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日课解读了2023年9月19日刚刚出版的新书，一本重量级作品，当代经济学泰山北斗级的人物、托马斯·索维尔（Thomas Sowell）的《社会正义谬误》（Social Justice Fallacies）。

托马斯·索维尔对很多读书人来说是无需介绍的。他是经济学家和社会哲学家，是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他的《知识分子与社会》《经济学的思维方式》《美国种族简史》在中国可谓是脍炙人口。

不平等的起源

索维尔提供的关键认知是，你观察到的那些各族群不成比例的现象，其实是最自然的现象。

并非所有的不平等都是歧视造成的。索维尔不得不找出明显不是歧视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道理，正如他自己肯定不会歧视黑人。这个道理是族群跟族群本来就不一样，都是各自有各自擅长的项目。自然环境不是平等环境。

索维尔列举种种事实表明，哪怕我们假设所有族群 —— 甚至所有人 —— 一出生时候的智商和身体潜能都是完全一样的，这个世界也是不平等的。

➡️ 比如地理环境就是特别不平等的因素。为什么沿海地区的人们普遍比较富裕，文化比较开放？因为古代陆路运输的成本远远高于海运：各个沿海地区都是互相连接的，而内陆地区如果没有运河，一定是封闭的。

➡️ 有些不平等是生理性的。怀孕和生孩子的只能是女性，女性天生更注重家庭生活，这个因素能解释很多的两性之间的不平等。

➡️ 有些不平等是一出生就决定的。研究表明一个家庭如果有几个孩子的话，长子将来的成就普遍会高于其他孩子。这可能是因为长子得到了父母更多的关注。

➡️ 还有些不平等纯粹是因为历史上的偶然因素。为啥同为欧洲人，西欧的进步水平高于东欧？这可能是因为西欧的语言比东欧提前几个世纪形成了文字。有文字就有教育传统，有教育传统就有发达文明。

索维尔提醒我们，这些既不是永久的不平等，也不是全面的不平等。有了这样的见识，我们似乎应该关注动态的、全面的平等，而不是在每个细小领域要求绝对平等。

「没有观点」的价值

现实是哪怕没有任何种族歧视，也会有的种族更愿意做银行家，有的种族更愿意打篮球。那种认为各个种族必须在每个项目上的表现都差不多才算公平的理念，可以叫做「机会均等谬误（equal chances fallacies）」。

观点会导致行动，所以观点具有危险性。有时候，没有观点，比有强硬的观点，要好得多。低认知匆忙选边，中等认知坚定地站队，只有高认知才能理解「没有观点」的价值。我们读索维尔这本书不是读结论更不是要选一个立场，而是要学习像这样的高认知思维。

种族谬误是这样的一种信念，认为如果一个种族的整体表现不够好，那就要么是因为这个种族自身有问题 —— 比如基因不行 —— 要么就是因为这个种族受到了系统性的歧视。这两个“要么”都是谬误。

未经审视的观念会让人行为愚蠢。

但更大的伤害是来自知识分子的错误认知。一百年前主张给黑人做绝育手术的知识分子和现在把种族变成压倒一切标签的知识分子其实是同样的人：他们共同的名字叫「进步主义者（Progressives）」。这些人总想用自己的理念改造社会，认为自己是社会进步的推动者。索维尔被广泛认为是个「保守主义者」，他更倾向于认为让社会自发演化更安全，反对激烈的人为干预。索维尔的底牌是警告进步主义者：你们最好别乱动，因为你们啥也不懂。

知识分子的情绪价值

现实是美国社会虽然有很多问题，但是并没有*那么*不公平。

那知识分子为啥连这些基本事实都不顾，非得把社会描述成那么不堪呢？也许是因为只有不公正才能提供情绪价值。如果你只提供情绪价值，你的意见不值得严肃对待。而且也不应该严肃对待，否则就会出危险。

索维尔说，真实社会不是游戏，没有外部程序员能随意输入设定 —— 要说安排，只可能是政府来安排。而这就意味着为了达成罗尔斯想要的社会正义，人民必须把更多的权力交给政府。

索维尔发挥了亚当·斯密的思想。他认为罗尔斯这样的学者研究的都是「可欲性（desirability）」，也就是“什么样的社会局面是我们想要的” —— 而不是「可行性（feasibility）」，也就是那样的社会局面到底有没有可能实现。

老百姓想一步，经济学家想两步，政客想三步

索维尔用几个常见的经济学案例说明了社会改造的「可欲性（desirability）」和「可行性（feasibility）」的区别。如果你能掌握这个思维，你会是一个不可能被忽悠的人。

