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祥先生抄的书,除了必须是重要而有价值的书之外,还必须是孤本,或难得一见的珍本、善本,独一无二的稿本等等。
张宗祥先生的一生为保存、弘扬我国传统文化作出了不懈努力,取得了丰硕成果。这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除了补抄、手校《文澜阁四库全书》的巨大文化工程,他还留下了著作60多种,500余卷。特别是他亲手抄校、辑录善本、珍本、孤本古籍280多种、2100余卷。其中瑰宝即影抄宋元刻本,即将以高仿真、原尺寸套色印行出版(《张宗祥影抄宋元刻本影印丛书》),此诚学术界、出版业、图书馆及古籍爱好者所值得庆幸之盛事。
张宗祥先生影抄宋元刻本具有宝贵的文献价值、重要的学术价值和考据价值。这套丛书的出版对继承并发扬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具有深广的现实意义。
张宗祥先生于1919年任京师图书馆主任(即今国家图书馆馆长),其时正值清政府皇家秘籍转变为公共图书的关键时刻。他负责接收清理属于皇家天禄琳琅秘籍的三个部分的全部典藏。第一,是皇宫内苑藏书,包括宋元明清的谱牒、档案和藏书;第二,是内阁藏书和档案;第三,是翰林院藏书(大都已损失,不过还追回了部分《永乐大典》)。此外,还有采进之书,其中最重要的是8000卷敦煌卷子。介绍这一情况是想说,张先生一生所抄近万卷书(今存2000多卷),没有一卷是随便抄的。他抄的书,除了必须是重要而有价值的书之外,还必须是孤本,或难得一见的珍本、善本,独一无二的稿本等等。张老先生不仅几乎读遍中国古籍,而且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几乎读遍了所有版本。他留给我们的2100多卷书,卷卷都是从中千挑万选的宝贝。再有,一部分底本已随故宫博物院和中央图书馆迁台湾时带走;另一部分留在民间的底本也作为“四旧”被糟蹋殆尽,所以留下的这批“宝贝”就更加珍贵,更有必要出版流传,开发利用了。
兹再就《张宗祥全集》中所含诸书,择要介绍如下:
《水经》三卷,汉桑钦撰,明杨慎辑;影抄明刻本。
《水经注》四十卷,北魏郦道元、善长撰;影抄宋刻本。
所谓“影抄”,相当于今日之彩色照相版,字体、尺寸、版式、钤印甚至蠹孔、蛀斑一一照描。此二书关系到近二百年来,至今仍在争论的一件学术上的大公案。《水经注》是中国古代有名的地理书,但在1000多年的流传中,辗转传抄,经文和注文混杂,弄到读不懂、讲不通的地步。这部书讲到100多条大河及1200多条支流;经注混杂的地方有500多处。到清乾隆年间,杭州人赵一清发现了一个以前治《水经注》的人未见过的本子,据此找到区分经注的方法,并将此事向全祖望请教。全祖望花了五年时间校订,到死没有完成。赵一清接着又做了九年,也死了,也还没有完成;但留下了一部赵校全注的《水经注》本子。到修四库全书时,浙江省就把这部赵校全注的《水经注》进了上去。四库馆臣一共60人,清一色的翰林。后来人手不够,又增加了五人,三个进士、两个举人。其中的一个举人名叫戴震,字东原。他虽只是举人,但学问和才华却是全部馆臣中最拔尖的几个之一。他负责的是周礼和古代算学的部分。他自己一向研究 《水经注》,此时听说宫内有一部很好的《水经注》而且皇帝还特地题了诗,于是他提出申请,要求看一看此书。但上面认为:从翰林手中把书调给举人,不行。因此戴东原始终不承认看过赵校全注的《水经注》。四库成书、散馆后,戴自己出资刻了一部《水经注》。1777年,戴东原死,此时赵已死了13年,全已死了23年。争论是从他们的学生辈开始的。争论的一方说戴抄袭了全、赵的研究成果;另一方则尽力为戴辩白,说他没有抄。前者有魏源、王国维、余嘉锡等,后者有段玉裁、胡适和日本的森鹿三等人;中间还有息事宁人的,有梁启超、张元济和张宗祥先生。张宗祥先生抄录的 《水经》不带注的单行本,从未见过著录,是所有卷入争论者所未见。宋版《水经注》虽然不能解决争论的所有问题,但也一定有助于问题的解决。2003年,浙江大学陈桥驿教授在《水经注图》一书的序言中,专门谈到了这场争论,但没有提到张先生的无注本《水经》。此书的影印出版将受到地理学界尤其是国内外研究《水经注》的学者的极大关注。
