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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令人费解,让阮孚做辅政大臣是皇帝司马绍的意思,还是温峤自己的主张?总不至于皇帝委托温峤随便找几个人过来凑数吧。任命辅命大臣这么严肃的政治活动,在温峤看来,竟如同周末的饭局,自己赴宴不算,还能自作主张带上一、二个关系不错的酒友。
再不着调的王朝都不会这样。
云水浩荡(历史随笔)
第一节 东晋历史上最吊诡的一天
公元325年,即太宁三年,东晋首都建康城(今南京)终于迎来久违的宁静。
司马睿称帝,东晋正式建国(公元317年),迄今已有八年时间,如果将时间再向上推移,从永嘉元年(公元307年)晋室南渡算起,则已有十八年时间,这段时间内东晋一直内战不断,先是长江上游的荆州、江州不愿臣服司马睿,然后是大将军王敦要篡位,直到去年朝廷平定王敦集团叛乱,局势才大致上安定下来,人们依稀看到一丝晋室中兴、天下太平的希望。
人们的乐观很大部分来源于对东晋第二任皇帝司马绍的信心。
这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君主,品行端正,智商、情商发达,而且难得喜欢骑马打仗,他浑身是胆,曾单枪匹马深入王敦大本营窥探虚实①,芜湖至今有一景,叫玩鞭春色,说的即是此事。尚武精神在弱肉强食的乱世非常重要。在司马绍的努力之下,仅仅用了两年时间,朝廷不仅奇迹般战胜不可一世的王敦叛军,而且迅速走向正轨。
孩子们敏锐地感觉到建康城气氛的轻松,他们在大街小巷无忧无虑嬉戏,唱着快乐的童谣②:
“恻恻力力,放马山侧,
大马死,小马饿,
高山崩,石自破。”
其中,“恻恻力力”是衬词衬腔,相当于我们现在民歌中的“依喂唷”、“郎郎扯光扯”等语气词,没什么实际意义。
这首后来被人们认定为一语成谶的诡异童谣实际上文词浅白,内容简单,没有什么深不可测的涵意。有些词句不知所云,不足为怪,孩子们心中的世界天真奇妙,风尘仆仆的成年人自然难以洞悉。
然而,时间到了八月壬午日,即公历10月12日,突然传出一个骇人消息,皇帝司马绍得了大病,而且病情汹涌,要马上准备后事。
建康人震惊了,好日子才过几天啊。
考虑到皇太子司马衍仅有5岁,按照惯例,晋明帝安排司马羕、王导、庚亮、卞壸、郄鉴、陆晔、温峤等七人做辅政大臣。
外界对这个辅政大臣名单一直有很大质疑,手握重兵的祖约和陶侃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名字被人偷偷划掉。
就算祖约和陶侃自作多情,这个名单还是迷雾重重,因为10月12日建康城发生了很多诡异之事。
就在这一天,首都地区行政长官(丹阳尹)温峤前往接受辅政大臣任命时,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拐了一个弯,专程叫上好朋友阮孚,而且特意等阮孚上车后才告诉他:皇帝要死了,形势严峻,你是有本事的人,不能躲清闲,要出来干事,现在你和我一道去皇宫接受辅政大臣的任命。
阮孚出自尉氏阮氏,是著名文艺沙龙“竹林七贤”中阮咸的儿子,阮籍的侄孙。尉氏阮氏有爱喝酒,崇尚个性自由,不愿受拘束的传统,在政治上信奉明哲保身,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阮孚不愿趟这混水,说什么也不做劳什子辅政大臣。温峤是匪气十足的政治家,霸王硬上弓,坚决不许阮孚下车。眼看快到了,阮孚没办法,借口内急,用这种近乎小儿无赖的方式,才得以下车,然后独自步行回家。
这件事情令人费解,让阮孚做辅政大臣是皇帝司马绍的意思,还是温峤自己的主张?总不至于皇帝委托温峤随便找几个人过来凑数吧。任命辅命大臣这么严肃的政治活动,在温峤看来,竟如同周末的饭局,自己赴宴不算,还能自作主张带上一、二个关系不错的酒友。
再不着调的王朝都不会这样。
更为诡异的是,依然是这一天,在辅政大臣名单公布前,护军将军庾亮要求觐见皇帝,遭到拒绝后,竟大发脾气硬闯皇宫。
庾亮是司马绍的大舅哥兼好哥们,但跑到皇帝家耍横斗狠还是难以理喻,除非皮紧没事找抽。
实际上,庾亮一肚苦水,是逼上梁山的。
皇帝司马绍生病时间并不长,又正值青春年华,本不算什么大事,蹊跷的是大臣们很紧张,认为这是不祥之兆。
这要从司马绍的身世说起。
司马绍的母亲荀氏是有白种人血统的鲜卑人,深目高鼻,肤色雪白,异于汉族女子,尽管身为宫人,出身卑贱,依然吸引了晋元帝的注意,真不是晋元帝多爱她,而是东汉以来贵族们普遍好尝这口鲜,风气使然。
