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和地理学是可以互相类比的两门学科,因为它们都被康德归为研究对象为physicalsubject的学科,这和研究对象为logicsubject的数学和物理学迥然不同。地理学总体来看,研究的是不同事物在空间中的相互关系,而历史学则是研究不同事物在时间中的相互关系。由于毗邻靠近的不同事物发生互动的可能性最高,所以最为地理学家所重视。而同处同一时代的人物发生互动的可能性最高,所以也最为历史学家所重视。由于受地理的影响,人的发展受到钳制,故尔有“地理环境决定论”之说。布罗代尔的长时段理论几乎就是该说的翻版。由于受时代的影响,人的行止也浸染其风,是谓时代的局限。至于历史决定论,在波普针对马克思主义写出了《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之后,也大打折扣。不过,时代对人的影响和拘限作用也是存在的,并尤为作为历史学家、而非社会学家的马克斯•韦伯所注意。文化科学和自然科学是不同的,前者所包括的历史学不能单纯以因果决定论来阐释。尤其是狄尔泰发现历史现象的特殊性之后,历史学也就有了和所有社会科学所不同的特征,而成为一门人文学科。但这并不等于说,历史不存在逻辑,或者说不能用因果观来看待历史(张荫麟《中国史纲》指出:“历史中所谓因果关系是特殊个体与特殊个体间的一种关系。
它并不牵涉一条因果律,并不是一条因果律下的一个例子。因为因果律的例子是可以复现的,而历史的事实,因其内容的特殊性,严格的说,不能复现的。”)。只不过有时历史是一因多果,有时是多因一果和多因多果的,或者说,有时历史具有一些非线性科学的特点。当然这也并不是说,历史进程是可以准确预测,或者刻板的进行。毕竟历史中存在大量的偶然现象,作为历史主体的人也具有主观能动的自由。因此,历史决定论也取得了和地理环境决定论一样的折衷。事实从,历史决定论并没有发生过非常大的影响。人类文明还没有发展到足够的高度能发现历史决定论(王船山《读通鉴论》提出历史的“势”,与历史决定论还不同)。因此,历史决定论可改名为历史影响论。作为史学的基本材料,编年史是以时间为主线记录各大事件的发生(司马迁相信人在历史中的作用,所以采用了纪传体;为帝王资治,以事件过程为主线,则有叙事本末体)。其中,前一事件可能是后一事件的诱因。研究事件前后的关系,是历史学家所需要进行的主要工作之一(即张荫麟《中国史纲》中“发展的范畴”)。历史的拓扑学,有如研究历史的拓扑学性质(拓扑学即topology,是数学的一个分支,它是研究几何图形在连续变形下保持不变的性质。
所谓连续变形,即允许伸缩和扭曲),发现其中的变与不变。这变多是表面的变,这不变多是深层的不变。这也即是说,历史是否存在一种深层稳定结构,以及在何种情况下,这种深层结构发生断裂。在拓扑学那里,圆和长方是等价的,没有区别。对于任意形状的闭曲面,只要不把曲面撕裂或割破,它的变换就是拓扑变换,就存在拓扑等价。环面和球面却不是拓扑等价,因为分一半之后,球面已被分割为两部分,而环面却仍然是一个整体。曲面上点和线的结合关系、顺序关系,在拓扑变换下不变,这是拓扑性质。瑞士数学家欧拉的多面体公式和七桥问题,均是对拓扑性质的一种描述。因此,假如有历史拓扑学的话,就应研究历史的拓扑学性质,包括拓扑变换和拓扑等价。而所谓历史的拓扑学性质,就是不同历史的大场景中,人和人、和集团、阶层的结合关系和顺序关系,在拓扑变换下的不变。如果发生变化,则为两种不同的拓扑结构。这种拓扑结构正是历史所加之于人的拘限。因为人处时空中,正好比曲面上的一个点。严耕望先生在《治史三书》中说:“研究历史不要从哲学入手”,而应“努力详征史料,实事求证”。这话当然不错。不过他的老师钱穆先生也说过:“史学有如建筑物的建构,从完整的图案到一砖一瓦都不能缺少。
但整体图案与一砖一瓦的地位不同。一砖一瓦(史料)的缺失,或许不会影响整个建筑物(史学)的安危和整体运作。整体(全史、通史)图案设计的缺失,却必然影响整个建筑物的安危运作,非千万块精制的砖瓦所能补救。”钱穆先生《国史大纲》中也说:“‘历史智识’与‘历史材料’不同。我民族国家已往全部之活动,是为历史。其经记载流传以迄今者,只可谓是历史的材料,而非吾辈今日所需历史的智识。材料累积而愈多,智识则与时以俱新。”英国的E.H.卡尔进一步指出:史家的工作在于籍由因果分析,解释历史的意义;历史学家探查的不是个人的动机,而是事件之间的关系以及推动个人意愿和行为的诸种关系。而史家的这种分析能力,或如刘知几主张的“史家三才”之一的史识。三才即“史才”——编纂史事、行文记述的才能;“史学”——史料占有、知识渊博等学问;“史识”——历史认识、史学理论等。拓扑学作为一种视角或可增其“史识”焉。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