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精神运动主要包含两个部分:一是对金融-市场体系的批判和揭露,二是对资源导向型经济(resource-based economic)的推崇与肯定。不同于左派对于资本主义的笼统批判(在现代已经退守意识形态批判和文化理论),它的实用主义批评无疑是令人警醒的。它详细地提出了市场经济作为一个非理性资源筹划系统的弊端,作为一个充斥着贫穷与混乱与不平等的社会的前提。并通过分析今天的生产方式,提出“机械化”的取代方案,即以一种更科学的方式规划资源的开发和分配:在“可持续性”和“满足所有人的生存需求”的目标下,打造出一个高度技术化的文明,而不再是由市场经济主导的,并由金融货币体制实行管控的絮乱体系。这种实用主义的揭露宣称,如果人们延续金融-市场体系,社会的不平等、犯罪率以及由此产生的一切灾难将不会停止,反而与日俱增,人类社会的资源将很快被消耗殆尽,以至于人类社会的发展不再具有可持续性,人类文明自取灭亡的终点站将指日可待。
社会结构批判
时代精神运动认为,现代的社会并没有达到“满足所有人生存需求”的目标。生存需求不仅包括可供过活的食物、水、舒适的住房和干净的空气;还包括良好的社会环境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现代社会运行的金融-市场体系所导致的资源分配的畸形不再能够给所有人类提供物质上的平等、丰富的待遇。而其所主张的竞争意识和给定的阶级差异意识形态,也不再具有一个健康社会环境的任何特质。其中,人们从小被培养成缺乏安全感的社会原子,被教导要提防他人并和社会上的其他人竞争,通过一个又一个的考试体制,一批一批的人被刻入整个社会不平等的结构。人们努力工作,仅仅为了给整个病态的经济系统输送新鲜的血液,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议题:工人们只有工作才能刚好活下来,而他们的工作不是为了他们自己拥有更好的生活,而是为财团和富豪们过溢的财富城堡添砖加瓦。现代的社会,“工人”不再只出现于工厂,而是遍布职场、商场、甚至官场和一切社会职位。我们的工作除了加剧“结构性暴力”以外,没有任何的社会贡献。没有一个工作旨在消除社会结构中的不平等(我们只是在承担社会结构的不平等),推动人类生活在一个更小压力,更少暴力的阶段,因为,逻辑上,所有的工作职位本身就是整个不平等社会的产物,所以并不能反对它据以成立的根基。
虽然对社会结构的批判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左派的批评传统一直都在担任这项工作,不过对于大多数社会理论来说,似乎仍然是必要的。
当代社会的形而上学:“人性”的分析
时代精神运动认为,这种高压的、问题重重的不平等社会之所成立的原因在于人们对于人性的狭隘限定和扭曲的价值观。这种对人性的狭隘认识认为,从古至今,一切“人性”的因素,似乎占据了影响人类进程的绝大部分。因此,作为必不可少的“人性”,是整个社会体制的道德骨架,人们似乎都认为,人性是固定的,本能是不变的,因为狭隘的生本能所创造出的充满竞争和不平等的社会也是不可逆的。时代精神运动否定了这种对人性在社会构成中的负面承诺,批判它是一种愚昧的价值观,并且,时代精神运动自身对人性所表现出来的立场则是行为主义的。这里有必要进行阐释。这种行为主义认为,人类并不具有一个起着决策作用的绝对人性,相反,决定人类对人性的认识的恰恰是特定的社会环境。在这里,我们回到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史观,而在行为主义的阐释下,我们看得更清楚:一种对人性的固有认识反而是社会的意识形态,它是整个社会结构的固化剂(“人性就是那样”,“一切就是那样,你也无法做出改变”)。这种对固定的、永恒的人性的盲目信仰造就了一个不平等的社会风貌。阶级不再是后天组建式的,而是先天构成式的。在马克思主义的语言中,这种盲目的信仰对应的则是“唯心主义史观“。不过需要批评的是,唯心主义并不本质上承担一个道德信仰上的“常数”,相对的,唯物主义也不本质上承担“变项”的位置,它们在可能的语境中所产生的意义往往是相反的,比如:唯心主义声称对世界的认识是随着对意识的认识而变化的,唯物主义则宣称意识并没有这种特权,反而是物质的变化产生了这种效果。