《世说新语》三卷,宋刘义庆撰,梁刘孝标注;影抄北宋本,日本内阁藏本。
《合校世说新语》三卷,谱一卷、考异一卷、注引书目一卷、佚文一卷。
今本《世说新语》为六卷本。此书三卷本国内从未见著录,可能唐代已流入日本。每卷前后有“金泽文库”印记,首页有“秘阁图书”、“帝室图书”之章。据说为未经后世增损的真本,其可宝贵亦人所共赏。清末,由一个偶然的机会被田伏俣从日本内阁影抄携归。1938年在武汉从徐行可手中影录。今徐本已不知去向,是册极可宝也。
合校本《世说新语》由张宗祥先生以三卷本、陆游十卷本、王世懋刻本、凌瀛初刻本、汪氏考异、诸家谱系及唐写残卷,历时30余年校补写定,真可谓力求尽善尽美者也。
《周昙咏史诗》三卷,唐周昙撰,影抄北宋或晋天福本。
明权相严嵩被抄家时,得宋版书6853部。传至今日全世界所存不过1000部左右,又多为残本和复本,而且基本上为南宋刻本,能确定为北宋本的仅仅十几种。此为北宋本,或为更早于北宋的天福本,其宝贵可知也。
《东坡先生和陶渊明诗》四卷,宋苏东坡撰,影抄宋本。
此本抄于1919年前后,原书缺一页,由张宗祥据别本手写补全。为将此书刻版,张宗祥将手写的《李长吉诗集》书版卖掉。今长吉诗集的书和书版均已佚失,而《东坡先生和陶渊明诗》的书版被时任教育总长的傅增湘买走,后携去台湾,今存否不详。书中有山海经诗13首,第十一首咏精卫,有一句为“形夭无千岁”,但有人认为此句是“刑天舞干戚”。这一争论起自南宋,至今未有结论。争论双方所根据的只是宋以来的笔记资料,谁也没有见过宋版书的原文。鲁迅杂文中采用“刑天舞干戚”。今本大学教程也用“刑天舞干戚”,其实都是误用,张宗祥所录宋版原字为“形夭无千岁”,乃与所咏对象“精卫”相贴切。
《张宗祥全集》中22种135卷影写书,均属此类,为最宝贵之文献。影抄书的价值,一般人不易了解。郑振铎《西谛书话》360页上说:“书贵旧刊,实非仅保存古董也。乾嘉诸老,往往重视影抄旧本,几与宋元刊本等量齐观,良有以也。”
每部书皆有张宗祥题记或校记,有的还有专论,但不与原书相附,而散见在先生的各种著作中。不过笔者已将这些全部分类辑出,将来可与原书一同印行。张宗祥影抄本部分书目为:宋刻本有《周昙咏史诗》三卷(唐周昙撰,北宋或天福本)、《世说新语》三卷(北宋本原日本内阁藏本)、《大学章句》一卷(宋朱熹撰,宋大字版)、《水经注》四十卷、《纂图互注扬子法言》十卷(汉,扬雄撰,唐柳宗元、宋司马光等注)、《武经七书》六卷、《唐李推官披沙集》十五卷(唐李成撰)、《东坡先生和陶渊明诗》四卷、《群经音辨》七卷(唐贾昌朝撰)、《酒经》三卷(宋大隐翁撰)、《小百宋一廛书叶一百十三页》;元刻本有《隶录》七卷(宋洪适撰)、《诗法源流》一卷(元杨仲弘撰);明刻本有《释名》八卷(汉刘熙撰,明翻宋刻本)、《宋纪受终考》三卷(明程敏政撰,家刻本)、《水经》三卷(明杨慎辑)、《新语》二卷(汉陆贾撰,天一阁奇书);清刻本有《内典文藏序目》一卷(钱谦益手书本撰)、《黼黻图》一卷(清王仲瞿撰)、《国朝五礼序例》五卷([高丽]中叔舟等撰);疑是影抄书(未见原书者)有《剡录》十二卷(宋高似孙撰)、《群经冠服图考》三卷(清黄世发撰);南宋临安睦亲坊陈道人刻书六种——《橘潭诗稿》一卷(宋何应龙撰)、《庸斋小集》一卷(宋沈说撰)、《学诗初稿》一卷(宋王同祖撰)、《芸居乙稿》一卷(宋陈起[宗之]撰)、《菊潭诗集》一卷(宋吴仲孚撰)、《云泉诗集》一卷(宋释永颐撰)。
张宗祥遗著、遗编大部分存浙江图书馆,也有在海宁图书馆和家藏本,估计还有散存国家图书馆或其他地方的。我在写作 《张宗祥传》的过程中,多次与先生的女儿张玖、女婿徐祖鹏、孙子张耕、外孙女徐吉联系磋商。张宗祥先生的家属希望笔者促成张宗祥先生全部遗稿、遗编陆续整理出版。吾于50多年前幸承先生耳提面命,今已垂垂老矣,犹思发扬先生余辉。近20年来曾多次向有关方面建议出版先生遗墨,今得浙江图书馆、浙江古籍出版社和朋友们的帮助,得尝所愿以慰先生在天之灵。
(作者单位:浙江省社会科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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