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这一词长期以来被误用。最早的误用就是一些学者僵化地把总结欧洲历史后提出的五段论(原始—奴隶—封建—资本—社会)翻译并套用到中国社会发展历程之上。封建按照汉语本义就只是“天子封侯,诸侯建国”,它特指分封制,一种中央与地方分权的政治制度,按照白居易的说法:“封建之制,肇自黄唐;郡县之规,始于秦汉:或沿或革,以至国朝……封建之废久矣。”(出自白居易《策林》)
很明显,古人认为上古到战国是封建社会,秦汉之后是郡县制社会。但自近现代学者误用,封建一词就用来指代中国古代社会制度的方方面面,甚至在当代的文化领域,这个词汇演变成一个“黑箱”,只要是设定在古代社会背景下的故事,不管脏的臭的,都可以塞到里面,然后立个靶子打,美其名曰“反封建”。
《甄嬛传》塑造的是一个虚假的“封建社会”,它与历史中真正的君主专制社会相去甚远。连靶子都是假靶子,那所谓的“反封建”更是假模假样的“反封建”。
故事的主线,女主角甄嬛与皇帝和果郡王的际遇是这个虚假“封建社会”的最大几个马脚之一。古代社会中,对女性出入的限制是极为严格的,“妇人送客不逾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女大防,“叔嫂不通问”等等。皇宫的严格程度更是可想而知,除皇帝和太监外,未经允许,成年男性根本进不了皇帝女眷所在的后宫,太医也不是像剧中那样想请就请,必须得到皇帝许可后,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就医,所以,花园相遇的剧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与太医的暧昧也并不可能发生。在这段故事中,最不符合情理的一点是皇帝自称是果郡王。除了将其当作皇帝对后宫女眷忠贞的考验,想不到一个绞尽脑汁防止女眷不贞的皇帝这样做的理由。入宫后谨慎的甄嬛也没有谨慎的意识,“嫂叔不通问”意味着嫂嫂和小叔子不可互相问候,不进行过多交流,可二人照样谈诗词歌赋,吹箫荡秋千,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甄嬛显然没有通过考验,已经算是不贞了。单从人物设定上讲,设定为多疑的皇帝当时竟然也没觉得半点不对,还乐此不疲,设定为入宫后处处小心的甄嬛也没有半点小心的意思,暂且不说这是哪里的古代社会,这连剧作里基本的人物设定都崩塌了吧。
《甄嬛传》中还有后妃买通钦天监,利用天文谶纬构陷对方,这种在君主专制社会的雷区上蹦迪的鬼畜情节。古代统治者一向对旁人接触天文谶纬很敏感,普通人连私习天文和收藏相关书籍都是大罪,历史上还有人因为抬头看了一眼白天出现的太白星就被抓捕腰斩,可见天文谶纬一直就是未经统治者许可,旁人不可沾染的禁区。在剧里这个情节当中,后妃可以随意指派如此敏感的钦天监按照自己的需要解释天文谶纬,这是明晃晃的巨大政治隐患,毕竟钦天监都成了后妃的走狗了,今天只是后妃小打小闹随手可用的工具,明天就可以编造出“女主可当国”谋朝篡位的天文谶纬来。哪怕这一隐患放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如此刺眼,剧中被设定为多疑且握紧皇权的皇帝都没有任何警觉的反应。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评价该剧所谓的逻辑合理是无稽之谈。
在剧集结尾,甄嬛气死皇帝的情节更是不能再离谱了。军机大臣都哪去了?皇帝的特务机构说清除就能完全清除?这是纸糊的“君主专制”吧,甄嬛怎么就能随随便便隔绝内外?咸丰皇帝都没沦落到这个地步,临终前照样安排了顾命八大臣,而《甄嬛传》中竟然是甄嬛告知王公贵族遗诏的存在,帝位传承是君主专制王朝的头等大事,历史上本是一式多份的多重保险,结果在这里为了体现甄嬛一言定乾坤,构建出一个半点严酷性都无的假到不能再假的帝位传承过程。
故事背景设定在皇权达到顶峰的雍正王朝,但皇帝还需要用区区几个女眷来平衡政治局势,今天不亲近这个女的,明天会惹恼她的父兄和家族,放在历史上几个无权势的皇帝身上,也不存在这样的事。历史上仰仗慈禧鼻息的光绪皇帝都可以不理会慈禧的侄女隆裕皇后,只喜欢与珍妃相处。而慈禧对此并没有不满,反而她也喜欢珍妃,直到珍妃涉政卖官鬻爵,这才触犯了慈禧的大忌。政治自有它的一番逻辑,在女性地位如此低下的那样一个社会,她们可能会处在政治布局的重要位置吗?她们顶多算是一个与皇权拉上关系的引子,引子拉上,位子摆上即可,皇帝日常对她们如何根本不重要,根本无人在意。况且“三纲五常”大于天,“七出之条”大于天,在男女关系上,古代社会男性本就站在同一战线上,难道一个臣子还会因为皇帝对女儿或妹妹不好找皇帝要说法吗?他身为男性只会认为这些女性没有遵循纲常伦理,惹怒君威。在皇权面前,臣子连亲子的性命都可不顾,更何况地位更低的女儿呢?“七出之条”,即七去(也称七弃)是在中国古代的法律、礼制和习俗中,规定男子休弃女子时的七种理由,当符合其中一种理由时,男子及其家族便可将该女子休弃。“七出之条”包括: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看看华妃至少犯了哪几条?皇帝只要找其中一条理由把华妃废了,年羹尧连半个字都不会吭,反而还要上奏折向皇帝请罪,以示维护纲常伦理之心。而剧中,年羹尧竟因妹妹过得不顺心在皇帝面前敢表露不满情绪,皇帝竟然委屈求全,直到把年羹尧法办了,才处理华妃,这是哪里的君主专制王朝?
