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学是一门什么样的专业?
对于这个问题,学科奠基人施拉姆的一番评价或为公允,他曾将传播研究比作“十字路口”,不同学科的学者穿梭而过,并留下足迹。
诚然,传播学是典型的“跨学科”,它脱胎于社会学,但同时受其他诸多学科的影响及理论滋养,譬如心理学尤其是社会心理学,哲学尤其是技术哲学,以及政治学、经济学、人类学、历史学……诸多学科精华被兼容并收,构成了这门学科的基本躯体。
它的研究方法也相当多样:理论思辨、定量研究、定性研究、实验法,等等。
跨学科、多视角是传播学的基本特性。这意味着,如果选择它,势必不会因取向单一而感到无聊。当然,作为学子也不必面面俱到,只需先广泛体验(往往在本科阶段完成),然后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一个方向(往往是在研究生阶段进行),深耕下去,自然会有所收获。
也有人会问,受这么多学科影响,那它自身存在的意义在哪?
这是个好问题,尽管视野开阔,但传播学的关注点始终聚焦于“传播”而已。换言之,举凡涉及到“传播”,都是它所关注的对象。从人与人之间交流的人际传播,到媒体-受众的大众传播,还有群体传播……这些不同类型的传播行为,其内容、渠道(即各种媒介技术)、主客体,传播学均有涉及。
当然,关于人类的传播行为,其他学科多多少少也都有所关注,比如社会学领域的戈夫曼。对于传播学来说,它的任务就是聚拢各学科与传播问题相关的理论、思想及方法,兼容并包,用以探寻传播行为的奥秘。这正是传播学存在的意义,也是其使命所在。
传播学具体研究些什么呢?
一般来说,传播学有三种主流的研究范式:经验主义范式、批判主义范式以及技术主义范式。不同的范式,有不同的研究面向。
经验主义范式,属于社会心理学范畴,通常以定量或定性的研究方法,测量或探讨不同的传播方式、传播内容对受众所产生的效果,因此也被称为“效果范式”。自传播学创立伊始,这个路径就是学科主流范式,直至今天仍然拥趸众多,并通过数据抓取等新方法的运用,实现了范式革新。
批判主义范式,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等诸多学科中汲取营养,主要以理论思辨为主,其主要的批判对象为支配大众媒介的政治、经济权力。这一范式以英美传播学界为主力,学术成就在本世纪初达到巅峰。而伴随互联网的影响力日益深化,批判主义范式有了更加丰富的新面向,比如数字资本主义、数字劳工等等。
技术主义范式,主要关注传播媒介技术的性质及其影响,也以理论思辨取向为主。这一范式从技术哲学中受益良多,以媒介环境学派为代表,伊尼斯、麦克卢汉等人均为主要的代表人物。可能由于兴趣在此,个人认为技术主义是最有趣、最具想象力的一条路径。现在,这条路径继续深化与技术哲学的对话,媒介化社会、媒介与身体等等都是颇有热度的新问题。
须知,这几条路径并非区隔分明,有很多交叉、融合的领域。而除了主流路径之外,传播学也有一些其他的有趣方向:比如与民族学结合,探讨少数民族的媒介使用与媒介化问题;与女权主义理论结合,探讨大众媒介对女性的影响等等。
传播学的问题
虽然传播学在我国的学科建设如火如荼,但实际上,正如许多学者所认为的,“传播学”仍未能成为一门学科,或许称为一个“研究领域”更为贴切。这是因为尽管视野开阔、方法多样,但传播学一直没能形成有代表性的理论和学科框架,众说纷纭的结果就是碎片化,而内核性的问题却始终不曾明了。这种学科焦虑,从传播学诞生伊始就一直伴随其左右。
囿于传播学的跨学科性质,在学习过程中,既要深耕进去,又能跳脱出来。避免偏安一隅,把视野只聚焦在本专业,你需要广泛吸收其他学科的理论精髓,充分在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哲学、人类学的理论之海中畅游,才能助益理解人类传播行为的本质。
我在多年的传播学学习中学到了什么?
