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国术家田镇峰
中年的周永福
晚年周永福
周永福对练
王铎长篇回忆录《一蓑烟雨》62:
《一蓑烟雨》
王铎 著
五、体育之花:纪炎昌
在1938年日军侵占山东之前,太极拳可以说是山东全民健身的一张功夫王牌,曾经以“国术”之名进入校园,很受广大青少年的欢迎,风靡一时。
这一时代,山东的太极拳泰斗,当数山东省国术馆的教务长田镇峰。田镇峰出版过两部有关太极拳的专著,一本叫《太极拳》,另一本叫《太极拳讲义》,都是国术馆的教科书。又由于他在太极拳方面师承全国名家李景林,李曾做过山东国术馆的首任馆长,并于1931年病逝,故山东太极拳这杆大旗,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田镇峰的肩上。
看官,当时主政山东的是军阀韩复榘。韩不仅偏好太极拳,与田镇峰相熟,还自1932年开始,亲自兼任了山东国术馆馆长。有了这几层原因,一时间,济南就成了山东太极拳的岱岳,独领风骚。
但,那时的青岛国术馆也是名家辈出,太极拳也不乏高人。因而,田镇峰就觉得青岛老是以“院辖市”自居,占据东部沿海高地不听他的呜呜,便非常生气。
一次,就在他担任山东省武术考试“主考官”的时候,便暗中给青岛选手找茬儿、下绊腿。青岛国术馆的名家,像高凤岭、纪炎昌这些人当然不高兴了,便常常与田镇峰等人发生龃龉,甚至老拳相向。
于是,田镇峰就利用自己掌握的武林刊物,像《求是季刊》、《侠魂》月刊和《山东省国术馆专刊》等等,在上面撰写文章,指桑骂槐。声称:“国术界人老粗多。的确是老粗,若蹲在那里装老粗,这也还罢了。而越是老粗,越喜欢把一些平而又常的把戏来炫耀居奇!不过,最好还是请蹲在那里居奇,不必跳起脚来炫耀。”
还有:“而今,一般使拳的青年,眼看就要把拳术练的离开中国了。倘如互相观察一下,谁知道他的功夫与他的老师比较起来,是有天渊悬殊的?……真应验了那句:‘黄鼠狼降老鼠,一窝不如一窝。’”等等。
田镇峰的这些话,矛头明显对着青岛国术馆的高凤岭、纪炎昌和栾秀云这些练习太极拳的师徒们。怎么办,他们这些人除纪炎昌外,还都不是老粗。怎么办?如果不去据理力争,就是装哑巴、认老粗。年轻的栾秀云终于看不下去了,她便利用青岛的报刊发表文章,给予迎头痛击。
还记得她的最有名的一篇文章叫《国术如何能摸到边际》,以其回击田镇峰。最后,直逼得田镇峰托人说和,才算偃旗息鼓,硝烟散尽。
看官,你道这栾秀云厉害不厉害?唉,可惜呀可惜。青岛解放后,栾秀云就离开青岛返回了北京。后来,听说还回过几次西镇,是看望她的师父纪炎昌。自1968年纪炎昌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西镇。据说她后来改名了,改成了栾素贞,不知准不准确。但在1980年,栾秀云去世了,终年64岁。一代武林女杰,就此抛剑。呜呼!
至今,栾秀云在西镇留下的拳谚,还时常有人说起。如“枪扎一条线,棍打一大片”、“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大刀看口”。还有:“剑走青,刀走黑”、“拧腰不走胯”、“技击步为先”等等。
看官,对于这些拳谚我就不一一解释了,单就说一说“剑走青,刀走黑”这一条。“青”的意思很多,主要的意思是指“剑锋”,这就是说,使剑的人,“剑尖”的杀伤力最强,“剑要走锋”,不能拿着剑当刀使,砍砍杀杀。“黑”就用力的意思,就是要下手“狠”。如果你拿着刀,轻飘飘地,没有猛虎下山千钧之力,那就舞不出味道来,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嘿嘿。
在青岛,栾秀云真正的师父其实是纪炎昌。
大概是在1991年左右,我去看望过刚刚回到青岛不久的老拳师周永福先生,为的就是向他请教有关纪炎昌的事情。那时,周先生已经快八十岁了,但身体出奇的好,到底是常年习武之人。
周老的家住在禹城路上的一处老房子里。刚见面时,我还跟他开玩笑说:“你跟著名电影演员崔嵬住在一块儿,他小时候就住在福建路6号,在上海路上的礼贤中学读书,你认识他吗?”
你猜周永福听了什么反应?他呀,只是一笑,说:“是不是那个拍电影《小兵张嘎》的?”
我说:“对。”
他说:“认识,怎么不认识,我们都是老街坊。最早,是他怕姐姐住在这里。他演的和他拍的电影,我也喜欢看。我不但爱看电影,还喜欢看小人书,大概是老了吧?”
我说:“不是老了的原因。谁不爱看小人书呢?你练的那些拳谱,不也是小人书吗?”