在《甄嬛传》中有一个情节贯穿始终,那就是杀婴堕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完全违背古代社会伦理的逻辑。
皇后完全没有堕胎杀婴的理由,因为在古代社会,不管那个孩子是谁生的,她都是法理上名正言顺的母亲,且清朝皇室婴孩自出生起大都就被从生母身边抱走独立抚养,皇后她自己的亲子早已亡故,她完全可以择其中一个婴孩抚养,历史上同治与养母慈安的关系就比与生母慈禧的关系亲密。再者,堕胎杀婴的风险很高,电视剧里堕胎手段完全是奇幻魔法,简直比现代医学还要神奇见效快,古代医疗中堕胎的手段很落后,有时想堕都堕不下来,比如李亨和宋度宗都是经过堕胎药洗礼后出生的。“七出之条”同样压在皇后身上,只要被抓到就是被废,被塑造成聪慧形象的皇后完全没有冒险的必要。
最匪夷所思的一点是,皇宫中屡屡堕胎杀婴,皇帝竟然找不到凶手,或找到凶手竟然放过。后嗣传承对皇帝来说相当重要,这么重要的问题对《甄嬛传》的皇帝来说却是一笔糊涂账。历史上,清朝皇帝连千里之外地方细小的文字狱和各类大案要案都能摸查清楚,反而连自己眼皮底下的一亩三分田的事都查不清?编剧对皇权之强大精密可怖没有半分了解。
要说处置的对象,地方权柄大员曾经因为蚊子大的文字狱受牵连而被免职,康熙皇帝的太子都能因为不闻不问,未能照顾好夭折的十八皇子被问责,这件事也成为其被废的缘由之一。连太子和高官的底细都能摸得一清二楚,想废就废想撤就撤,如此恶性的堕胎杀婴事件连续发生在皇帝身边(甚至还有杀人事件),处理官员太子都轻而易举的皇帝还处理不了区区几个女眷?剧情中的皇帝瞻前顾后,委屈求全,半路还跳出个太后遗诏,简直笑掉大牙。吕后和武则天对后世皇帝提过分要求的遗诏都不好使,权力交替无非就是人走茶凉,更何况一个没实权的太后,太后没胆留,皇帝根本不会听。
况且,此类事件首要处理的就是皇后,不管你参与没参与,照顾不当的罪名都能给你扣得无可辩驳,这个罪名可以扣在有政治势力的太子身上,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皇后怎么不可扣?所以皇后更不可能当堕胎的主谋反而更可能积极保护婴孩。清朝皇帝都能因为哭丧哭得不情真意切治罪一大批王公贵族,处置区区一个皇后更不在话下。
很多人说《甄嬛传》反封建表现在甄嬛亲手杀死了皇帝。
这里做一个假设,假如皇帝对甄嬛始终情真意切,没有什么替身,没有什么误解,甄嬛还会杀死皇帝吗?