那么,可以说,物质在此处所承担的普遍主义和唯心的普遍主义并没有什么不同,二者都处在决定论顶端的位置。当唯物主义成为形而上学的壁垒时,唯心主义也可以话锋一转,反过来批评唯物主义的本体论僵化,宣称唯物主义是法则和机械论,自己则是变量和函数。在这种意义上,唯物-唯心的二元博弈可以无穷无尽,唯物-唯心的马克思主义语言并不精确。这种行为主义的关键论断是,不管是任何主义,只要它是一个普遍主义的概念,都并不必然包含对自身的本体论承诺,恰恰相反,本体论承诺只是潜在的开放性空间,只有与之建立一种全新关系的可能,除此之外,它不可能具有不可逆的本体部分。先天的说辞是模糊的、形而上学的,我们能从此看到隐微的轮廓,但是如果落实到具体的事物之上,它就已经被新的关系所影响了。庸俗的生物学理解就是一例。人们对基因的狭隘认识声称,人的一切行为都已被编入了DNA序列中,某些先天的成分占据着不可逆的位置。而行为主义会说,之所以能够言说先天的部分,说明它已经被我们的行为所影响了,这种无时不刻的平行-运动并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言说之中,所以先天决定论必然是错误的。基因只包含潜在的可能性,触发基因决定论的只能是与之构成的关系而不是基因自身。行为主义论调宣称,人类的基本构成只是一系列关系的总和,这一系列的关系是可塑和易变的,我们并没有任何理由继续信仰人性,因为人性作为一系列关系的惰性物质在根本上是反动的,我们应该致力于改变构成狭隘人性和扭曲价值观的一系列社会关系。
“人性”所影响的社会建构
进而,时代精神运动指摘出市场经济理论,在“人性”之上建构的落后社会关系。其中包含对亚当斯密的批判,在《国富论》中,亚当斯密宣称有一类“劳工种族”(race of labour),就像我们容易在日常生活中听到的:“他们生来就是做苦力的命。”种族主义的社会化编码无疑是封建、落后的,在现代还存在于社会的意识形态之中是荒谬的。时代精神运动反对这种不平等的社会建构,批判市场的政治经济学,认为市场经济的建构只对少数人是有利的,这种种族主义的思想无疑也代表了少数权贵和精英的利益,他们不惜牺牲大多数人的利益来达到这一点,我们完全没有理由再坚持这样一种社会和支持其运行的价值观。值得一提的是,对市场经济的批判已屡见不鲜,对金融货币系统的揭露却并不多。虽然在这部《时代精神运动—迈步向前》中没有对金融货币系统具体运作方式的揭露,却提出了比较重要的一点:现代资本主义由市场经济体制以及金融货币系统两部分构成。我们不要忘记金融货币系统在整个权力运作中的重要位置,要清算资本主义,不止要废除市场经济,也要破坏整个金融货币系统。对金融货币系统,简单来说,对金钱到底是何物的揭露是当代学术批评相对欠缺的部分,而以下的科普片开了一个好头:
非理性经济体制
在社会构成层面的批判之后,是对整个经济运作机制在资源分配上的批判。时代精神运动认为,当下的经济学背离了经济一词的根本含义。经济(economic)一词出自古希腊语,意思是合理地管理、分配资源的方式。当下的经济“砖家”是权贵和精英的同谋,他们从没有考虑过资源分配的效率、方式以及人道主义,在股市和物价上浪费时间,使用不明觉厉的数学模型维持市场经济运作方式,永远也不指望消灭贫穷和过剩。这些经济砖家认为,人类社会幸福的衡量标准只有GDP的增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明人类社会幸福程度的证据。这种功利主义无疑是失败的。片中举了一个颇为讽刺的例子:经济砖家们有理由认为医疗保险消费的增长代表了人类社会幸福的增长,而这意味着社会中需要出现更多的病人,陷入生病-治疗的无限循环中。这种荒谬的之所以出现的原因在于,经济砖家错置的需求理论。他们认为满足需求的唯一方式就是生产更多的消费品,并刺激所有人进行消费。在这里我们看到了需求被畸形地塑造:通过生产更多的商品。认为通过大量的生产和消费就能消除贫穷,在时代精神运动看来无疑是本末倒置的。混乱的生产从来不顾及落实基本的生存需求,反而去营造没有任何使用价值的商品。这对生产力来说无疑是一种浪费。现在的情景便成了,有无数缺乏基本生存需求质量的劳工制造缺乏任何基本使用价值的商品,后者的匮乏将前者的匮乏变本加厉。我们都熟悉这样的局面:工人的异化。时代精神运动认为,如果生产不是旨在基底性地满足每个人类的生存需求,那么它就不可能是社会基本运作的必要结构,荒谬的是,当下的市场-金融体制竟然是这样一个沐猴而冠的必要结构,不禁令人咂舌。
由于市场无理性消费的开采,人类所能够使用的资源也面临枯竭。时代精神运动认为,市场没有长期的眼光,与其说它是可持续的经济体制,不如说它是“过把瘾就死”的赌博游戏。当然,从长期上来说,我们永远不会赌赢,因为拿来赌博的资本正是我们向自然环境借用的债务。市场经济从一开始就亏欠了自然大笔的“债务”,因为它一开始就无视地球资源的局限性和循环再生的速度,由于注目于不断的增长和刺激消费的策略,市场经济不计量地开采、消费,以至于循环再生的速度远低于人类开采、消费的速度,在这种情形下,资源的匮乏毫无疑问是迟早的事情。
资源导向型经济
