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国家之盛衰视人才,人才之消长视教育,教育之良窳视师范。师范者,教育之教育,固陶铸国民之模范,造就青年中国之渊泉也。”建校80年来,陕西师范大学始终坚持与民族命运同频共振,与国家教育事业发展紧密相连。一代又一代陕西师大人用青春和生命,用信念和情怀,扛起西部基础教育的大旗,铸就了“西部红烛两代师表”精神。
学校官微“幽幽终南·先生巍巍”专栏,进一步彰显大先生们的教育情怀、学术品格,以前辈精神之光,照亮我辈前行之路。今天刊登第六期《史念海:中国现代历史地理学的创始人》。
史念海(1912-2001),字筱苏,山西平陆人。我国著名历史学家、历史地理学家,中国现代历史地理学的创始人和开拓者之一,陕西师范大学原历史系主任、副校长,历史地理研究所、唐史研究所、中国古都学会创始人。
从禹贡出发 展拳拳报国心
1912年,辛亥革命的第二年,山西省平陆县太臣村迎来了一个新生命,父亲为其取名念海,字筱苏。
青年时期的史念海
史念海先后在平陆第三高级小学、运城第一职业学校、太原进山中学高中部读书,“早岁即以淹贯经史群籍,覃思卓识,著称当世”。1932年考入辅仁大学历史系。
辅仁大学在当时拥有如校长陈垣等一批史学名家,对于初学历史之人,十分难得。史念海选修了谭其骧的《中国地理沿革史》。此时的史念海深知研究历史的前提是精通史料,而精通史料就要懂得文献和考据,他的严谨学风早已被另一位史学大家顾颉刚看在眼中。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了我国东北大片领土,史念海耳闻目见“河山破碎,金瓯残缺,举国遑遑,不可终日”,如何防边固圉是摆在眼前的紧要问题。“钻研历史地理之学虽不能与执干戈以卫社稷有同等的作用,然明辨疆理,昭告国人,神州版图,岂容强邻侵吞激起同仇敌忾的义愤,也是不可或少的工作。”1934年初,顾颉刚、谭其骧在北平发起成立禹贡学会,随即出版《禹贡(半月刊)》,期望在这方面多所致力。史念海也加入了禹贡学会,并积极投稿。
史念海在禹贡学会
由于顾颉刚的汲引和熏陶,史念海走上了研究中国历史地理学的道路。在大学期间即发表《两汉郡国县邑增损表》(1934年)、《两唐书地理志互勘》(1935年)、《西汉侯国考》(1935年)等论文。毕业论文《钱大昕竹汀先生之史学》一鸣惊人,论文答辩时,陈垣校长“先前还是谈着钱大昕,后来就无事不问,无事不谈”,可见深得校长赏识。
《禹贡》第四卷第五期刊史念海《西汉侯国考》
大四那年,史念海受顾颉刚之托,为《中国疆域沿革史》搜集资料、起草书稿,他称这一过程“是一次手把手的教导,也是一次历时长久的考试”。一年之后,《中国疆域沿革史》出版,在史念海看来,这场“考试”幸而还算及格。
1937年3月禹贡学会同人合影,前排右二为史念海,右四为顾颉刚
起草完《中国疆域沿革史》后不久,顾颉刚派人送来一幅中堂“宁可劳而不获,不可不劳而获。以此存心,乃有事业可言”。史念海十分珍重,视其为学术道路上永远的座右铭。
顾颉刚所赠中堂原件已遗失,此为史念海手书
大学毕业的史念海,在禹贡学会正式担任编辑兼河北通志馆编纂,开始思考如何将其所学用于救亡图存。
从“两个本子”起步 学术精神代代传
“七七事变”后,《禹贡(半月刊)》停刊,史念海不得已返乡,家乡沦陷后,前往兰州避难自学,后任甘肃平凉师范学校教员,1940年到达陕西榆林,任察哈尔蒙旗特派员公署秘书,受顾颉刚之邀,在榆林筹备中国边疆学会。是年秋,来到西安,担任《西北资源》的编辑,发表了大量西北地区政治、经济等方面的文章,以助力抗战。1941年,前往国立编译馆编绘《西汉地理图》,工作之余协助顾颉刚编辑《文史杂志》。1946年起,先后在复旦大学(重庆北碚)、兰州大学、国立西北大学师范学院执教。1954年,任西安师范学院历史系教授兼系主任。1960年任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兼系主任,1978年,任陕西师范大学副校长。
1951年,西北大学师范学院史地系教师合影:前排左五为史念海,右四为刘泽如
史念海(中)在文物陈列室给学生讲解如何识别文物的知识
史念海的学生都有“两个本子”,一本写读书札记,一本写学习日志。根据1968年史念海为3名青年教师制定的“两年计划”来看:读书札记每周6篇,每篇400—600字,记录当天的读书体会和问题。学习日志则要分时段记录每天读的书的章和节。每周一篇论文,每学期形成一篇达到发表标准的论文。对于这“两个本子”的内容,史念海均细改细批,一次不缺,一篇不少,周周如此。
史念海指导学生写读书札记和学习日志(后人摘录)
这样的教学方法坚持了二三十年,史念海1990届博士生、陕西师范大学李令福教授对“两个本子”感触颇深。李令福曾回忆道:“老师常引用清代史学理论家章学诚《文史通义》一书中‘札记之功,必不可少。如不札记,则无穷妙绪,如雨球落大海矣’这句话。”李令福相信,学术是代代相传的,毕业后,他继续进行历史地理学的学术研究工作,在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他不断从“两个本子”科研训练方法基础上总结经验,形成了独具史门特色的“六个一”研究生培养方式,即每天一篇日记、每周一篇札记、每月一篇读书报告、每学期一篇论文、每学年发表一篇论文、三年完成一篇学位论文。
