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网络和传媒新技术对社会各个场景的介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发生了极大改变。急剧增长的网络手机群体正成为中国社会技术使用和传播实践的主体。新技术不再仅仅是人们获知信息和触摸世界的手段与方式,更让个体在网络平台中得以发掘出自我的一番天地。网络和传媒新技术创造出崭新的流动空间,使人们可以借助这些新的平台和技术展开自由活动并获得新的连接,建立多重和复杂的社会关系,从而开始新的“弹性生活”。了解媒介技术对当下中国社会传播带来的新场景和变革,一个重要的问题在于我们站在什么样的角度去看待技术与社会、技术与生活的关系。对媒介的分析,不能仅仅只是局限在技术本身,而是要探索一种事物之间的“联系”。也就是说应该将媒介技术及其传播视作一种关系性的存在,重点探析新的媒介技术和传播方式与人、群体的社会性、文化性连接,从而为把握社会与传播、人与传播的关系获得一种整体性的观照。
实现对中国社会传播新场景的观察,要建立在基本的经验事实基础上。我们可以将媒介技术开创的新连接和新的生活方式置于特定的社会结构和文化情境之中,从而能够对传播技术深嵌于日常生活的方式和意义获得更为深入的理解。更为重要的是,媒介技术与日常生活展开多重互动的样式与手段必将以具体的人和生命为聚焦,正如媒介只有通过“人的使用”的中介才能发挥社会影响力一样。由此,要了解当前中国社会传播的新场景和新生活,回到普通人的层面和事实中,或许能够获得新的视角和整体性观照。
研究者近年来主要致力于在乡村社会,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展开媒介技术、传播与社会的田野调研,同时也在都市边缘和特殊人群、网络虚拟空间和趣缘群体中展开研究,积累了大量的田野资料,并展开了相关理论探索。研究发现,我们不能简单地将网络和新媒介技术看作生产信息或意义的具体空间(网站)和情境。因其对日常生活和普通人交往方式的嵌入,不同的人围绕网络和技术展开相异的文化实践,使得这些技术拥有了别样的文化意义。以研究者长年跟踪调查的一些乡村社会和少数民族村落为例,网络和新技术在创造新的生活方式、社会交往和建立新的生活空间、开创新的社会文化场景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从网络和媒介技术创造新的文化生活和社会交往方式来看,现代传播手段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日常构成,以及对所处社会关系的感知。乡村居民依据这些新的日常构成,创造出区别于以往的文化规则,进而拓展、生成出新的社会交往方式。在研究者调查的一个云南白族村落中,村民们将技术编织进传统文化和日常生活的对歌活动中,运用新的网络和社交媒体技术,在一定程度上改造和重塑着白族调(白族传统民间唱曲的方式)的文化表征和面貌。对于普通村民个体来说,他们利用在微信里对歌的方式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并确立自我的主体性身份,新媒体给予众人宽广的表演舞台和行动空间;在非遗传承人看来,微信对歌不仅是一种娱乐方式和社交活动,更是一种文化传承的方式;村干部把唱白曲的高超技艺运用到国家脱贫攻坚政策宣传的实践之中:“村村寨寨水泥路,贫困学生都救济,贫困户都要扶持,就业找工作……”;头脑灵活的年轻人则在唱白曲中积攒人脉,既做微商,又和旅行社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而对于村落整体而言,人们在微信里组成各式各样的微信对歌群,它为村民对歌活动的重新日常化提供了一个新的场景和空间。人们遵循这个空间里的逻辑和规则展开新的互动和交往,进而生成新的意义。
从开创社交媒体新的生活空间、新技术成为日常生活记录和书写方式的角度看,人们更是将网络新技术的创造力发挥到了极致。近年来,随着互联网和手机在村落的普及,村民们兴起了建微信群的风潮。村民们自己建立的微信群往往能达到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其中包括亲友群、同学群、工友群、战友群、医生群、司机群、对歌群、休闲娱乐群、日常生活服务群、村务和党员群等。对于更多的村民来说,微信、抖音、快手等社交媒体早已是日常生活记录和书写的平台。在微信朋友圈里,他们用细腻和敏感的内心体验去理解已然不再封闭的山村生活,社交媒体仿佛给了他们另一种“书写”自己的可能。此外,在这些少数民族村落的传统仪式和婚丧嫁娶中,运用手机和社交媒体记录仪式流程成了惯常,未能亲临葬礼现场的人也会转发和仪式有关的场景,通过朋友圈,他们有了共同在场的可能。这些最普通的村民用自己的社交媒体,构筑起了传统习俗的另一个“文化空间”。
从创造新的社会流动和文化场景来看,生活在乡村的人们积极运用新媒体,将生计方式与媒介技术的特征进行有效对接,创造出新的社会文化场景。以研究者调研的白族村落为例,村民们运用微信群建立向外拓展连接的“司机群”,乡村司机们也和都市的网约车一样运用微信接单。不过,和都市不一样的是,网约车有着自己的算法规则,而乡村的算法则是人情。尽管生活在乡土,司机们也开始慢慢熟谙互联网的“生存之道”,运用微信尽可能扩大信息的接触面,很有可能就意味着更多的客源和门路,司机们借助技术的力量调整着做生意的策略。从这个角度讲,乡村司机们在网络中开辟了一种新的弹性生活的可能。
对于当下的中国乡村社会来说,村民们在网络里的“旅行”和自我展示,早已使得村庄不再是当年的村庄了。网络,给人们提供了另一种体验与想象的可能。如有的学者所说,媒介和网络的使用不再是城乡的差别,而是代际的差别,每一代人有着自我的数字生存方式和技术理念。
由此,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理解新的技术条件和情境下,中国社会传播所具有的新场景和新面貌。如果我们将技术本身放回到社会与生活的脉络之中,可以更深入地理解技术被使用的逻辑和方式。诚然,本文所提供的经验性材料和分析也只是当下中国社会传播新场景的冰山一角,但这样观察和思考的意义就在于,它帮助我们真正回到社会生活和文化结构的“整体性文本”之中。当技术和具体的社会形态或运用场景结合以后,人们对于技术的使用实践产生了更为丰富和多元的面相,也为研究者观察传播、技术与社会格局提供了更为鲜活与具体的经验现象。
(作者系云南大学新闻学院教授)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