在批判之后,时代精神运动给出的建议是资源导向型经济。时代精神运动认为,人类的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是极不相称的。科学的理性思维并没有渗透到经济体制当中。在现代,我们有必要使用纯粹的科学视角审查社会的建构。其中最主要的是对资源的合理衡量、评估以及对人类基本需求的规范化。首先计算资源的分布以及循环再生的速度,在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标尺内开采资源,并把它们分布到一个最高效的生产行列,这种生产之所以高效有两个因素:第一,它旨在首要的地满足基本的食物、水、空气以及住房,这些基本需求的质量必须满足人类生活的健康标准,将毫无疑问最大化地削减生理或心理的创伤。生理的创伤即由基本需求的匮乏所导致的饥饿、疾病,心理的创伤即为了争取有限的资源而产生的恐惧、不安全感以及由此产生的生活压力。时代精神运动认为,排除这两类创伤,应该是一个健康的社会最基本的功能。第二,由普遍的机械化生产所取代的社会建设。人类除了管理和设计之外,所有能够满足基本需求的生产全部由机器承包。时代精神运动指出,当今人类的科技完全可以实现这一点,无论是小型的零件化生产还是大型的重工业生产,甚至盖房、交通、运输都应该实现自动化和机械化。可惜的是,当今的技术也是被市场的利益所牵引的“非理性技术”,不管是开发的向度还是使用的目的,均没有嵌套进整个资源导向型经济的框架之类,所以它并没有发挥它可能拥有的伟大作用。时代精神运动认为,机械技术对生产的全面取代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解放,人类因而有时间去发挥他们的创造性,去完成那些机械无法完成的事务。人类的心智活动也不再局限于对生存的焦虑之中,健康的生存已经成为人类生活的前提而不是困扰着人们的幽灵,生活不再由一系列工作、消费构成,而是通过对基本生产体系的维护以及在其上生长的创造性事业融贯而成。后者对于人类的生活而言,远远是未知数。时代精神运动认为,对人类将大部分时间浪费在谋生上的社会的移除毫无疑问解放了人们的创造力,人类文明恰恰能在这一意义上迎来真正的繁荣。
时代精神运动的语境
尽管资源导向型经济仍然是一个“雏形”,但这种崭新的社会模式打破了“历史终结”的牢笼,尤其打击了那种认为市场经济是最好无二经济体制的想法。这种对我们生活的社会在物质层面的推动回到了马克思的朴素唯物主义,它旨在使用切实有效的物质方式推动人类的社会生活,这对近现代左派在朴素唯物主义方略的缺席上做了一个很重要的补充,也无疑是对马克思在生产方式上所作出的思考的延续。资源导向型经济开拓了一种新的宏大叙事,但这种宏大叙事所引致的恐怕不是社会权力的轮番接续,而是对社会权力的消解与融化,时代精神运动认为,人类的基本生存需求的统一是不可议的,并不会被文化差异所否定掉,似乎所有人类都不应该拒绝这种对资源的统筹和分配。到了这个地步,我认为时代精神运动可能要采取一种历史进步主义视角,他们需要论证,有史以来人类的诸文化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最终促生了资源导向型经济。因为我们知道,资源导向型经济之所以能成立的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技术的普及,而对于反技术的人群来说,这种普及无疑是法西斯式的。对于远古的或者那种部落的生活组织方式的追求根本不需要一丁点技术,况且后现代的绝大多数理论都旨在去技术化,他们创造的那些没有技术思维的领域所编织起来的认识论以及生活实践和在技术化背景下的认知论以及生活实践不能相容。我认为,时代精神运动可以在这个意义上为自己进行辩护:如果伴随着技术普及的全球化是不可逆的,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认为一种游牧的生活、接近“象征交换”生活是可能的,即使它在自我意识的领域里是这样,它依靠的环境也是市场经济和技术普及的双向倾榨。既然技术的普及是不可逆的,是逐渐由大至小的渗透的,我们越发地无视他以至于在微观层面取消它就是多此一举的,我们为何不将它推到极端,彻底地取消它呢?
虽然我们剩下的可逆的时间已经不多,但这并不能将我们把社会事业引致完全的终结和消失。在后现代的意义上,社会事业已经不复存在,但难道它不是一直在表演自身的缺席吗?后现代理论在微观层面的努力是有效的,它对宏大叙事统筹化的对抗消解了权力的流布,诗化的、魅惑化的知识认知组织形式也会成为将来每个人的生存技巧。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将宏大叙事推送到它最后的阶段。时代精神运动的实用主义解决方案虽然无法逃避技术普遍主义的嫌疑,不过作为宏大叙事的消失技法,也已经足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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