司马绍是混血儿,一头金发,胡须也是黄色的,所以王敦骂他是“黄须鲜卑奴”。混血儿在基因遗传上特点是好的更好,坏的更坏。很不幸,这个特点在荀氏两个儿子司马绍、司马裒身上都体现出来,两个孩子一方面非常优秀,另一方面也非常短命,司马裒17岁死了,司马绍只活到27岁,司马裒没有子息,而司马绍的儿子、孙子寿命也很短,往往刚刚成年就挂掉了。这个家族应该存在某种致命性遗传基因。
大臣们从这位年轻皇帝的病情,联想起他的同母弟弟司马裒死前症状,在内心已将他们朝夕相处年轻有为皇帝判定为“死人”,私底下紧锣密鼓地提前做政治布局。想想不免寒心,但政治就是这样残酷。
建康城看似平静如水,其实暗潮涌动。
以王导、庾亮为首的世族大臣们发现情势对他们非常不利,因为此时另一股政治势力突然变得异常活跃,这就是宗室,即皇帝的叔伯兄弟们。
经过“八王之战”、“永嘉之乱”之后,晋宗室在北方遭到毁灭性打击,跑到建康的宗室不多,有些名望的只有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汝南王司马佑、彭城王司马纮等廖廖四人,没掌握多少实权。
平定王墩集团叛乱之后,司马绍出于压抑士族大臣的考虑,有意识地培养、恢复宗室力量,不过上帝给他的时间太短,宗室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制衡士族大臣。
宗室却握有一张王牌,掌握了皇帝宿卫。当时负责皇帝宿卫的左卫将军是南顿王司马宗,右卫将军是虞胤,虞胤是晋元帝皇后虞孟母的弟弟,算起来是晋明帝的舅舅,与宗室关系密切。
以前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却很有问题,世族大臣领袖王导担心,一旦皇帝宾天,宗室会利用掌握皇帝宿卫的便利,在遗诏上做手脚。
事实上,大臣们与皇帝的沟通已受到阻碍,大不如以前通畅。一天夜里,庾亮有紧急军国大事要汇报,想进宫面见皇帝。当然,这很可能是世族大臣的一个预谋,想试探一下。结果,庾亮硬被司马宗拦下,司马宗是直筒子暴脾气,怼了庾亮一顿: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家还是菜园地,想进就进?
情况越到后面越糟糕,最后发展到士族大臣们无论白天黑夜都没有办法进入皇宫,负责宿卫的禁军给出的理由是皇帝不想见任何人,大臣们陷入集体焦虑之中。
在被动局面下,庾亮拿出群众上访的干劲,硬闯宫门。
庾亮身份特殊,禁军不敢暴力执法,还真闯了进去。
庾亮如愿以偿见到皇帝,得到的答案却不理想。禁军没有撒谎,禁止大臣入内还真是皇帝本人的意思。这个应该谅解,皇帝病得七荤八素,卧床不起,哪里有精力和大家聊天。
但是,庾亮对这个话题已没有兴趣,他在病榻前,声泪俱下指控司马羕、司马宗等宗室不讲政治规矩,密谋撤换朝中重臣,企图独揽未来的辅政大权,请求将二人撤职查办。
庾亮的指控非常荒诞,如果真的有人密谋让宗室独揽辅政大权,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皇帝自己。
司马绍断然拒绝庾亮的提议。
庾亮索性摊牌,郑重地告诉皇帝,现在人心惶惶,如果今日不解决辅政大臣问题,肯定会发生动乱。
他的话非常重:“社稷安否,将在今日。”
意思是,今天把事办了,大家好日子继续,否则——你看着办吧。
这哪里是臣子劝谏君上,而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
年轻的皇帝终于意识到危险逼近,庾亮闯宫不是临时起意的莽撞,而是精心策划的一次政治行动,真实目的是要求立刻明确辅政大臣名单,并公布于众,以免夜长梦多。
显然,庾亮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司马绍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百六掾”集团重新团结起来了。
东晋政治派系很多,最大的只有一个,叫做“百六掾”。晋元帝司马睿在正式登基前为了展现谦逊的品格,先做了一年“晋王”,期间以晋王府名义聘用大量南、北士族子弟做属官,前前后后一共是106人,史称“百六掾”,“掾”是属官的意思。
“百六掾”是东晋的统治精英阶层,初期这个阶层主要是王敦、王导为首的瑯琊王氏当家,皇帝只是聋子的耳朵——陪衬。然而,王敦利令智昏,发动叛乱,导致“百六掾”内部分裂,司马绍平息王敦叛乱后,动了一个脑筋,扶植鄢陵庾氏来牵掣尾大不掉的瑯琊王氏,以进一步分化“百六掾”集团,效果不错,司马绍很满意。
司马绍万万没有料到,关键时刻这两股政治集团居然尽弃前嫌,联手向自己发难,年轻的皇帝倍感挫折。
闯宫的只有庾亮一个,但庾亮后面站着整个“百六掾”集团。
这是逼宫!
