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绪论我们要知道什么是历史研究法,就应该先知道什么是历史。历史的定义有两种:一种就是人类过去的活动,一种就是人类过去活动的记载。历史有了这样两个定义,所以他比较的在我们脑筋中容易混乱:因为他一方面就指历史的本身;一方面又可以指历史的著作或历史的书籍。不过现在我们在科学上所谓历史,当然专指第一种人类过去的活动而言,并不是历史的著作,或历史的书籍。什么叫做研究法?这是很简单的,所谓研究法,就是探讨真理的方法。历史上的真理是什么?这当然是人类过去活动的真相。现在我们可以总括起来说,历史研究法,就是探讨人类过去活动的真相的方法。在这里我要附带的说一句话:我们现在所谓历史研究法,同我们中国从前所谓“史法”完全不同。从前中国所谓史法,专讲“褒貶筆削”一类话;至于现在的历史研究法,和我国向来所谓《春秋》的笔法完全不同。你们听完我的讲演以后,就会明白现在史法是什么?不过所谓《春秋》的笔法是否出诸孔子的本意,还是出诸后人的附会,当然大有讨论的余地。因非本文范围所及,所以不去论他。还有一点,我们中国人研究历史,向来注重历史的评论,就是所谓“史论”。就在现在普通学校里所出的历史题目中,还常常发现“汉高祖论”、“唐太宗论”和什么“萧何宋濂优劣论”等不伦不类的东西。
我们要知道,这种信口开河事后论人的办法,无论他说得怎样天花乱坠,根本上完全是一种不负责任的风凉话,绝对不合科学态度的。即使退一步说,假定在文学中我们应该有如此一类的作品,那末他亦应该归入别人范围,不应该在历史著作中占丝毫地位。《四库全书》史部中史评一类的著作,是科举时代的古董,除一部分与史法批评有关的著作以外,其余都应该排斥的。现在继续讨论历史研究法的对象。历史研究法的对象,当然是历史;所谓历史,就是刚才所说人类过去的活动。不过这句话是很空泛的,究竟人类过去的活动是什么?照现在历史家的意见,人类过去的活动大体有五个方面(aspects):(一)经济方面,(二)政治方面,(三)教育方面,(四)艺术方面,(五)宗教方面。历史所研究的就是人类过去这五个方面的活动。但是我们此地有二点要注意:第一点,就横的方面讲,我们对于这五个方面并不是研究他们的文体,应该研究他们的浑沦。所谓浑沦,就是这五个方面所并成的一个整个东西。第二点,就纵的方面讲,我们要研究的是这个浑沦的变化,而不是研究他在各时代中的静止(static)状态。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要研究活的和动的人类史,不是死的和静的人类史。什么是活的和动的人类史?怎样去研究他们?我们下面再讲,此地暂置不论。
在这里我又附带了一个感想,就是我们中国向来研究历史,差不多统是注重在片面的同部分的方面,或者在静的同死的方面,难得可以找出一本研究中国历史的书,能够注意到综合的和变化的一方面。例如:研究文化的状况,他们只知道分门别类的直叙下来。至于中华民族在某一时代中整个的文化状况怎样,他们就不去注意了。又如研究官制的沿革,他们只知道将历代的官制平铺起来。至于秦代的官制何以到了汉代就发生变化,其变化的情形怎样,他们就不去注意了。所以中国从前的历史著作是破碎的,不是整个的;是死的,不现在讲一讲历史研究法和自然科学研究法不同的地方。第一,就是观察点的不同。科学方法里面的观察点,是在各种实质上求他们相同的地方;而历史的观察点,完全注意于实质上各种不同的地方。概括地说:科学方法,是在各实质上求同;历史方法,是在各实质上求异。第二,就是研究对象的性质不同,科学所研究的,专注意在许多实质中某一种原质,所以非常单纯;而历史所研究的,并不是研究许多事实里面的某一点,乃是将一件事实的各方面,作普遍的各个的研究。还有科学研究的范围,是有一定的,它总是由复杂而简单。至于历史研究的范围,就没有一定了:我们可以研究一个朝代的历史,也可以研究一个小时的历史;我们可以研究一个民族的历史,也可以研究一个人的历史。
还有一点,就是历史处处要受时间空间的限制,换句话说:就是历史的事实绝对不能离开地方和时代。时与地实在是历史事实必要的原素。至于科学就可不受这种限制。科学的真理,一旦发现以后,无论古今中外,都可以应用起来。第三,历史研究法的步骤和自然科学研究法的步骤,也不相同。自然科学方法所用的步骤,是观察和实验;而历史所研究的事迹,都是已经过去的了,没有方法可以观察,可以实验。所谓“生死人而肉白骨”,是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因此可以得到一个结论,就是历史这种学问,可以说是纯粹主观的学问;而自然科学,大体上可以说完全是客观的学问。在这里我又有一个感想,就是现在我们中国人谈历史,动不动就说要在历史里面求因果。这句话我们从上面所讲的看来,可以说是无根之谈。他们以为自然科学都讲因果,历史既然是一种科学,所以历史也应该讲因果。这种比附的论调,完全是错误的。在这里我还要特别提出中国史学界唯一天才章学诚先生对于历史上的客观和主观,应该怎样辨别,怎样调和的名言。他在他的名著《文史通义史德》篇上说:欲为良史者,当慎辨于天人之际,尽其天而不益以人也。他此地警告研究历史的人要注意“天人”之际。什么叫做“天人”?依我的解释,所谓“天”就是客观;所谓“人”,就是主观。
