出通讯材料,用废弃物亲自烧制绝缘物品。
王士光
王士光舍命工作,连夜苦战,就算一次又一次病倒后高烧不退,他躺在病床上也不肯休息。王士光让战士们摘下门板放到他床上,在门板上拿着工具笔画着图样。
王士光后来高烧昏迷,嘴角裂开成道道血口,经医院查明他患上了疟疾,一口水都送不进他的嘴里。
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的是,王士光只要一醒来,图纸就像画在他心里一样清晰,指导着战友们工作。战士们说:
小王曾经照顾生病的大王,让他杀出白色恐怖的魔爪,现在如果她还在大王身边,大王也就不会倒下了。
终于在王士光不要命地坚持工作下,一部长波、一部短波电台组装完成。
1946年9月1日,邯郸新华广播电台出现了共产党员的声音。1947年春,蒋介石怀揣着“国军决定性胜利”的痴心妄想,大举进攻延安。而3月29日,延安新华广播电台就出现了共产党员的声音。
后来一位国民党测向台台长被俘,他说出了当年监测延安信号的经历:
当时我监测到陕北新华电台在晋东南地区,感觉非常意外。但侦查机却报告称没有发现广播电台存在迹象。因此我担心如果如实上报,会被判处“谎报军情”,所以只好上报成中共电台在西北定边。
这也就是后来蒋介石派大批飞机前到延安西北进行狂轰乱炸的原因。但很显然,蒋介石的炸弹没有对我军起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1947年,王士光因组装电台有功,被授予“特等功臣”,颁发人民功臣银质勋章。
这次立了大功,王士光有说不出来的高兴。但是妻子“牺牲”已经7年了,即便内心再激动,他好像也不会笑了。
王士光没想到的是,在这次立功后,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亡妻”找上门来了。
王新当时远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她在报纸上看到了王士光的模范事迹,这让她激动不已。
自从和丈夫失散后,王新也一直无法联系上丈夫。没过多久,王鑫也收到了王士光牺牲的消息,她伤心欲绝。王新晚年在回忆时,依然激动得双手颤抖地说:
我们既是在革命中认识的,又是党员,无论如何我也应该等待到解放再说。
相比于王新,沉默寡言的王士光在得知妻子牺牲后,说得更干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这样,两个人都好像自动过滤掉了那条不成文的规定,谁也没有再找对象。当王新看到王士光的光荣事迹后,怀揣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果断决定一路南下寻夫。
根据报纸上的地址,王新穿过道道封锁线,连跨几个解放区,找到了延安王士光家门口。
王士光当时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二人久别重逢促膝谈心,聊了整整一晚,才知道当年对方的牺牲都是一场乌龙。王新晚年回忆:
他还是那张苍白的脸,头发乱得还是像从监狱里刚出来一样。
多年的工作压力,让王士光染上了抽烟的习惯。见到妻子后他问王新:“我可以抽支烟吗?”王新当然是不抽烟的,但她这时也激动地说:“给我也点一支吧。”
第二天,战士和村民们挤在村口,像看一对新人结婚一样,来看特等功臣“死而复生”的妻子。
解放之后,王士光依然在电子工业部门工作,为我国通讯技术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
1975年,王士光出版了12本关于雷达以及无线通讯方面的书籍,共计约70万字,内容专业翔实。
患难重逢的夫妻在解放之后,更加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光。90年代,王新因病住院,本来身材就不高的她,这时更是瘦得皮包骨,体重不足70斤。王士光为了能让她多吃东西,一向不下厨房的他,天天变着花样给王新做饭。
甚至王士光这位理科生,还天天不厌其烦地捧着《红楼梦》读给王新听。
王鑫后来又患上了小脑萎缩,记忆时有时不有的。王士光就像当年妻子照顾他一样照顾着妻子。王新晚年受病重的影响,不像年轻时那样温柔贤惠,总是控制不住地发脾气。但王士光能体谅和理解妻子,虽然有时候他很委屈,但也默默忍受和包容着她。
王士光知道妻子酷爱月季花,为了哄妻子开心,他在自家院子里种了10多棵月季。王士光每天推着王新到院子里赏花,王新都会像孩子一般高兴地拍起手来。
虽然当年无线电台那种细小的零件,王士光都能应付自如。但是现在他毕竟年迈了,修剪月季花时经常被刺扎到手,即便如此,他也仍然不遗余力地把花修剪到妻子最为满意的样子。
2003年,王士光因咽喉癌离世,享年88岁。
在弥留之际的最后时刻,王士光紧紧握住儿女的手,用沙哑的声音从嗓子中挤出最后一句话:照顾好妈妈。
王士光、王新夫妇一生清廉,外甥说他甚至已经到了一种“不可理喻”的程度,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外甥要继承长辈艰苦朴素的光荣传统。
外甥刘源进入部队后,一有时间就去看望年事已高的舅舅和舅妈,王士光、王新二人当时都重病在身,刘源给二老一些钱作为孝敬,但王士光却坚决不要说:军人的积蓄,我是一定不会要的。
在战争年代,王士光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一次又一次被医生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王士光硬是把在后方组装电台这样一个安全的工作,干得比战场前线还危险。解放后的和平年代,王士光同样为我国通讯事业立下不朽功勋。
现如今,陆海空雷达和老百姓的手机信号,都可以找到王士光的身影;家家户户能看上电视机,同样离不开王士光的功劳。
《道德经》有言:死而不亡者寿。臧克家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已经逝去的王士光前辈,就像以他为原型的电影那样,成为了一串“永不消逝的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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