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社会心态是社会中大多数成员共享共有的社会需求、社会认知、社会情绪、社会价值观和行为倾向的总和。了解社会心态不仅是关注社会热点,识别公众情绪,其核心是化解潜在的社会矛盾,维护安定的社会环境。从整体上看,社会心态更加趋向务实理性,且逐渐由“脆”变“韧”,但不可忽视其系统关联性也在进一步加剧。因而,需要从民生治理、网络规范和涵养公民素养等视角出发予以系统性观照。
【关键词】社会心态 不确定性 影响因素 【中图分类号】C912.6 【文献标识码】A
当前社会心态的主要特征
法国社会学家埃米尔·涂尔干指出,集体心态并不是个人心态的简单集合,它有其固有的规律,作为一种情绪的基调和社会性共识,其彰显了某个时期动态性的社会价值观念。这种由集体成员所共享的观念、意向和知识构成的社会心态,恰恰折射了某一时期社会成员所共享性的价值观,它源自体验,发于经验,经由互动,也通过信息的交互而嬗变流转。当下,人们的社会心态的主要特征表现为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不确定感增强。2023年1月世界经济论坛发布《2023年全球风险报告》提出,受冲突和地缘经济矛盾的影响,生活成本上升已经成为全球都将面临的最严重的短期风险。英国《经济学人》周刊《2023年世界展望》对当今世界局势也进行了概括:“受大国竞争变化、疫情余波、经济动荡、极端气候及快速的社会与技术变革影响,世界更加不稳定。”国际劳工组织1月发布《世界就业和社会展望:2023年趋势》,预测2023年全球就业增长将仅为1.0%,不及2022年水平的一半。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的现代性风险早就描绘了海量风险对个体不确定性产生的影响。当前,国际变化风云诡谲,不稳定性不确定性明显增强。我国发展进入战略机遇和风险挑战并存、不确定难预料因素增多的时期。当前各种复杂性、不稳定性、不确定性的交互叠加使得公众进一步强化了对未来的深层担忧。存在主义哲学家认为,人类的主要生存动机就是要不断地追求确定感和意义感,缺少安全感和稳定感会让人们对外部世界的安全、可控和努力的意义产生怀疑。伴随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此起彼伏的挑战加深了人们的迷惘、困惑和隐隐的担忧。世界秩序在破与立中能否安稳前行?经济形势在困与韧中能否强劲复苏?大国发展在竞与合中能否互利共赢?在不确定中寻求确定性,成为当前社会心态的主流。
二是习得无助感蔓延。混乱、多变是世界的常态,在拥抱“不确定”中如果能拥有掌控能力,则可以以接纳的态度做运筹帷幄的准备。然而,生活中部分人恰恰缺乏这种勇气和能力,在困难尚未来临之时,已经开始“摆烂”和“躺平”。“丧”“佛系”貌似是抵御生活压力的自嘲,也是对无力改变生活现状的吐槽。社会心态通过锚定和具化的过程,将原有零散的感受、知识、意义经体验、经验加以归总、命名及赋予特性,并以普罗大众熟悉的名词加以进一步解释、定义。当前很多消极言论、文字、短视频恰恰以网络平台为载体,传递消极颓废、悲观麻木等不良社会心态,这些习得无助的感受逐渐经由锚定机制形成规约化和世俗化的常用语言,进一步推动了社会心态由小众走向大众,以更易被传播的图式加以泛化。这种习得无助感和无目标无动力感的社会心态无异于一种精神暴力。事实上,人们可以享受当下,但不能安于现状;可以随遇而安,但不要对生活妥协。没有绝望的环境,只有绝望的心态。
三是公共信任遭遇激烈交锋。公信力是非常宝贵的资源,是社会公众对所依赖的信用资源,包括专业、知识、口碑等社会权威的认可、肯定和信任程度。信任本身是嵌入社会结构和社会制度中的功能化社会机制,在现代化转型的宏大叙事中,公共信任在社会治理中的重要性异常凸显,成为社会生活的“稳定器”。高度的公共信任可以促成整个社会同舟共济、共克时艰,是经济社会发展韧性的重要因素。因此,涂尔干将社会信用视为社会成员之间的依赖、忠诚和团结,并认为社会权威信任的夯实有助于防范社会失范。当前社会价值观念日益多元、利益关系日益复杂、传播手段日益多样,对政府、专家、媒体等公信力带来更多考验,各种海量信息使公众难辨真伪,容易对社会权威产生不信任感。疫情发生以来,各种网络信息铺天盖地真伪难辨,网络各类观点、发言,舆情此起彼伏,不负责任者造谣生事,趁火打劫者唯恐天下不乱,各种网络讯息良莠不齐,致使民众陷入焦虑惶恐,对专家言论的信任有所减弱,对公共信任体系提出挑战。在一些网络言语中,专家被叫做“砖家”,教授被叫做“叫兽”,“媒体”被叫做“霉体”……公众认知容易划向“塔西佗陷阱”,即失去公用信用后,说真话也被误解为说假话,做好事会被理解为做错事。大肆传播的不实信息不断侵蚀公共信任体系,造成信任匮乏,容易促使社会权威失灵、话语失灵。