“对了。”他说,“纪炎昌的太极拳,对中国贡献很大。就是那个二十四式的《简化太极拳》,也是小人书。呵呵,我也看了很多遍,都是古架子。”
原来,同栾秀云一样,周永福也曾经拜纪炎昌为师。
周永福带着我,一边往观象山上走,一边对我说:“如果按咱们武林排行,算辈份,纪炎昌应该算是老国术馆成立以来的第一代的‘一辈儿半’,与我差了半辈儿。我们当时都和他开玩笑,说他是‘小叔子’辈儿的。”
“为什么?”
“自从1929年,青岛国术馆正式成立以来,纪炎昌是第一代国术教练。他也是这个时候来青岛的。他叫高凤岭、杨明斋他们,都是以师父相称。过了没多少日子,等到我们这些经过考试的正式学员进来了,他就负责管理我们了,就成‘纪师父’了。我们都叫纪炎昌是‘老师’。可遇到像高凤岭和杨明斋他们,也都称‘老师’。你想想,纪炎昌和我们,不正好差了半辈儿吗?”
“呵呵。”
“从年龄上,他和我,也差了差不多半辈儿。”
“怎么说?”
“他比我大十二岁,正好叫小叔叫着了,呵呵。”
“你说,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拳》,与他还有关系吗?”
“可不是吗?,有关系,有关系。没有他,恐怕就没有这二十四式。”
我和周永福一聊,才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的,说来话长。
在1954年之前,中国的体育是由团中央主管的。如果我们看过1962年由谢晋导演的电影《大李小李和老李》,就会知道,那时单位里的体协主席往往是由团干部担任。
1952年7月,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荣高棠,率团到芬兰首都赫尔辛基,参加了在那里举行的第十五届奥运会。8月回国之后,荣高棠向中央政府副主席刘少奇递交了一个报告,建议在政务院下设一个与各部委平级的“体育委员会”,这就是最早的“体委”,并且还希望由贺龙来担任这个“体委主任”。简单说,到1954年年底,贺龙还真的走马上任了。
就是在这个时期,据说贺龙来青岛考察群众体育运动。有人提议说,青岛的群众体育运动最为普遍的,就是好多人会打太极拳,而且这种拳打起来很慢,什么人都适合。不管是男女老少,就是连病人,都非常适合。
当时,国家尽管已经有了广播体操。但,那必须是配合着广播才能锻炼。而青岛人练太极拳却不同,既不需要广播,也不需要场地,啥地方都行。这下,引起了贺龙的兴趣。据说,提出这种观点的人,就是纪炎昌。
贺龙年轻时代也学过武术,但对太极拳不太熟悉。于是,纪炎昌就专门向贺龙传授了一套自编的太极拳,一下子得到了贺龙的首肯。
当下,贺龙决定,请纪炎昌给编写一套简单的太极拳,以供广大群众健身时用。这就是《简化太极拳》的起因。
有趣的是,纪炎昌主要是练“杨式太极”的。他就从“杨式太极”中,分捡出了几十个比较容易练习的“太极式子”,组合起来,汇编成了一本《简化太极拳》的草稿。后经王子平等国家著名武术家的进一步删改,于1956年完成,由国家体委正式向伍国发布,这就是中国第一部二十四式《简化太极拳》。
至此,老西镇拳师纪炎昌,功不可没。也是在这个年代,纪炎昌还当选为青岛市政协委员,分在文化教育组。据说,他还真正为咱们青岛市的群众体育运动,经常建言献策。
周永福先生说得好:“如果没有纪炎昌的这套简化太极拳的提议,杨氏太极也不会像今天这么普及,这么火。呵呵!”
看官,一说到纪炎昌,就不能不提他的“纪氏三绝”。这其中,除了前面说的太极拳是其一绝之外,还有两绝,便是纪家枪和铁砂掌。
老西镇人都见过,纪炎昌会的枪术可太多了。什么少林枪、穿林枪,还有六合枪等等,只要枪一上他的手,就如一杆来回穿梭的神箭一般,耍起来,嗖嗖嗖带风挂雨,挑星奔月。看的人,也心潮起伏,掌声不断。
说到他的铁砂掌,那更是一掌下去,碎砖崩石,稀里哗啦,毫不含糊!所以,“神枪纪炎昌”和“铁掌纪炎昌”,都是那时人们常常挂在口头的民间美誉。
看官,周永福当年对我的访问非常重视,你道这是为什么?他说:“我一辈子,就干了一件事,就是中国武术,前来访问我的人太多了。”
“这不是很好吗?”
“很好?”
“对呀。”
“我可没感觉怎么好?”
“为什么?”
“首先,这些访客,懂得武术的人不多。再就是,他们多数是为了写稿子应付差事。他们只要他们想要的东西。别的,你说破天,他们才不管呐!”