由于现在内容产业发展势头较好,传播学迎来了新的发展机会。传播学子往往综合能力较强,文字功底过关,内容的敏感度又比较好,所以会很吃香。得益于此,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来说,传播学属于文科里比较好就业的专业之一。
但功利性知识只是一方面,作为“一生之志业”,传播学同样赋予了学习者受益一生的知识与思维模式。我能够明显感觉到学习传播学前后自身的变化,在此就说几个比较有意义的吧。
1、我开始理解,人在于世的种种表现,一切都是“表演”,目的是迎合他人及社会的角色期待。无论是表情、言辞、行为,大部分都是自我呈现之物。这提醒我,看一个人,不要单纯看他所说的,也不要单纯看他所做的,更应以一种“知识考古学”的路径,仔细揣摩与回溯:他到底为何这么说,为何这么做,藉此了解此人之本性。人皆非纸片化的二次元生物,也无绝对的好坏之分,而均有前台、后台的不同样貌。观察芸芸众生,实属一件乐事。
2、我不会轻易相信现实,尤其是媒介呈现的现实。媒介是横亘在人与真实世界之间的屏障,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很大程度上是媒介建构的结果。个体就像《理想国》中被束缚在洞穴中的囚徒,所见所思均倚仗媒介所呈现的拟态环境。正说因为媒介具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力,才需要仔细鉴别何为现实、何为媒介呈现之现实,进一步寻求真相。
3、我坚信,“新闻的真实性”是一个过程,而非确定之物。互联网语境下的内容行业受经济利益驱动,各路媒体抢占热点、唯快不破,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发布,丝毫不顾及事实依据的残缺,这也是现在“新闻翻转”现象特别多的原因。须知,新闻真实是一个过程,它需要不断地发掘、跟进、调查,方可展现。所以在事情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保持足够的耐心予以关注即可,切忌忙于发声。
4、我尽力避免在观点表达时被舆论裹挟。后真相时代,情绪取代真相成为主宰舆论市场的主要因素。事件一出,许多人急于情绪宣泄,丝毫不顾及事件真相如何。而舆论的形成也具有马太效应,强势一方愈强,弱势一方势单力薄,往往忌惮被攻击而不敢发声,这种趋势显然不利于真相的发掘。熟悉的读者应该知道,我在时事评论时往往喜欢站在与舆论对立的那一方,尽管关注有限,但如果能够独立思考、发出理性声音,并以此让更多人回归理性,目的也就达到了。
5、我对技术保持乐观,同样保持悲观。我的研究兴趣为媒介技术哲学,关注的正是传播的渠道——媒介技术。无论是印刷术、广播、电视还是互联网,媒介技术的变革对现实世界发展具有强大的决定作用,我深信以移动通讯技术为代表的新媒介,会将人类社会带向一个更加平等、自由的美好时代。但与此同时,技术发展的自主性会在可期的将来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将超脱各种限制,政治的也好、经济的也好,获得完全性的自主发展。但人类可能会因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届时,“娱乐至死”将只是最表层的负面影响,因为它仍限于“内容”的范畴。更可怕的是,人类会完全被技术取代,成为后者的奴隶和劳工。
在人文社科的诸学科中,与社会学相比,传播学没有那么深厚的理论积淀和丰富面向;与哲学相比,传播学没有那么深刻的哲思与悲天悯人的情怀;与心理学相比,传播学也没有很高的实用价值和广泛受众基础;而与广告、营销等专业学科相比,传播学似乎无法为学习者提供很多实操技巧和本领。
但传播学正是因为这种“无用”而获得自身的独特价值,它瞄准“传播”这一个剖面,以跨学科的视野与方式,探寻自古至今乃至未来的人类传播行为之奥秘,这就是传播学最大的意义与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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