局势危如累卵,宗室掌握着皇宫宿卫,京城其他军队却在庾亮、陆晔、温峤等人手中,而且这些人已经在外面做好准备。
温峤拉好哥们阮孚一道同往,不是去当现成的辅政大臣,而是要明火执仗地去抢。这样危险的事有违尉氏阮氏生存哲学,阮孚坚决不干。
当然,如果年轻的皇帝从一江之隔的军事重镇历阳(今和县)调兵镇压,还是有翻盘的可能。但是,现在他重病在身,卧床不起,没有精力压制庾亮和王导,即便咬牙坚持,调兵镇压成功,也无精力处置复杂的善后,只好做出重大妥协。
“帝深感悟,引亮升御座,遂与司徒王导受遗诏辅幼主。”
晋明帝司马绍深受感悟是假,委曲求全才是实情,相信他内心一片荒芜,复兴晋室又成泡影。
实际上,庾亮、王导没有给晋明帝司马绍以及宗室任何机会,他们接管了皇宫宿卫,轮番入殿领兵当值。
也就是说10月12日之后,晋明帝司马绍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剩下的几天时间内,他将在昔日亲爱的战友们无情地注视下,孤独地熄灭自己生命之火。
然而,晋明帝司马绍并非溃不成军,他早为胜利者庾亮、王导等人埋下足够多的地雷。
第二节 第一个倒下的辅政大臣
六天后,即公元325年10月18日,晋明帝司马绍病逝。次日年仅5岁的皇太子司马衍即皇帝位,是为晋成帝。
按照10月12日的政治安排,司马羕、王导、庾亮、温峤、卞壸、郗鉴、陆抗、温峤等七人组成辅政团队。这个辅政团队看起来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西阳王司马羕代表宗室,郄鉴代表北方流民帅,陆抗代表江南士族,温峤代表在敌后坚持斗争的广大晋朝干部和群众……实际上这些人都是打酱油的,权力掌握在王导、庾亮手中。
辅政团队上台干的第一件事即撤除南顿王司马宗和虞胤在禁卫军的兼职,解除了宗室的兵权。虞胤任宗正,司马宗任骠骑将军,官升一级,退居二线,早上溜溜鸟,晚上抹抹小牌。
事情到这里,没有结束。庾亮、王导又将矛头指向同为辅政大臣的西阳王司马羕。司马羕是汝南王司马亮的三儿子,论辈份晋成帝要喊他曾叔祖,可谓根正苗红,这老家伙官拜太宰,录尚书事(相当于总书记),位高权重,是大咖级人物,庾亮、王导不好随便耍流氓,便另做文章。
他们调来“百六掾”得力干部钟雅任御史中丞,负责纪检监察工作,这是一个狠角色,检来察去,发现解除兵权的南顿王司马宗很不老实,私底下怪话连篇,小动作不断,要按谋反罪收押审查。司马宗是武将,不受这个腌臜气,率众暴力拒捕,当场被杀,正好做实谋反罪。司马宗是司马羕四弟,案子牵连到司马羕,庾亮毫不客气地给予免官降爵的处分,更为关键的是一脚将他踢出辅政班子,拔掉晋明帝塞在辅政团队里的一根刺。
至此,宗室整肃完毕,可庾亮没有收手意思。“司马宗谋反案”向外继续延烧,把一江之隔的历阳太守苏峻将军也牵扯进去。庾亮谋划着将苏峻也做掉。
指责苏峻是宗室同党不能说是完全冤枉,此人是晋明帝最信任的将军,特意放在首都附近保驾护航。宗室势单力薄,敢叫板王导、庾亮,倒不是司马羕和司马宗兄弟多牛逼,而是他们与手握重兵的历阳太守(今和县)苏峻关系密切。
这次王导提出反对意见,与之前对于庾亮收拾司马羕司马宗兄弟态度迥然不同。
魏晋南北朝有一个很头疼的问题,就是世族的势头浩大,而巩固皇权的两大传统利器外戚和宦官早在汉末被打残批臭,为制衡世族,晋武帝司马炎在开国之初定下国策,赋予宗室极大的实权,以制衡世族。这一招副作用很大,往往骨肉相残,也是一步臭棋,但饮鸩止渴,聊胜于无。晋朝诸位帝王忠实地履行这个国策,一有机会就千方百计扩充宗室权力。世族出身的王导对此有清醒的认识,所以对庾亮整肃宗室不仅没意见,态度还很积极。