“噢……”
“我早就不接受采访了。不是你懂历史,又懂拳,我也不会给你说这些。呵呵。特别可恶的,是一个从台湾来的人,说要采访我,说要给我做什么什么,还要出书什么的。拿了我不少图片和资料,结果,‘小卒一去不还乡’!”
周先生说话很幽默,我非常敬重他的坦率和正直。他虽说是武林中人,但他对于同行,从不回避自己的观点。敢直言,能说真话,说得到位,这真是他一贯的硬汉精神。令我特别佩服。
“那么,你是怎么来到青岛的?”我想从根儿上知道他的经历。
“北洋军阀垮台了,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了。那年,我正好十六岁,还在潍坊上学。我有个亲戚,就是周嘉宾的爷爷,名叫周郎三。他当过陵县的县长,还在济南当过《大民主报》的主笔。那年夏天,我从潍坊西南关来青岛,就住在他的家里。当时,一个青年人,也是像现在一样,都想往大城市里跑,大城市里有前途。”
经他这一说,我还真来了兴趣。看官,后来,他说的这位周嘉宾,还当过青岛市副市长。人非常好,对我也非常好,这当然是后话。但周永福说的这些,我从来也没有跟周副市长提起过。
周永福继续说:“我们周家,和陈介夫是好朋友。陈介夫当时在平度路上开了一家新华印刷局,周郎三就把我介绍到这家印刷局里当学徒。早上八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第一年,管吃管住,每月一块大洋,第二年每月两块大洋。那个时候,学徒,我什么也不会,有地方吃住,还给钱,真是烧高香了。空闲的时候,我就到青岛国术馆去学拳。”
“你是不是从小就会拳?”
“会一些,都是在潍坊学的,但不精。说实在的,会,还不如不会。当时的国术馆,不在广东路1号。我来青岛的时候,广东路上的国术馆还没盖起来,市长也不是沈鸿烈。当时的国术馆就在大港火车站对面。你到那里去学拳,不花钱,免费,但必须要写个志愿书。经过面试,看看你真正有恒心,不怕吃苦,还有些文化,才接收你,也不是什么人都要。”
“这么说,你还真是幸运。”
“谈不上幸运,练拳是门苦差事。在新华印刷局四年后,我学徒也学出来了,还当上了武术教练,可以教拳了。当时,国术馆分甲乙组。纪炎昌在甲组教拳。祕道生在乙组教拳。我一开始是在乙组,跟着祕道生学拳。后来,也跟着纪炎昌学拳。我们组里学拳的,还有孙玉君。孙玉君学得拳很多,小我两岁,是个很好学的一个人。打拳的人,只要别人有长处,都是互相学习,不分你我。”
“我听说,当时国术馆里也分成了两派,两种风格,是这样吗?”
“对。一派是高凤岭创的,大家都叫‘高派’。另一派是以杨明斋为代表的,大家都称呼‘杨派’。祕道生就是‘高派’的,所以我学的主要是‘高派’的东西。高凤岭先生,外号叫‘高猴子’。呵呵,他长得也是猴相,瘦巴巴的,打起拳来虎虎生风。他是教务科长,练拳的好多事,都是他说了算。所以‘高派’在国术馆里占主导。‘高派’的代表人物,还有刘英华,他是太乙门的,练金刚拳,很杀实。‘高派’的拳法架子大,柔中带刚,腿脚要压得非常好,腾空翻滚很讲究,很难练。‘杨派’不一样,不需要那么费事,但‘杨派’动作硬,不好看,可能打、能实战,这是它的优点。”
“听说,杨明斋打仗很厉害,天不怕,地不怕的,是这样吗?”
“呵呵,杨明斋长得像个大和尚一样,眯缝着眼,人送外号‘杨瞎子’。他确实是能打,不管你是学什么的,不管你是哪一派,他上去就打,一般人抗不了,好多人不服他,都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你还别说,有一次,沈鸿烈市长来观摩,发现杨明斋真能打,特别常识他,还选他当上了抗日敢死队的队长。杨明斋,真不简单,很威风。”
“那,你小的时候,在潍坊,都上过什么学?”
“呵呵,八九岁就开始上私塾,一气上了八九年的学。念过《上论语》、《下论语》,还有《孟子》等等。那个时候,家里的规矩很多。比方,天不亮就得起来,这不用说。什么书包、课本等等都收拾好了之后,吃完了早饭,这上学的路上,还必须给家里拾柴、拾草。八九岁的孩子,不懂事,爹娘嘱咐了,就认实了。结果,拾柴拾草拾完了,一看天,耽误上学了。怎么办?就逃学,不敢再去上私塾了,怕挨先生的打。”
“这——怎么办呢?”
“我的哥哥周永祥你知道吧?”
“知道,但没见过。”
“他比我大三岁。还记得,他十四岁那年,就因为我逃学,到坡里、大树底下、水塘边,到处抓我。抓回来,全家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我吓得,走路都不敢出声。趴在草垛上,就睡着了。不敢吃家里的饭,做错了嘛,都是跑到街坊里要着吃!呵呵。”(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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