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历史活的人
近日正读小说《白鹿原》,今晨惊悉作者陈忠实先生逝世。有感,作此文,聊表有关《白鹿原》之所思。
我
读《白鹿原》,还是在这月初旅行时开始的,当时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消磨火车上时光。回校后又断断续续地读,直到上星期才下决心要尽快读完。
这些天一直随身带着这本小说,一找到时间就大段阅读。直到今晨,刚看到第24章左右,即白灵去寻找鹿兆鹏的那段情节,突然得知陈忠实先生去世了。在手机上看到新闻时,我心里一颤,怔住了几秒钟。看看手机上的新闻,再看看手边只读了三分之二的书,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笔者手里的小说《白鹿原》
记得高中时学习语文课小说那一册的选修的时候,在教材介绍的小说之中,最想看的就是《白鹿原》。我尤其喜欢这种从一个小视角去观察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的作品。《白鹿原》通过记述一个家族的变迁,去洞见一段岁月,一段对于整个民族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曾经钟爱过电视剧《人间正道是沧桑》,也正缘于此。
为什么我如此喜欢这类作品?《白鹿原》在第一章之前,有这样一整页,在页面中间用仿宋体端端正正地写着巴尔扎克的名言,表达着陈忠实先生的创作目的:
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
——巴尔扎克
为什么是“秘史”呢?我想,所谓“秘”,就是他人难以知晓。“秘史”就是说,能记叙一般的历史无法涉及的内容。
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神圣家族》里写道:
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并不拥有任何无穷无尽的丰富性”,它并“没有在任何战斗中作战”!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为这一切而斗争的,不是“历史”,而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历史”并不是把人当做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
然而,我们日常所知道的“正史”也好,专家学者对历史的各派观点各种解读也罢,都有像数学模型一样的“史观”“史论”的存在;此外的“史实”也只不过是记述“历史”做了什么,而不是“人”做了什么。历史学是一种社会科学,历史学家们的研究对象是“历史”,所以他们不得不绞尽脑汁,通过成体系的研究方法、论证方法,去概括历史,去总结所谓“历史规律”。
但是,这样的“历史学”就穷尽了历史的一切了吗?那些“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去了哪里?我想,就在文学、就在小说、就在《白鹿原》中。《白鹿原》不像其他有些作品那样,将人符号化,力争让将每个人物代表某一个“阶级”、某一种“成分”,从而揭示某种“社会发展规律”;《白鹿原》里的人都是“现实的、活生生的人”,里面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我”,没有绝对的好坏,没有一刀切的褒贬。
“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只有像《白鹿原》这样,将某一历史背景下的、真真正正的“人”挖掘出来,读者才能体会到作为个体,处于历史洪流中的真实心理。身在历史之中的人,他们不会觉得自己处在某种“史观”“史论”之中,他们就是真实的自己,他们活在自己的环境中,他们做着自己或大或小的事,历史就由无数个“他们”堆砌而成。只有真正解剖历史中活生生的人,才能深刻地理解一段历史,才能将抽象的“历史规律”化为直观的“心灵认同”,读者才能思考如何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合理作为。
笔者惊闻陈忠实先生逝世之讯后,在正待阅读的第二十四章前,记下数行小字:“陈忠实先生于二零一六年四月二十九日逝世,是时方读于此。”
《白鹿原》跨越了清末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历程。陈忠实先生将这一段对于中华民族极重要的历史,作为了白鹿家族成员们的生活舞台,逼真地呈现了个人、家族的命运,深深地震撼着我们的心灵,启发我们自下而上、由近及远地去审视民族的命运。《白鹿原》为何有这样的力量?或者说,文学为何能具备如此震撼人心灵的力量?我想正是因为文学的纯粹。
文学没有更多的东西,语言几乎就是文学的全部。语言,是人类独有的高级智慧中最低级的一种,故而也是最贴近心灵、贴近人本身的一种。所有的科学都把语言当作一个工具,去创造某种理论,建立某种体系;而文学不然,文学就是这些语言本身。如果语言是打在人心上的地基,那么科学是建立在人心上的大厦,文学却只是上面的一间茅草房。文学不去搭建那些需要仰望的东西,它就是最低、离地面最近的东西。这样,文学便能贴近活生生的人、贴近跳动着的人心。我想这就是文学的价值所在,也是文学的力量所在。
人不是冰冷的,人是活的,人有心灵,所以人需要文学。历史是死的,历史是被动的,历史只是人的提线木偶,所以,历史离不开人心,历史不能没有文学。因此,小说就是“秘史”,就是不被通常的“历史”所涵盖的“活的内容”。
《白鹿原》所描绘的时代从清末到上世纪80年代,这是一段决定着中华民族历史命运的历史。在历史学之中,被归纳概括出来的“民族”是死的;在文学之中、在《白鹿原》之中,由活生生的人共同呈现出的“民族”是活的。“民族”有了生命,才谈得上“民族的命运”。“死的历史”只有通过文学、通过《白鹿原》这样的小说,才能最直接地影响“活的我们”。你我就是历史,你我就是民族。“中华民族”“帝国主义”“封建官僚”“资产阶级”“无产阶级”,这些是死的;白嘉轩、鹿子霖、黑娃、田小娥、朱先生,他们才是活的。
太宗云: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古,史也。今天我们终于明白,宏大的“兴替之史”便是万千个“得失之人”的总和。“知兴替”或可为“知”,“明得失”方能助“行”,知行一体,人生便能过大关、自由行。史中观人,人中鉴史,此即中华民族之秘史——《白鹿原》。
陈忠实,男,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白鹿原》是其成名著作,其他代表作有短篇小说集《乡村》、《到老白杨树背后去》,以及文论集《创作感受谈》。中篇小说集《初夏》、《四妹子》,《陈忠实小说自选集》,《陈忠实文集》,散文集《告别白鸽》等。
1997年获茅盾文学奖,其中《白鹿原》被教育部列入“大学生必读”系列,已发行逾160万册,被改编成秦腔、话剧、舞剧、电影等多种艺术形式。2006年12月15日,“2006第一届中国作家富豪榜”重磅发布,陈忠实以455万元的版税收入,荣登作家富豪榜第13位,引发广泛关注。
2016年4月29日7:40左右,因病在西安西京医院去世。
《白鹿原》,长篇小说作品,50余万字。是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陈忠实代表作,他历时六年创作完成。
这部长篇小说以陕西关中地区白鹿原上白鹿村为缩影,通过讲述白姓和鹿姓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争,表现了从清朝末年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变化。
1997年,该小说获得中国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该小说也被改编成同名电影、话剧、舞剧、秦腔等多种艺术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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