史念海时时告诫学生,“学如金字塔,非博无以至专”,要广泛涉猎自然和人文科学诸科目,如果没有广博的学科基础,就不可能有出色的专业建树。史念海如此要求学生,对自己更加严格,他每天要写2000字以上的文章,如遇开会或出外考察,耽误的文章回来时一定要补上。
史念海的读书札记(左)和文章手稿(右)
史念海是国家首批博士生导师,也是当年陕西省获批的28位博导中唯一的文科博导,他培养了30余位历史地理专业博士生和一大批硕士研究生,这些学生都在历史地理的教学和研究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
从自然到社会 有用于世的价值追求
从黄河侧畔来,此后半世纪耕耘在黄河流域,奔流的黄河情思、河山之恋伴随史念海的一生,也注定影响了他的学术研究方向。
史念海一生追求学术研究要“有用于世”,为国家社会经济发展服务,“不能只等待国家的召唤,而是应该预先早走一步,考虑到国家的需要和要求”。他深知任何学术研究都需要一定的时间,不能临渴掘井,要未雨绸缪。中国历史地理学能够成为一门既古老又年轻的学科,正是因为它是一门有用于世的学科。他坚持研究与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密切相关的历史地理问题,而且经常向政府部门建议献策。如建议在秦岭北坡植树造林,涵养水分,解决西安城市用水问题。又如治理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从根本上解决黄河泛滥的问题。这些建议都得到了有关部门的采纳,收到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为了进一步加强中国历史地理学的研究,史念海创办了历史地理学刊物《中国历史地理论丛》,于1981年7月出版。历经40余年的发展,《中国历史地理论丛》已成为代表中国历史地理学研究最高水平的期刊之一。1987年3月,在学校的支持下,史念海创办陕西师范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并任首任所长。
史念海常教导学生,做学问不能抱残守缺、因循不前。他坚持遵循野外考察与文献研究相结合的学术研究方法。“书斋之内自有它的天地,书斋以外却还有更大的天地。”1972年,兰州军区司令员皮定均将军请史念海写一部《陕西历史军事地理》,作为高级将领的战略参考读物。60岁的史念海走出书斋,亲履其境,考察所及,不仅陕西全省各县,兼及相邻的河南、山西、宁夏、四川等省,对于我国国防建设具有重要意义,自此打开了史念海野外考察的大门。
史念海带领学生开展野外考察
年逾古稀的史念海,仍跋涉不已。1991年,他在野外考察中突然失去意识,经检查立刻安装了心脏起搏器,手术的第二天,躺在病床上的史念海就一刻不停地开始工作了。《论西安周围诸河流量的变化》这篇论文,就是79岁高龄的史念海躺在病床上口述,女儿记录整理撰写而成。出院后,史念海打趣地讲道:“我现在是年轻人的心脏,可以更好地工作了。”
史念海躬耕史坛六十余载,不仅发展了传统的沿革地理之学,而且开辟了历史农业地理研究的新领域,揭示了人口稠密地区形成和演变的内在机制,对历史民族地理进行了有益探索,对历史上的交通问题进行了独到研究。史念海还创立了中国古都学,阐明了地方志的价值,丰富了历史地图学的内容,为我国现代历史地理学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在88岁高龄、身患脑瘤的情况下,史念海仍然顽强地坚持教学和研究工作。他一生秉持“有用于世”的原则,共出版包括《中国的运河》(1944年)、《黄土高原森林与草原的变迁》(1985年)、《中国历史地理纲要》(1991年)、《黄河流域诸河流的演变与治理》(1999年)等专著22部,主编书刊8部,发表学术论文300余篇。其主要学术著作和科研论文,收集在7卷本的《史念海全集》中。所著《河山集》和所编《西安历史地理图》均获得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
史念海
“我生活在西安,吃西安人民供给的粮,喝西安人民供给的水,我总想着为西安人民做些事。”史念海热爱陕西、热爱黄土高原、热爱黄河,半个多世纪扎根西部、甘于奉献,将“有用于世”的学术精神贯穿于每个研究项目中,时刻铭记追求卓越、教育报国,孜孜以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一代代历史人如南山之松竹般茂盛生长,接续传承老一辈的学术品格和精神追求,在历史河山中留下一个个坚实有力的足迹,在历史印记中追寻前路之光,凝聚奋进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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