四是情绪化二重性张力加大。当前公众社会情绪总体正面,但不能忽视极端情绪化的二重属性。南京大学周晓虹教授曾分析,社会心态这一概念被大量使用,但界定多不严格,也少有学理上的缜密分析。但事实上,“社会心态”概念虽难于学术界定,但却形成某种被认可的“社会常识”。社会心态难于抽丝剥茧般被观察、被论证、被分析,其大多以情绪的输出为起点。正是因为社会心态被赋予了更多的情绪化元素,有学者早期也称其为“社会情绪”,情绪化最容易成为群体极化的导火索。社会心态最典型的特征是大量的“情绪输出”,激情澎湃的情绪常常赋予社会心态以二重性,一边是群体心态暴戾乖张、焦躁不安、悲观失望,另一边是群情激昂、英雄主义、乐观偏差。一方面,消极社会事件可能引爆带来社会心态黑化,激情澎湃的情绪输出往往依托于肤浅、虚拟、吸睛、炒作的手法,因而更容易形成畸形的价值取向。另一方面,过度膨胀的英雄主义也容易让感性盲目。无论是过度的悲观失望,还是极端膨胀的群体自恋都应被控制在理性的樊笼之中,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才能笃行之。
社会心态的发展趋势
20世纪90年代,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提出“心态秩序”的概念,这是受邀一次主题为“重返定义良好社会”(Redefining the Good Society)的国际会议的邀请,费先生对“秩序”的一次深度思考,他提出秩序包括生态秩序、社会秩序和心态秩序。心态秩序规范则人们内心安稳平和,而失序或者“失序的焦虑”必然要面对“重建秩序的张力”,要在文明形态下找寻答案,积极形塑建构。当前社会心态的趋势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社会心态更加务实理性。当下,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已从疫情中逐渐恢复正常,并以更大的热情、期待和能量正向推进,但是世界形势依然风云变化、起伏跌宕,受世纪疫情、地缘政治、全球经济等多重因素影响,低迷状态是否可以快速复原有待观察,但整体上社会层面的群体心态会更加趋向务实理性。数字化时代社会心态的基本特征是信息的碎片化以及非中心化之下价值观念的多元化,急功近利、焦虑迷茫、失衡偏激、怨天尤人是不良的社会心态,极度自负、狂热鼓吹、自我优越也是另外一种心态禁锢。平和理性的社会心态表现为既不能妄自尊大,也不应妄自菲薄。当前人们对社会发展有多元化的民生诉求,对法治、公平、正义等美好生活有持续升级的社会需求,但整体表达更为平和,对未来也有积极向上的乐观信心。当前整体社会心态逐渐趋向平和,显现出更积极、更温和的特质。
二是社会心态由“脆”变“韧”。身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经济波动、国际关系变化、气候变化、收入改变,人们时时刻刻都经历改变、感受变化。变化带来的“危”中也蕴含着“机”,社会心态在大变局中逐渐由“刚而脆”走向“柔而韧”。17世纪法国作家拉·封丹的预言《橡树和芦苇》形象地提出了韧性之重要。橡树和芦苇在日常的风吹雨打中表现不同,一个岿然不动,一个随风摇摆,人们常歌颂前者而贬损后者;狂风暴雨来袭,橡树拦腰折断,芦苇却依然弯而不折。韧性是由稳定性、冗余性、应变性形成的力量感和秩序感,是抵抗和防御后自我修复的持续弹性。社会心态的韧性正是在多变复杂局面后得到的历练,是可以保持灵活和敏捷的态度,可以比之前更能承担风险,更能在风险中找到化险为夷的方法。以往的工作、生活、所有周遭的一切看起来异常平稳、美好,但也容易滋生僵化,隐性显现停滞,在大变局下的社会心态更能敏锐发现发展的机会,改变以往固化策略,在风险中稳劲复苏,在损失中看到潜在收益。面对变局、危机,人们能从茫然、盲从、混乱的社会心态中学习灵活调整,发现陈腐弊病,看到危机中的机遇,训练机敏的适应能力,在危机中育先机,于变局中开新局。
三是社会心态系统关联性加剧。社会心态是系统性问题,某个具体个案容易被鼓噪为公共事件,社会心态的变化也容易形成网络舆论场域,加速社会心态旋涡式失控性发展。个人心态可能会受到群体心态的裹挟而发生异化,群体心态的失序不仅影响个体的思维方式和行动准则,也会带动制度性安排,影响社会的良性运行。社会心态具有高扩散性和广泛关联性特征,其黑化点不确定性不可预测性强,再加之数字时空对风险压缩的进一步叠加,使得风险点层层传导,由此及彼,互相传导,相互交织。当前,社会心态复合性、衍生性、不确定性、影响广泛性都远超以往,这种连锁反应也会进一步导致紊乱性“熵”增,即微小的触发事件也很可能引发强烈的社会心态危机。尤其在数字社会中,社会心态凸显建构特征,也就是说,很多社会心态并非真实存在,可能存在扩大性框架,如人为性干扰、风险性诱导、偏误性引导,甚至资本性运作。加之公众信息筛选和辨别能力有限,难以分别真伪,因而常常被海量信息所引导、所裹挟,甚至产生“被制造出来的社会心态”。随着信息的流动性和交互性增强,风险普遍存在,给社会的确定性和稳定性带来挑战,社会性系统中紧密的关联性说明,社会心态的发展演进需要系统性处理,其内在张力需要审慎分析,避免其引发更大规模的危机。因此,了解社会心态不仅是关注社会热点,识别公众情绪,其核心是化解潜在的社会矛盾,维护安定的社会环境。
影响社会心态的主要因素