王导认为苏峻的问题本质上不属于宗室范畴,可惜现在他说话不算话了。
王导是伟大政治家、东晋初期政坛老资格运动员,一直在朝廷扮演丞相角色。庾亮比王导小13岁,老中青干部梯队中处于中间那层,时任中书令,这个职务相当于现在的中央办公厅主任。按理庾亮拗不过王导,现实情况恰恰相反。
说起来,这里面水有点深。
最早想出用鄢陵庾氏制衡瑯琊王氏这一大招不是晋明帝,而晋明帝他爹——东晋开国之君晋元帝司马睿。
瑯琊王氏号称东晋第一大士族,其实在中原时充其量算准一流士族,比不上襄陵贾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弘农杨氏等士族,但永嘉之乱时,王敦正在杨州任刺史,司马睿的东晋实际上是建立在王敦地盘上,对于那些颠沛流离的北方难民而言,正是瑯琊王氏张开慷慨双臂收容了他们,正是这个历史原因,东晋干部队伍基本上是王敦、王导的拉起来的,80%的重要官员都可以划为王氏一党。
有人认为晋元帝司马睿资质平平,我认为不符合事实,至少司马睿玩起阴谋来也是一肚子坏水,他瞄上鄢陵庾氏。庾氏在北方时可能连二流世族都算不上,但永嘉之乱时,庾亮的父亲庾琛正好在扬州会稽(今绍兴)郡任太守。鄢陵庾氏实力不及瑯琊王氏大,却比那些逃荒过来叫花子似的中原世族强很多。
司马睿让儿子晋明帝娶了庾琛的女儿庾文君,庾文君比晋明帝还要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两晋之时有没有这个说法。庾亮是一个大帅哥,估计庾文君也是大美女,漂亮是硬道理,人漂亮,年龄大一点也可以接受。我推测俩人婚姻生活还算幸福,因为晋明帝和大舅哥庾亮关系不错。
遗憾的是晋元帝打不过王敦活活气死,以庾氏制衡王氏这一步棋愣没用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到儿子司马绍当皇帝的时候终于派上用场。
实事求是说,在制衡瑯琊王氏上,晋明帝和庾亮合作愉快,效果不错,平定王敦叛乱战伇中,庾亮便是前线指挥。
但是,晋明帝在平定王敦叛乱后,信心爆棚,陡然硬气起来,不顾百六椽”集团反对,大量重用寒门出身的官员。同属于“百六椽”集团的庾亮对此很不满意,掉过脸与王导合作,乘晋明帝病重逼宫,这才有了东晋历史上最吊诡的一天——10月12日。
不言而喻,王导和庾亮上台肯定要走修正主义道路,一一肃清晋明帝生前重用的寒门干部,但在方式、方法以及力度掌控上,王导和庾亮产生分歧。本来无论从资格、能力、名望、家世哪个方面,庾亮斗不过王导,但庾亮有一个优势,他是国舅爷。
如果庾亮仅仅是国舅爷,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问题是10月12日的政治安排中,除了公布辅政大臣七人名单,还有一条重要决定,即太后庾文君称制,也就是垂帘听政,代行皇帝职权。
偏偏庾文君性格不像慈禧,没有什么权欲,凡事听大哥庾亮的。庾亮想干什么,打个报告,庾文君立刻盖章同意,搞得王导一点脾气没有。
到了326年,庾亮已成为东晋事实上的最高统治者,他曾无比厌恶蛮横霸道的权臣王敦,而现在终于活成了王敦的模样。
庾亮下一个打击目标坚定不移地指向历阳太守苏峻,九头牛拽不回来。
作
者
简
介
半袋弟子 又有江湖诨号古僧、原石、三灯等,南陵人,现求食于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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