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要解释的问题,并不是“我们为什么要学习历史”。笔者在这里已经默认,任何一位受过基础教育的人,关于这个问题,应该已经达成了基本的共识。因此,本文想要讨论的是“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学历史”,是一个作为非历史学专业的人士,学习历史的方法论问题。
历史学专业的学生,请忽略此文。
演义小说和历史电视剧爱好者,也请忽略此文。
作为思辨的历史
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疫情之后,笔者见到了两类不同的“历史学者”的反应:
第一类,学习历史是让人乐观的,因为我们总能在过往的历史中,发现和今天相似,甚至更糟糕的情况,但是,我们挺过来了,我们进步了!所以,今天的情况不算太糟。
第二类,学习历史是让人沮丧的,因为我们总能在过往的历史中,发现和今天相似,但是结果更好的情况,我们从不吸取教训,我们没有进步!所以,现在的情况简直糟糕透了。
当然,笔者对这样的“历史学者”要打上引号,因为他们往往只是一批“有一定历史知识”的“自媒体”或是“爱好者”。谨慎的历史学者们,是断然不会轻易给出非黑即白的结论。因为,他们深知历史的复杂性,所以会给出更为思辨的论证,而不是直接跳到结论。
那么,作为一个自诩受过良好教育的普通人,我们又该如何学习历史、思辨历史,从而达到所谓的“启迪智慧”呢?我们自然不能用历史学专业的要求——你必须接受完整的学术训练,掌握“史学理论”“史料学”“文献版本学”等,然后大量阅读资料,甚至做田野调查。
而另一方面,笔者也不认为“零敲碎打”式的去阅读一些“通俗历史读物”,会起到什么启迪思辨的作用。虽然,此类读物,文笔好,容易读,但往往缺乏最基本的史料支撑,也不涉及复杂的思辨与论证过程,只是按照某一特定“结论”,删选史料,编织故事而已。
作为思辨的历史,是需要一定的学习方法的。在介乎于专业学术训练和茶余饭后谈资之间,笔者尝试总结了以下几个方面:温情敬意、通史为底、分析辩理、多元视角和圆融之境。
怀有温情与敬意
这个观点其实来自历史学家钱穆先生,在其《国史大纲》的序言之中,明确表达了我们普通人对待自己国家历史应有的基本态度。在这里,笔者试图将其延展一下,一方面,从对待本国历史延展到全人类的历史;另一方,要将这一态度上升到历史观的高度。
在笔者看来,作为思辨的历史,最先对抗的是“历史虚无主义”和“文化沙文主义”。当我们解读、分析历史的时候,缺乏基本的“温情与敬意”,是非常容易产生对过去历史的否定态度的,甚至是在严谨的推演和分析之后,依然否定民族文化、民族传统、民族精神,否定一切。这是用极度“冷酷和傲慢”态度看待历史的必然结果。
而另一种过分的态度,则是对某一民族文化的过往,饱含“过分的热情和崇拜”。用这样的态度看待某一国或某一民族的历史,必定会产生“文化沙文主义”的倾向。将某一国的历史美化成“光荣与梦想”,在无限正确的道路上前行,学习这样的历史,又有什么意义呢?
“温情”,不是过分的热情,也不是冷峻,而是恰如其分的去感知历史的温度。去感知,在过往,人类所经历的一切。“敬意”,不是盲目的崇拜,也不是一味的批判,而是在尊重的基础上,感受人类所付出的努力。
应有通史为基础
历史是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只观察河的某一段,你都难以感知其壮阔。历史讲究追本溯源,如果不具备一定通史的基础,我们难免陷入盲人摸象的局面、陷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局面。而对于普通爱好者来说,更是容易陷入“片面式”的阅读。
以通史为基础,了解一个国家或民族最基础的历史脉络,才可能对其中的某一段,展开更为细致的考察,才能理解一些重大变化的前因后果。比如,市面上讲述“魏晋玄学”的书很多,当我们沉溺于魏晋人物的“风流”之余,如果不了解之前的历史,我们如何知道这些“风流”产生的原因呢?如果我们不关注之后的历史,又如何知晓玄学带来的影响呢?
以通史为基础,可以培育一种开阔、宏大的历史格局。一些宏大的历史问题,比如:统一集权国家为何会出现?中国中央集权系统为何能维持千年?只有在“通史”的基础上,才能得到解决。汉学家费正清曾说,“欲知中国的潜力、前途和局限何在,首先必须了解中国的历史。”而这里的中国的历史正是对通史而言。如果没有上下千年的通史格局,必不能对历史有所真悟。
学会分析和辨理
对历史本身的认识可以从三个问题看出来:历史从什么时候产生,怎么发展,为什么到现在成这样了?历史最开始是怎么写的,之后是怎么写的,现在是怎么写的?历史的解读,每个时期有几种说法,为什么那种说法会成为主流?