社会心态弥漫于整个社会或社会群体,是社会中大多数社会成员共享共有的社会需求、社会认知、社会情绪、价值观和行为倾向的总和。社会心态将社会性现实内化为知识并通过社群沟通与传播,形成共识性理解,并通过符号沟通、情绪感染、社会影响,不断建构出或真实或虚拟的共同认可的心境状态。当前,影响社会心态的主要因素可以归纳为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改善民生是社会心态形塑的基核。社会心态是心境状态,往往有着深刻的现实基础,在群体情绪中蕴含着强大的内在诉求。动态性是社会心态的主要特征,但其内在不变的核心是社会需求的彰显,这是社会心态改变过程中的推动力。我国十几亿人稳定解决温饱实现小康后,对生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生态等方方面面的需求日益增长,这是当前的核心要素,也是关键问题和社会现实。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日益凸显,尤其是当前部分群体获得感不足、生活意义感迷惘、产生相对剥夺感等。中国社会进入了全面深化改革过程中,社会结构的变迁导致各个群体在社会心态上的多元性和差异性也出现越演越烈的强大张力。这些都是社会心态的核心问题,而社会心态也是集群行为的重要诱因。社会心态是复杂的意义场域,反映了基础的社会诉求。关注生产组织和分配领域中的社会心态,关注普通奋斗者的个体价值和生活意义,破除圈层藩篱和心态分化,改进民生,增进福祉,使民生得到有力保障,使社会成员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不断提升,社会心态才能更加理性平和、自尊自信。
其二,网络治理是社会心态清朗的关键。网络是风险社会放大框架的助力器,以其脱域性和匿名性,成为负面社会心态的发泄地和宣泄场,也是各种负面表达的创作地和传播域。微小角落的某种心态可以通过渲染扩大影响甚至形塑整个负面舆论空间,因而也带来深度的网络治理困境。网络世界中的原子化个体和原子化言论通过数字链接形成社群网络,任何一个社会心态引爆点都有可能集聚扩展,形成连锁反应。各种热点问题、现代性焦虑、多元价值显现都能迅速暴露于网络,其场域不仅汇集民意,成为民生的“晴雨表”和“风向标”,有时也被资本带动,成为部分网民情绪的宣泄场。网络以其强大的社会动员能力和社会情绪推动力、社会认知塑造力,成为助推社会心态酝酿与形塑的主要载体。同时,互联网赋权下的主体参与性加强,参与者通过对事件的加工、想象和建构,在话语中推波助澜,易形成具有高度组织性的自发性社会心态社群,有的甚至逐渐从价值观异化演化为行为异化。当前价值认同呈现多元化和个体化语境,加之资本市场化助推,心态误导的成本大大降低,显现出网络层面的流量性话语引导,且日渐异化。因此,网络空间共建共治共享带有社会治理属性,需要精准,既需要应急性治理,也需要常态化机制,有效防范“高级黑”“低级红”“带节奏”等不良信息对社会心态的影响,塑造清朗纯净的网络空间,涵养积极向上的社会心态。
其三,涵养公民素养是国民心态的基石。尽管全球化作为经济发展必然趋势不会终结,但全球化发展进入深度调整期已成为各个国家的一致性看法,中国的发展前景与世界紧密相连,在高质量转型发展的关键时期,无论是抓住机遇,还是规避风险,都需要理性平和的国民心态,而国民心态的核心,事实上是公民素养的全面提升,这是世界各国的深度共识。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1997年启动“素养的界定与遴选:理论和概念基础”,之后提出核心素养的指标体系,强调公民素养是促进个体成功和健全社会的根本。公民素养不仅包括公民在现在及未来社会中应掌握的知识技能,也包括健康积极的态度情感。公民素养涵盖法治素养、科学素养、人文素养等方方面面。良好的公民素养是积极社会心态的重要基石,也是可持续发展之根和文明传承之魂。培根铸魂,涵养良好的公民素养是培育积极国民心态的核心要义。
(作者为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教授)
【注: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项目编号:21ASH011)阶段性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①周晓虹:《中国体验:全球化、社会转型与中国人社会心态的嬗变》,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
②王俊秀、陈满琪:《社会心态蓝皮书:中国社会心态研究报告(2021)》,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年。
③[法]埃米尔·涂尔干著,渠敬东译:《涂尔干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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