从故事逻辑来看,答案是否定的。
本质上,诸多宣称反封建的作品最多只是反对那个对主角行为恶劣的人物,感叹皇帝那个座位给座上的人带来的纷扰,即甄嬛的当皇帝并不快意论,原剧情说皇帝容易遭受后宫算计。这些作品并不反对皇帝那个权力位置的过于强大,这些作品甚至觉得那个权力位置还不够强大,还不够快意,皇帝们有诸多苦衷和烦恼。
很多文艺作品包括二月河的清帝系列,明朝那些事儿,以及其他像甄嬛传这样的女性宫廷题材的作品在内,都非常喜欢塑造委屈求全,有苦衷的皇帝形象。
《甄嬛传》改编自同名言情小说,而当代写作宫廷题材(尤其是清朝)的女性言情小说作家绝大部分都受到了二月河小说以及其改编影视的影响。不夸张的说,这种影响是到了徒子徒孙的地步,在皇帝这一形象的塑造上格外明显,特别是受到《雍正王朝》的影响。
这些以皇帝为主要角色的文艺作品潜意识里一般默认“维护皇权的不可侵犯”等同于“爱护天下黎民苍生”,作者会先塑造出一个没日没夜批折子的勤政(爱民?)同时深沉有谋略的皇帝形象,因此通过各种手段打击政敌、清除异已的行为甚至是利他的、是高尚的,但是他们不被人理解,有着诸多委屈和苦衷。
在女性言情小说作者的笔下,这种委屈求全又扩展为委屈求全地宠幸自己不喜欢的嫔妃。
前面已经提到过这种看法的荒谬,接下来谈谈这种看法的恶毒。
古代皇帝好色,三宫六院是常态,为了营造所谓古意的环境,讲述宫廷生活的言情故事大都将三宫六院这个背景搬了过来。可这样一来作为男主角的皇帝宠爱他人对女主角来说已然是感情上的不纯粹,在言情故事里感情是核心驱动力,感情上的不纯粹会让这样一种致力于托举感情的故事动摇,于是“委屈求全”便成了创作者替笔下的皇帝男主角找到的理由:皇帝是被迫接受这么多女人伺候他的,他也很无奈,也有苦衷,你不应该责备他,反而应该体谅他。
只要弄明白这些言情故事背后的逻辑,谁不会感叹这是一种极度病态的自甘下贱,尤其是这些内容受众是现代女性的情况下,这是怎样的思想流毒:粉饰性剥削,最后还要替罪魁祸首找补,连真正的古人都没这么自甘下贱。在历史上,皇帝妃嫔数量多只意味着这个皇帝贪婪好色,值得被批评;一听到皇帝要选秀的风声,人们纷纷嫁女,避之不及。反倒是创作者是现代人,受众也是现代人群的文艺作品孜孜不倦地创造和传播这些美化性剥削的思想流毒。除了影视剧领域,晋江等言情小说网站仍源源不断地生产这些自甘下贱的思想流毒,将性剥削放在言情的框架下大写特写本来就是恶毒和低劣。
一些创作者依然会在替他们笔下的皇帝男主角辩解:“他虽然不是个好父亲好伴侣好上司,但他是个好皇帝。”可以说,这种观点就是一个一直存在于当下古代背景故事中甚至传统历史中的逻辑陷阱。勤政并不总是与爱民相关,更多时候只与权力欲有关。站在草民的立场上,也并不真正存在所谓的“好皇帝”和“坏皇帝”之分,唐太宗李世民治下民众自断手脚逃避繁重傜役,宋仁宗治下“民不举子”“人相食”。就像不存在好的吸血魔鬼和坏的吸血魔鬼的区别,本质都是吸人骨血的存在,有什么必要将其区分出个高下,宛如草木品评镰刀的钝与快,充满荒诞感的自我安慰和自我麻痹。
正如之前所说,如果想要真正地表达对古代社会丑陋之处的深恶痛绝,“反封建”显然不够准确,更为精确的应该是“反皇权”。自秦以后,古代社会本质上就是皇权社会,皇权至上,皇帝哪来的什么苦衷,有苦衷也大概是刀钝了杀人,速度不快了,但最后还不是杀了。你只要多了解在君主专制的驭民五术下过活的平民,你就对这些吸食民脂民膏的帝王产生的只有厌恶。
以二月河代表这些男性作家和编剧绝大多数都是站在皇帝立场上阐述他的用心良苦(最典型的就是《雍正王朝》)。近十几年来,网络文学发达,女性言情作家以及言情影视剧制作者又将这些男性作家塑造的皇帝形象,经过女性浪漫主义的进一步加工,渡上了一层言情男主人公的滤镜,更多一层美化,好上加好,人设加得足足的,不仅是个用心良苦但不被人理解有点敏感缺爱的明君(这时候就会安排女主角发挥她的作用了——只有她能走到他心里)还深情,不仅有钱有权还英俊。经此一加工,皇帝形象变得更加受人欢迎。清穿甚至成为一个专门的故事题材,而雍正成了最热门的男主人公人选。