「可欲」这个词听着有点怪，咱们日常说中文好像没有这么用的，但它的英文很简单，就是desirable，意思是这东西是人们想要的，大家公认是好的。可欲性不是利益计算那种工具理性，而是价值观的感召。提供可欲性，就是社会正义的意义。

俄勒冈州在2009年提高了年收入25万美元以上人群的所得税税率，结果税收也是不升反降。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道理很简单：富人不会老老实实等着你来收税，他们会对你的政策做出反应。他们可以搬家、可以移民、可以把财富转走，可以干脆就不在你这做生意。索维尔把这个事与愿违的现象称为「棋子谬误（Chess Pieces Fallacies）」，这是一个起源于亚当·斯密的比喻，意思是政策制定者把别人都当成了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 —— 而人家不是棋子。

那些支持劫富济贫的老百姓只想了一步，而经济学家总能想两步。

老百姓容易被情绪驱动可以理解……有意思的是政客的反应。按理说，只要政客做决定之前征求一下经济学家的意见，这么明显的错误不就可以避免了吗？为什么政客不听经济学家的意见呢？因为政客想了三步。

1971年，面对持续通货膨胀带来的民怨沸腾，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了一系列价格管制措施。以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为首的经济学家立即提出强烈批评。其实当时尼克松听到了那些批评，而且他也非常理解实行价格管制会发生什么 —— 但是他还是执意实行了价格管制。为啥呢？尼克松说得非常明白：「我才不管弗里德曼说什么，他又不是竞选连任的！」

你要更多福利，实际得到的是负福利。你非要给政府赋能，实际得到的是自己的失能。

因为棋子谬误，种种打着社会正义旗号实施的经济政策，大多收获的是让社会更不正义。

一个有意思的例子是最低工资法。米尔顿·弗里德曼对此的评价是，最低工资法是最反黑人的法律！

老百姓应该自己做决定

现代进步主义和保守主义的区别可不是说一个让社会进步，一个因循守旧、说我们的历史传统最伟大、不让社会进步 —— 两边都支持社会进步，也都主张自由和发展，它们的区别在于*怎么*进步。

简单说，进步主义者认为应该由一群先进分子领导老百姓进步。他们认为老百姓的一些做法明显是落后的，不能任由事情就这样了，必须主动改造。

保守主义者则认为社会应该自发演化，说你们那些强加给老百姓的社会改造行为往往出问题，应该让老百姓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索维尔就是一个温和的保守主义者。

什么样的决定应该由先进分子代替老百姓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应该由老百姓自己做出呢？索维尔说，关键在于知识的分布。谁掌握相关知识谁决定。

不成系统、没有通用价值但是对真实生活又特别有用的知识，索维尔称为「后果性知识（consequential knowledge）」。知识分子缺少后果性知识，可是他们敢想。如果再加上进步主义的敢干，那就可能做出远不如老百姓直觉的决定。

社会没有义务给你正义

索维尔有一张底牌，把这张底牌的逻辑彻底想清楚，将来运用自如，你的智慧一定会增加一点。这张底牌是，你只能寻求*有限*的正义。这句话有三重意思。

✅ 第一，我们应该寻求社会正义。只要世界上有人在受压迫、在受苦、不幸福，不管这些人跟你有没有关系，你都会本能地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 第二，社会没有义务给你正义。有的人受了莫大的冤屈之后会有“报复社会”的心理，甚至向无辜的、比他更弱的人挥刀，可谓是愚昧至极。这是把社会给拟人化了。哈耶克提醒我们，社会只是一个有序的结构，不是一个决策单位，也不是一个采取行动的机构。社会没有任何想法，你跟它谈不上问责。

✅ 第三，在很多情况下，「平等」不应该是决策和行动的最优先考虑。这个道理是，哪怕你的理想就是要人人平等，你也不应该只要平等。我们面对现实，有些事情就是比平等更重要 —— 比如说，效率。

以激烈手段追求平等，结果却是伤害了平等。

富人之所以致富，靠的不是剥削，而是给人提供更好的服务。所谓“调节贫富差距”，其实是在平等的贫穷和不那么平等的富裕之间做选择。

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也可以说是索维尔的一位恩师：「一个将平等 —— 在结果意义上的平等 —— 置于自由之上的社会，最终既不会有自由，也不会有平等。」

保守主义的祖师爷埃德蒙·伯克：「我坚持我的原则不动摇，但是我将我的行动保留给理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