对历史本身了解越深,你对历史就会越谨慎,觉得不论是书写历史还是解读历史,都是很难的一件事,稍不注意就会陷入偏见。这时候,我们就更要注重“分析”。
反应在历史学习中,我们就不难发现,普通的爱好者、通俗历史读物,往往只是陈述他所知道的“事实”,比如现在流行的一些所谓“历史之谜”的解读,是缺乏辩证过程的。而作为思辨的历史,我们首先就是要掌握分析的能力,这种分析,不是为了获得一个所谓的确定的“事实”,历史学毕竟不是“刑侦学”,做不到“真相只有一个”。这种分析,是为了在过程中,尽可能的理解“事实”的成因和影响,或者说是“驱动因素”、“可能性”、“后果”。
在笔者看来,我们既不能赞同“历史没有真相”的说法,因为有一部分的过往的事情,是确实可知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停留在“只残存一个道理”的结论上,或许,这背后隐藏着很多不同的道理。
我们要尽可能的,在历史的断壁残垣上,借助我们的思维与共同的情感,用严谨分析与思辨,连接重组,发出有温度的声音。
接纳多元的视角
由于视角和立场的不同,我们在审视同一个历史事物时,往往会产生完全不同的结论,理解的角度直接影响了我们的历史认识。这是一个非常直白的道理,可是,“当局者迷”,在我们阅读历史书籍之时,往往会自觉或不自觉的遵循自己固有的视角,而无视或排除其他的视角。为了避免单一、片面的学习历史,以中国史学习为例,笔者建议可以“刻意”地去进行如下的阅读和学习:
首先,是关注微小。之前笔者强调了学习历史的“宏大格局”,这里笔者则要强调“关注微小”,在阅读历史的时候,除了关注重大的政治、军事事件,也要关注其他方面,比如地理、交通、衣食住行等等。这一点,我们可以以史学大师吕思勉先生的《中国通史》为例,吕思勉先生特意分出了婚姻、族制、政体、阶级、财产、官制、选举、赋税、兵制、刑法、实业、货币、衣食、住行、教育、语文、学术、宗教、民族等将近二十个观察中国历史的不同方面。
同样,这套研究发方式是适用于任何一个断代史的。
其次,是海外汉学。当本国人,研究本国历史的时候,往往会因为本国的文化传统,把某些事件、情况,当作理所当然,而产生忽视。所以,外国人研究本国历史的时候,往往会有更为奇特的视角。这里可以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日本汉学家杉山正明在构筑蒙元历史时,作者没有像中国人通常惯于接受的那样,依照“唐—五代—两宋—元”的历史变迁主线来呈现公元10到14世纪的中国史;反而站在一个更为广阔的开启欧亚大陆世界史和中国史邂逅、碰撞的视角,这对我们是有相当启发意义的,特别是在全球化进程发生变化的当下。
另一个例子是加拿大籍汉学家宋怡明的《被统治的艺术》一书,作者用一个外国人对中国明代老百姓生活的好奇入手,以明代沿海卫所为背景,通过历史的放大镜审视明代的征兵制度,意在展示个人与国家之间的操纵策略。而这样研究的起点,正是因为对中国家族文化传统的不理解,而产生的。从而捕捉到了,我们一直以来习以为常却没有深入分析的方面。
抵达圆融之境界
人文学科,可以说是殊途同归的。无论是文学、历史还是哲学,最终都会回归到“什么是人”,“何以成人”这样的问题上来。而在笔者看来,经过系统学习历史之后,我们所能达到的,就是“圆融之境界”。所谓的“圆融境界”,就个人生命而言,是“定性”的境界,是“不动心”的境界。
圆融,本是佛教用语,表示破除偏执,圆满融通。这个概念,自两宋以来,也被儒、道两家运用,比如北宋的大哲程颢所谓的“浑然与物同体”的境界,也被称作“一本圆融之境”。当然,此处,笔者并不想写“玄理”,而是希望通过这次词汇的运用,破除一些“功利”的学习历史的目的与方法。
诚然,除却追寻这样的人生境界之外,我们也可以说,学习历史或许能够让你找到一些所谓的规律,或曰“历史周期性”之类的概念,然后将其在股市或其他资本市场上,一展所长,获得利益;学习历史或许能够让你深刻理解人性,掌握所谓权术斗争的技巧,让你在职场、或是商场,立于不败之地......但是,这只是非常微小的“副作用”,因为这样的收获并没有触及人文学科终极的追问——什么是人。
孔子曾经说“吾与史巫同途而殊归也”。
或许,这便是我们学习历史的答案。
学习历史,
是一场思辨的智慧之旅,
让我们发现自己,
找到安心立命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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