针对相貌英俊这一点,只想说,哪怕看看真正的历史画像呢?大多数画像里皇帝要么就是吸百姓血汗涨大的肥猪,要么就是眼小猥琐,龅牙地包天的僵尸。当然画像并不能阻挡人们,作为爱和崇拜的对象,如果想象一个人完美,那他的外貌也必须完美,要知道,在对一个人爱和崇拜的过程中,脑补很重要。有人甚至看了乾隆画像都觉得他英俊,就连没有画像的秦始皇,人们也凭只言片语脑补他外貌的完美(虽然史学家对那只言片语的理解是秦始皇身体的缺陷)。有人为了力证皇帝外貌英俊还发明出一套美人基因改良论来,说皇帝后代在美人后妃的基因改良下定然是相貌极佳的(还是那句话,哪怕对比看看真正的历史画像呢?)。古人的审美标准和咱们当下大不相同,你看看古人心目中的美女范例——各种仕女图中的仕女,眼睛大都细长狭小,嘴唇小巧,讲究眼小聚神,樱桃小嘴,当下则以亮晶晶的大眼和饱满的嘴唇为美,已然是不同的审美标准。再看那些后妃画像,小眼,龅牙,地包天的一大堆,生出小眼,龅牙,地包天的后代才是大概率事件。加之现代美容手段发达多样,古人肯定没这条件,古人眼中的美人在当下看来可能就是普通相貌(甚至丑人)。
所以,别再美化那些古代特权阶层了,不仅把他们建立在吸血百姓上的特权美化,把他们的品德美化,还要将他们的外貌美化。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权力奴隶,见了权力就膝盖软。
那《甄嬛传》中有没有反映一丁点真正皇权社会的样子呢?当然有,那就是上下尊卑,但《甄嬛传》对此并没有真正反对的意识,反而添油加醋地夸大编造,以此来制造权力崇拜和权力碾压的爽点,这也是此剧一直火热不退的一个重要原因。“贱婢”、“贱人”和“贱妇”等词汇不绝于耳,并成为流行用语,“主子”“奴才”被用来制造上位者对地位低下者随意凌辱、居高临下的爽感,底层人要么是势利和谄媚,要么是被用来当炮灰的工具人,无怨无悔当牛做马的底层人就是好人,而对主角没有那么强的服从意识,说几句抱怨话的底层人就会在接下来的剧情里被编排成坏人,可谓是自我以上要人人平等,自我以下要阶级分明。
《甄嬛传》以及类似作品的创作者都倾向于把一些后宫女性塑造成洪水猛兽,夸大和编造她们所拥有的力量,而真正的权力者皇帝却成了那个忌惮她们力量的人,于是就有了“皇帝被迫雨露均沾”“爱她就要冷落她”这种扭曲荒谬的剧情,理由是专宠女主会引来其他人的嫉妒会害了女主,如果这些人的嫉妒真这么可怕能把皇帝吓退,那历史上武后和刘娥等人就不会上位了。后宫女性实际上大部分都是被性剥削被压迫的,创作者夸大了这些女性嫉妒的威力,却同时替权力者皇帝的恶行粉饰找补,无不体现出其媚权的一面。有些作品还编造出“皇后的中宫笺表是皇后的旨令连皇帝都不可驳”这样离谱到不能再离谱的谣言,而真正的中宫笺表只是臣子们在重大节庆和日子时向皇后太后传达问候及祝贺的文书。《甄嬛传》还替这些被压迫的女性编排出个家世高低和嫡庶高低,然后就像斗鸡场边欢呼叫喝的看客和赌客品评鸡的冠羽花色品种一样,冷酷地品评这些被压迫的人,简直比古人还要对等级尊卑狂热。这些作品有种“奴隶因为奴隶主奖赏一朵小红花就洋洋得意地感觉自己高人一等”的荒谬,认为古代有所谓妻权,大老婆有随意凌辱小老婆的权力,小老婆有随意凌辱比其更小的小老婆的权力(如剧中华妃齐妃有凌辱菀嫔甄嬛,扇她耳光,让她下跪的权力),嫡女可以压庶女一头,嫔妃有随意杀死宫女的权力。实际上呢,古代的妻子也是可以被买卖的,大老婆和小老婆都受男性权力者的摆布,打狗要看主人,何况打与被打的双方都是地位低下的“狗”,“狗”没有资格擅自打“狗”,多动一步都是僭越,历史上乾隆的嫔妃曾经因为打死了一位宫女遭到了处罚。古代的嫡庶只是男性在继承家业论宗法时用来区分大小宗的,与男性最为相关,继承权上庶子大于嫡女,而嫡女庶女都是毫无差别地被用来填窟窿的物件。创作者把这些被压迫者所拥有的力量过度夸大,遮蔽了真正的权力者,看不见房间里那头大象,反而妖魔化被踩在脚下的蚂蚁,这样的作品何来的“反封建”“反皇权”?
