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

近期，由张嘉译等人主演的电视剧版《白鹿原》仅仅在地方电视台播出了一集，就突然停播，引发了种种猜测和热议，最新的消息是，为取得更好的播出效果，会择期重新推出。

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问世以来，一直是文学界和影视界瞩目的焦点之作，文学本身的经典地位获得了很多方家认可，而影视改编，往往也是奔着经典而去，就如张嘉译在接受采访时所说，演员需要一部好作品来压箱底，《白鹿原》就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就《白鹿原》改编问题，腾讯文化与知名编剧芦苇进行了对谈。虽然王全安的电影版《白鹿原》未能按芦苇的剧本呈现，但改编《白鹿原》的工作，芦苇一直没有放弃努力。他表示，很想看电视版《白鹿原》，对于停播很意外也很遗憾。对于《白鹿原》的影视改编之难点、亮点，他给我们提供了详细的解析。

如果电视版《白鹿原》最终能重回观众视野，这一解析，会给我们一个有用的判断尺度。

以下为访问实录

芦苇，知名编剧，代表作品《霸王别姬》、《活着》

《白鹿原》电影版最大的失败就是丢了灵魂

腾讯文化：结合您本人的经历看，小说《白鹿原》影视改编的难点在哪里？

芦苇：《白鹿原》最大的改编难点是它的时间跨度大，人物众多。小说不是一个现成的电影剧本的结构。小说中也有大量的性描写，对那些东西我们要做出判断，到底你的取向是什么，必须要做一个筛选，做一个电影画面的处理。

腾讯文化：小说的思想倾向上也有一些暧昧不明的地方，也会是一个把控的难点？

芦苇：这个我倒没有感觉到。我们改编小说是取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因为小说跨度很长，人物很多、线也是比较多的，我们找出适合的和需要的进行刻画。为什么叫改编呢，改编和小说本体就是不一样。

腾讯文化：《白鹿原》里面也有一些被称为“封建迷信”的东西，是否也会需要作处理？

芦苇：《白鹿原》讲的是在一个新旧交替的历史关口，人们的矛盾和突围，选择和冲突。《白鹿原》最有价值的地方也就在这个点上。从五四时期开始的打倒孔家店，一直到今天，中国的社会都还在纠结。旧的道德观崩溃了，新的道德观诞生了，但是又遇到很多新问题，这个现象已经延续到了今天。《白鹿原》的现实意义就在这儿。

很可惜，电影版没有抓住这点，甚至回避了这一点，把它拍成了情色电影，把格局做小了。

腾讯文化：《白鹿原》小说的体量很大，有50多万字，也会对改编增加难度吧？

《白鹿原》电影剧照

芦苇：当然，面对这么大体量的一本小说，把它变成电影的剧情，当然是需要大量专业工作的。我的《白鹿原》剧本写了15年，一共写了7稿。后来我在媒体上看到，王全安那个剧本只用了16天就完成了，对此我是比较吃惊的。说句老实话，把《白鹿原》仔仔细细看一遍，起码都得半个月。拿《白鹿原》来做快餐文化，实在是对传统文化没有敬畏。

腾讯文化：就体量来看，《白鹿原》改编成电视剧会不会更有优势呢？

芦苇：电影也罢、电视剧也罢，其实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不管长也罢短也罢，用电视剧题材还是用电影题材，都必须要抓住小说的灵魂，抓住它的精髓。我们看到，之前的电影版本已经完全跑题了，所以表现的也非常平，结构上也非常散乱，疲软。电视剧我没看到，所以不好做判断。

腾讯文化：关于《白鹿原》小说的灵魂，您是怎么理解的？

《白鹿原》电影剧照

芦苇：这个小说就是讲新旧两代人、新旧两种价值观撕裂的过程和痛苦，以及它里面的关怀。我的剧本是牢牢的抓住这点走的。以新旧时代交替的中国农村景象为题材的小说不多，而这段历史又非常重要，《白鹿原》可贵就在这儿。

