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穆涛长期沉潜于典籍阅读,从《史记》《汉书》入手,上读先秦典籍,下读唐宋、明清文献,经、史、子、集四部无遗。读原典,从典籍中汲取养分,抒写散文;把自己由一个编辑、作家读成了“汉代的经生”。他最新的历史散文作品集《中国人的大局观》是一本读史札记,共有五个专辑,分别为:“中国历史的学名叫春秋”“腹有诗书气自华:关于《诗经》和《尚书》”“册命之辞:中国古代官员的任职谈话”“在制衡与失衡之间:《汉书》认识笔记”“黄帝给我们带来的”。本书以《诗经》《尚书》《史记》《礼记》《汉书》《春秋》等典籍为底本,对照当今,对传统、文化常识等给出鞭辟入里又幽默风趣的阐释,对深植于中国人内里的文化气质予以全方面展现,并结合一些社会问题,点明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与深远影响
汉朝的两次文化座谈会
一次叫石渠阁会议,一次叫白虎观会议,都是由皇帝主持的。议题基本一致,研究探讨“五经” —— 《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讲议五经同异”。
石渠阁会议是西汉召开的,在甘露三年由汉宣帝刘询主持。石渠阁是皇家藏书馆,在未央宫内。“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汉书·宣帝纪》)。参会人员均是当时大儒,萧望之做学术主持。会后辑录《石渠议奏》。据记载,收入议奏一百五十五篇,今此书已佚失。白虎观会议是东汉初年召开的,在建初四年十一月,由汉章帝刘炟主持,这次会议时间长,“连月乃罢”,开了一个多月。参会人员也不限诸儒,“于是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会后由班固辑为《白虎通义》,“顾命吏臣,著为通义”(《后汉书·儒林列传》)。此书侥幸还传在世间。
汉代自武帝始,将文化建设视为治国之重,“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故详延天下方闻之士,咸荐诸朝。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兴礼,以为天下先”(《汉书·武帝纪》)。武帝时,常年备博士五十人。昭帝、宣帝、元帝、成帝延续这项制度,并扩而大之。五代帝王不懈推进文化建设,打下了扎实的文明国家的基础。到成帝末年,增至三千人。遥想当年的长安城里,汇集着来自全国的三千“五经”研习专家,那时的政府,真的可称作重视文化工作。
“五经”学术研讨会,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召开的。
汉代重视文化建设,重视“五经”的研究和学习,并不是停留在理论层面,也不搞“形象工程”,是以“五经”作为基础材料,建筑社会公共文明的大房子。古代人以“五经”为抓手,深入解剖,整理出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作为行为规范,用以指引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国的“礼教”就是这么出台的。
“以礼入教”,礼是规矩的总称,在家,在社会,在各个行当里,在朝廷上,各有一系列具体的规矩,即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等。“以礼入教”是中国古人探索出的专制状态下的文化模式,是中国制造。在中国以前的旧农村,哪怕是文盲村,没有人念过什么书,但“仁义礼智信”这些儒家核心东西是深入人心的。这都是“以礼入教”的教化成果。
汉大儒董仲舒还创立了“天人感应”说,核心的话是“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君与臣、民共戴天。国家发生地震、涝灾、旱灾、大瘟疫,还有日食等,是天对君王的言行不满造成的,于是天降灾难,以示对君王的惩罚。“天人感应”的价值在于对皇帝专制的制约。
汉代的史学,是前沿学科
汉代的史学是显学,也是时尚,是前沿学科。
《史记》《汉书》既是中国社会观察与考察的大成作品,在文体上也有开创之功。汉以前的文章,都是囫囵着去写的,自这两本书始,才有了体裁类别的讲究。以今天的眼光看,《春秋繁露》《新书》《新序》是历史学专著,董仲舒是《春秋》研究的大家,晚年以讲学为主业,《春秋繁露》是他讲学的核心要义,这本书中贯通着《春秋》和《易经》,由史及文,以中国人的思维构筑中国哲学。贾谊的《新书》和刘向的《新序》是当年呈给皇帝的奏书。以历史上的人物和事件为基本材料,向皇帝阐述当朝时政的要务。“以古刺今”“言得失,陈法戒”“助观览,补遗阙”,进而“以戒天子”。
一个时代的文学昭示着一个时代的精神品质,一个时代的史学成果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精神深度。看一个时代是清醒沉实,还是虚化侈靡,看这个时代的文学与史学作品就知道了大概。
汉代史学走强,是有社会成因的。汉代是中国社会大转型期,是国家转型期,由分封建国制向中央集权制转型。“大一统”自秦朝开始,但寿命太短,仅十五年,成型却未定型,类于交响乐的序曲,也像高速路的辅路。新型国家的根本所在,是建构国家伦理和社会伦理。
秦代实行“焚书坑儒”,此种文化酷政之下,民间藏书基本上绝迹了,但当年的国家图书馆还有,也允许博士官存书,但公元前206年项羽那一把火,所有存书随咸阳城化为废墟。不好的政治对文化的连续伤害,对文化是灭顶之灾。
汉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整理国故,继承并弘扬传统的,以“六艺”(《诗经》《尚书》《礼记》《易经》《乐经》《春秋》)为主轴,依靠文化老人的记忆,重新挖掘整理出大量古代文献著述,进而打通了中国文脉。汉代的民间和政府,敬重读书有成的人,汉代的政府重视读书,创立了以书取士的选官制度,甚至多年未被提拔的官员,“通一艺……迁滞留(升职)”(《汉书·儒林传》)。民间读书讲学风气随之浓郁,在汉元帝时期大师专家达到一千人以上。
历史观,是观人心,也观我心,以观者的利益利害为出发点是不可取的。恨一个人便编造证据去诬陷,去诋毁;爱一个人则没有根据地编造,去制造。写历史,或写历史题材的文章,要守中国传统史学观的底线,“以史制君”“君史两立”的旧话不宜讲,但“以古鉴今”是要因循的,讲历史是为了今天的时代清醒。因而那类“以古悦今”“以古媚今”乃至从史中找乐子戏说历史的文章还是少写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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