他叫我们要将历史上的客观和主观两种东西分别清楚。他又说:史所载者事也。„„事不能无得失是非。一有得失是非,则出入予夺相奋摩矣;奋摩不已,而气积焉,事不能无盛衰消息。一有盛衰消息,则往复凭吊生流连矣;流连不已,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既然是人,而且研究的又是人的事,凭今吊古,当然要从主观方面生出气和情来。所以他说:“气得阳刚而情合明柔,人丽阴阳之间,不能离焉者也。”照这样说起来,岂不是天人——客观主观——之际,在历史研究上永远没有分离的希望了么?章氏却以为不然。他居然提出一个调和的办法。他这个办法,我以为非常透辟,非常精到。他说:凡文不足以动人,所以动人者气也,凡文不足以入人,所以入人者情也。气积而文昌,情深而文挚。气昌而情挚,天下之至文也。然而其中有天有人,不可不辩也。„„这就是说:历史家所发表出来的东西,应该而且不免“气昌而情挚”。不过我们所发的气,要能够“合于理”;我们所生的情,要能够“本于性”。那末“尽其天而不益以人,虽未能至,苟允知之,亦足以称著述者之心术矣”。换句话说:这就是气和情虽是纯属主观的东西;但是假使我们心中所发生的是合于理的气,和本于性的情,那就不至于以私害公,以个人的情感埋没史事的真相了。
所以这种气和情,仍可以当做客观的东西看。这真是中外史学界中未曾有过的至理名言。就是现代西洋新史学家恐怕也不能说得这样透辟精到。如果我的解释不错,那么章氏这几句话,实在值得我们的服府,值得我们表彰。我现在再把他的话图示如下:现在再讲一讲历史研究法和社会学研究法不同的地方。我以为第一点就是两者的目的不同。社会学的目的是在求人类活动的通则;而历史的目的在于研究人类活动的浑沦。第二点两者所用的方法,亦不相同。社会学的方法,是在过去活动中求相同的地方;而历史则在过去人类的活动中,求不同的地方。因此他们研究所得的结果,亦完全两样:社会学研究所得的结果,是人类活动的定律;历史研究所得的结果,是人类活动的浑沦。在这里我可 以简单地再重复一句:我们将历史和自然科学或社会学比较以后,我们一定可以明白,历史 里面决没有所谓“因果”这种东西。因为历史所研究的是人类活动中特异的东西,既不是重 复的事实,亦不是贯彻各种活动的定律。 照这样说起来,那么历史究竟是什么?我说历史还是不失其为一种科学。因为 科学是有条理的知识,而历史原来也是有条理的知识;科学的目的,无非是寻求真理;而历 史的目的,也是要寻求真理。历史求真的态度,完全是科学的态度。
所以历史的形式和精神, 虽然远不如自然科学那样的完备和饱满,我们仍旧可以把他列在和自然科学同等的地位里面 以上所讲,是历史研究法的大概情形,以及历史研究法与其他科学方法不同的地方。现在继续讨论历史研究法的步骤: 研究历史可以分为三个大步骤:第一步是搜集材料。这是一步基本的工作;无 论研究哪种科学都不能缺少的。第二步是分析。把搜集到的材料,按其性质,加以种种解剖 的工夫。这一步工作又可分为辨别真伪、知人论世和明白意义三个阶段。第三步是综合。将 分析研究所得的结果,全部综合起来。这一步工作也可分为断定事实、编比成文和勒成专著 三个阶段。经过了这三步工作以后所得的结果,便是历史的著作。所以就方法讲,搜集材料 是起点,著作成书是终点,中间一定要经过许多分析和综合的工夫。现在图示如下: 再就内容讲:史料是起点,事实的真相是终点,中间桥梁是一般史料的供给者。 现在再图示如下: 我们因此应该明白:所谓研究历史并不(是)搜到材料[1],就立刻要以得到著作; 亦并不是看见史料,就算是明白事实的真相。因为中间必须超过多阶梯,排除许多障碍,方 才可以达到我们最后的目的地一一事实真相的述。历史研究法应该指导我们的,就是这许多 阶梯怎样能够超过,这许多障碍怎样能够排除。 二、搜集材料 我们在上面曾经说过,研究历史的基本工作,就是搜集材料。史料的种类,可 以根据两个标准去分别他们;根据形式的,可分为二类:(一)遗物,为古代遗留下的物质的 东西;(二)传说,这一类又可分为三种:(甲)笔传,内容的,也可分为二类:(一)原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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