如果从效果论来看,这部剧的“反封建”“反皇权”也是无效的。
这部剧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主创口口声声说自己“反封建”,按理说既然是反对某些东西,那这些东西带给观众的感觉就是沉重不快的,让观众厌恶的。但诡异的是,观众看了后却乐此不疲地在日常生活中代入模仿这种残酷的等级秩序游戏,今天称呼这个人什么嫔,明天称呼这个人什么妃的,各种与之相关的烂梗在互联网上像病毒一样蔓延。
《甄嬛传》是一部展现女性力量的大女主作品吗?
近些年来,大女主一词一直很热,好像以女性为主角的剧就可称之为大女主,由此《甄嬛传》也被冠以自立自强的大女主剧的称号。在宫斗剧里谈大女主简直是个笑话,宫斗剧的基础逻辑就是女性的价值要通过皇帝的喜爱来体现,女性的一切凭仗都来自于皇帝的赐予。无论这些宫斗剧花多少笔墨描绘女主如何有能力有手段,如何才貌双全,如何与众不同,她们的考官还是皇帝,那个权力最大的男性。《甄嬛传》及其同类作品的创作者对这种凝视没有半点批判,他们全盘接受,甚至添加了天真的想象,把皇帝宠爱妃嫔的缘由美化成了小学文艺汇演,仿佛只要在某个场合跳个舞唱个歌就能获得皇帝的喜爱。当主角被“考官”皇帝凝视并获得嘉许,背景音乐便会变得喜气洋洋,仿佛获得了大奖,从中就可以窥见创作者的态度。这一套机制在《甄嬛传》等宫斗剧火爆后甚至被当作一种金科玉律般的设定用来开发宫斗游戏,受众是现代人且主要是女性,让流毒传播更广,让更多人“宫斗”,正如之前所说,从效果论看,该剧并没有“反封建”,反而让娱乐文化环境更“封建”。
还有一些人真情实感地把《甄嬛传》当作职场剧,拿出研究学问的认真劲,想要从中学到人生智慧。将后宫比作职场,宫斗是大女主在搞事业,简直是笑掉大牙的自欺欺人,一堆人凭借外貌和各种手段争着伺候男人是在搞事业?有些人的依据是不爱皇帝只爱皇帝的权力,按此逻辑,出卖身体不爱男人只爱钱的女性也是在搞事业?别再粉饰性剥削了,别侮辱现代职场和事业了,事业要在社会分工中产生社会价值,伺候一个吸血魔鬼般的男人能产生什么社会价值?现代职场的基础至少是双向选择,不合适可以离开找下一家,有多重选择。后宫是什么,从一开始你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皇帝缺女人了,管你乐不乐意,符合条件就被强制征召上去像盘菜供其选择,进了深宫大院,就更不用说了。将人类社会好不容易获得的现代性与落后野蛮的旧制度相等同,这种类比是有毒的,一定程度上是对皇权制度恐怖性的粉饰。
《甄嬛传》非但没有展现出大女主剧应该有的女性力量,反而还刻板化了一种女性形象,那就是小肚鸡肠,爱斤斤计较,拉帮结派。剧中这些女性因为几枝花、几件首饰、几盒化妆品、几件衣服甚至几斤碳,为难对方,仇恨彼此甚至要致对方于死地,人物形象简直是不能再妖魔化了,这无疑强化了人们对女性不良的刻板印象。
除了上面提到的权力崇拜和权力碾压的爽点,这部剧热度不衰的原因还在于满足了窥私欲。当路边或者邻里有人争斗时,人们往往也会上前围观,并美名其曰吃瓜群众,此剧如此火热也是同理,一群皇帝小老婆大老婆的争斗的确能勾起人的窥私欲,古往今来都有“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这种对上层阶级隐私的窥视和想象,所以宫斗剧的火热不是没有原因的。
总而言之,《甄嬛传》并不是真的反“封建”,也不是真正的大女主剧作,反而强化女性爱斤斤计较和拉帮结派等不良刻板印象,此外,自甘下贱地粉饰特权阶层的剥削,宣扬皇帝委屈求全论和皇帝并不快意论,夸大编造嫡庶神教论。深入分析其火热的缘由,它只是一部迎合人们权力崇拜和窥私欲的意淫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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