腾讯文化：对于旧道德以及传统文化，您个人的看法是怎样的？

芦苇：为什么五四运动要打倒孔家店？就是因为旧道德确实有很多问题，很多严重的问题，包含着很多落后的社会观念。但是其中也有一些合理的东西，有它的社会关怀，也有针对社会融合、社会矛盾消除方面的一套伦理观念。在新旧交替的时候，彻底把孔家店打倒了，我们的道德伦理就新了吗？

《白鹿原》电影剧照

社会是不可以没有伦理道德的，但是儒家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完成一个公正、公平地对待人的使命。新儒家能不能完成这个问题呢？我也很怀疑。

如何让严肃主题被年轻人所接受

腾讯文化：这个主题可能离现代年轻人会比较远，你会不会担心它吸引不了年轻人？

芦苇：我根本不担心这个问题。《白鹿原》里提出的问题也是他们今天要面对的问题。大的历史背景并没有一个根本性的改变，今天的年轻人也有道德失丧的问题，不知道该遵从什么，该信仰什么。

而且，我觉得我们都低估了年轻人的理解能力，只要你写得够精彩，他们都是能接受的。你的主题对与不对没关系，你写的精彩不精彩很重要。光有主题没用，我们的主旋律电影主题都差不多，但是故事不精彩、人物不精彩，观众还是很难接受。

《白鹿原》的好处就是，它的价值观是没有问题的，故事也精彩。两方面都做的比较到位。

《白鹿原》电视剧剧照

腾讯文化：最近《人民的名义》也能说明这一点，虽然是政治题材，但是还是吸引了很多年轻人。

芦苇：对。我们千万不要低估年轻人的水准，他们有时候非常敏感的，好坏他们是非常明了的。比如当年我们写的《霸王别姬》，到今天还有很多年轻人看，甚至很多90后粉丝。这个我感到很惊讶。他们其实能理解那个时代的人物、那个时代的故事。

腾讯文化：现在在年轻人中间，很流行一些IP剧，您对这个现象关注过吗？

芦苇：IP这个概念我不十分清楚，我对它也没兴趣。中国人一直在研究关于技巧的问题，但是有一个现象在那儿摆着呢：中国影视剧的质量，尤其电影，是越来越糟。

《白鹿原》电视剧剧照

腾讯文化：是的，小鲜肉为王的电影很多，质量不重要，谁来演很重要。

芦苇：小鲜肉是一个现象，有需求，也有市场。尽管这个需求比较低俗。当我们无法在更高的精神层面满足观众们的时候，他们也只有去追求小鲜肉了。我相信有经典作品他们也一样会喜欢，但是可惜没有。大家也都知道小鲜肉有受众群，所以趋之若鹜，都去搞这个了。于是，经典就死亡了。

对我们的乡土有一个交代

腾讯文化：您为什么对于改编《白鹿原》这一题材的小说感兴趣？

芦苇：像《白鹿原》这样讲农民和乡土的故事，随着媒体的发达，反而关注的人越来越少。但他们正是中国的沉默的大多数。我一直想通过电影展现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的重要性。

我还曾经写过一个剧本，叫《岁月无知》，就像是《白鹿原》的姊妹篇。《白鹿原》的故事是从1904年开始，写到1949年为止。而《岁月无知》是从1948年陕西农村的一家人写起，一直写到1998年，跨度刚好50年。如果《白鹿原》和《岁月无知》都拍好的话，我们将会有两部陕西百年史的电影，这样就对我们的乡土有了一个交代。但是这只是我们的理想，是我们一厢情愿想做的一些事。

《白鹿原》书籍

腾讯文化：您对乡土题材有很深的感情。

芦苇：因为我自己就是从乡土出来的，虽然我出生在城市，可是我下过乡，在农村待过很长时间，也当了几年农民，自认为对农村还是比较了解。当农民的几年，又是我最年轻、最勇敢、感触最敏锐的时候。

腾讯文化：您有没有考虑国际化的问题，比如中国乡土的题材如何推广出去？

芦苇：我相信，只要把你的叙述做好，外国人也会喜欢看。就怕你选的那种叙述方式太幼稚，连中国人都不爱看，那外国人更不可能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