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武人打架是靠拳脚分出高低,拳头大是硬道理。那么文人打架呢?民国时期文人派系众多,总不乏有一些互怼互骂,可以说非常精彩了,在此仅举三例。
1.鲁迅怼胡适:
“丑态本没有什么丢人,但是丑态蒙着公正的皮,这才让人呕吐!”
2.刘文典怼沉从文:
“陈寅恪该拿四百块钱,我该拿四十块钱,朱自清该拿四块钱,可我不会给沉从文四毛钱。”
3.李敖怼媒体:
“我骂人的方法就是别人都骂人是王八蛋,可我有一个本事,我能证明你是王八蛋。”
以上三者骂人不带脏字,却比脏字更加痛快淋漓,称得上是很高级的骂人技巧。然而如果要论整个民国谁最骂人的话,以上三位著名的骂人大师可能就要靠边站,让给真正的"泰山北斗"章太炎了。
章太炎疯狂的前半生
章太炎有个著名的外号,叫做“章疯子”,还是他给自己取的。他的言论往往不顾情面,惊世骇俗。他这种狂疾个性在少年时已有所表现。
十六岁那年,章太炎遵从父命参加“童子试”。当时试题为“论灿烂之大清国”。章太炎一看主题,便翻了翻白眼,心想:“屁,百姓都饿死人了,哪来的灿烂?”原本主考官定这个题目,是为了让考生们拍拍政府的马屁,取得权贵们的开心,没想到章太炎的试卷上不见好话,反而大声疾呼“吾国民众当务之急乃光复中华也”。这在当时可是很政治不正确的话,幸好当时试官没与他深究,只是将他逐出考场了事。
没办法考科举,那总要找份工作吧?那时候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湖北武汉办了一家《楚学报》,进去的算是半个公务员,薪水很高。擅长书写的章太炎觉得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很快就进去里面写文章了,然而他虽领着大清的薪水,内心却已经不爽大清很久了,居然趁人不备在报纸上偷偷印上自己的专栏,主张以革命的方式推翻清政权!主管读后气得理智线断掉,口中连呼“反叛反叛,杀头杀头”达数十次。
按照大清律,原本章太炎是死罪难逃了,但是由于事情一报上去,受牵连的人会很多,搞不好还会让《楚学报》关门大吉,所以报社只是将他逐出门外,并命令四位轿夫盖他布袋,拿棍棒揍了一顿而已。
在日本的生活
离开《楚学报》报社后,章太炎的坏名声已经传遍家乡,没法找工作了。对此他丝毫没有伤心感怀,只是将祖上所剩不多的钱财集结一块,头也不回地东渡至日本留学。
东渡日本是章太炎一生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原本他不过是一名颇富臭名的报章写者罢了,但到了日本后名气立刻暴增, 好多人把他当作大师仰慕,章太炎在东京办了个国学讲习会, 收了一票高阶知识份子做学生, 其中就有黄侃、钱玄同、鲁迅、朱希祖等文豪, 甚至连《罗生门》的作者芥川龙之介(那位文笔好到被纳入高中教材课本的作家)也敬称章太炎为老师。
当时日本歧视华人的问题很严重,学徒们都曾对章太炎抱怨过,这也令他极为愤慨。一次警察调查户口时,章太炎嘿嘿一笑,一面眉飞色舞,一面填书曰:
姓名:章太炎
职业:圣人
出身:私生子
年龄:万寿无疆
当时日本风气很开放,有“夜这”风俗,也就是半夜到其他人家里睡觉,国内因此以私生子众多而臭名昭著,章太炎可以说戳到了日本人的痛处。不过日本警察不懂他的黑色幽默,以为他是神经病,然而章太炎确实常常自称神经病,加入中国同盟会时,他曾即席发表演讲,有段话说:
“大凡非常的议论,不是神经病的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亦不能说,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精神病的人断不能百折不回,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为这缘故,兄弟承认自己有精神病,也愿诸位同志人人个个都有一两分精神病。”
成立光复会
说“章疯子”的逗趣故事,数十万字都说不完,然而我们还没有提到“光复会”,章太炎后来便是光复会的会长。
光复会并不是由章太炎所创办,而是章太炎的好朋友们。该会的政治纲领即入会誓词为"光复汉族,还我山河,以身许国,功成身退",以暗杀和武装暴动推翻满清政权。
大家且看"以身许国,功成身退"这四句话,光复会是清末最多知识份子的革命组织,与从前兴中会、华兴会的口号截然不同,这里面有着浪漫的侠客意气,完全钓中了章太炎的胃口。
但是,为什么他贵为革命元老,却没参加组织的建立呢?因为他在1903年被捕狱了。
苏报案
激进暴躁的章太炎摊上了一件大事——"苏报案",这个苏报案,是满清末年最大的一场文字狱,也可以是说是最后一场文字狱,说白了就是章太炎管不住自己的嘴,在慈禧六十大寿时竟然写了一副极其羞辱的对联:
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 何时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
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 而今又割东三省, 痛赤县邦圻益蹙,全逢万岁祝疆无。
原先满清政府对海外革命组织的刊物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为他们虽然骂政府,但至少也是有理有据的骂,内心还是有一把尺的,而章太炎的那副对联就是彻头彻尾的人格羞辱,放在今天已经是人身攻击,可以上法庭了。清廷中央看到这篇文章后终于不再沉默,以各种手段和外国政权交涉,试图捉捕"污蔑朝廷的相关叛党"。
当国外租界的巡捕准备行动时,革命党成员已经截获讯息,很多人早已闻风跑路,剩下几个都劝章太炎跟着躲躲风头, 他笑一笑说:
“革命必流血,吾之被清政府查拿,今为第七次矣。”
1903年6月30日,租界巡捕冲进《苏报》编辑部时,房间只剩下章太炎一人了,大伙们将团团围了一圈,章太炎却不怕,神态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徐徐地将茶杯一饮而尽后,指着自己鼻子说:“我就是章炳麟!"随后从容被捕。我们都知道历史课本上有一个撰写"革命军"的邹容,原本他也打算逃跑,但听说章太炎不愿逃跑,一时被他的举动感动,竟到衙门自首了。
章太炎与邹容被押到监狱之前,街访民众为了一睹"真正的革命党人",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章太炎环顾四周仰天大笑,放声高吟道:
风吹枷锁满城香,都市争看员外郎!
恶整袁世凯100招
三年后,在外界人士的声援下,章太炎被幸运释放,但邹容却永远地安息在监狱里面了。要说章太炎在这趟监狱生涯有什么长进,那就是个性变得更偏激了,一被放出就飞奔日本创立报纸,狂骂满清并坚持推翻帝制,用字遣词比平常更激烈,清廷弄巧成拙,悔不当初。
章太炎就这么写文章,一直写到清帝退位,袁世凯上任正式大总统为止。
袁世凯对章太炎的印象不错,想邀请他入京做官。但是章太炎对袁世凯的印象就不那么好了,觉得袁心机很重,不能真诚相待。有天袁世凯宴请黄兴时,下了帖子请章太炎作陪,没想到他丝毫不给大总统面子,在请帖上写了四个大字“恕不奉陪”。袁世凯非但不生气,还把章太炎的书信精心装裱起来挂在墙上,见人就说:“我终于得到章大师的亲笔了。”
后来,袁世凯的本性逐渐露馅,运用军事实力大权独揽。章太炎也从一开始的爱理不理,到后来的暴跳如雷。袁世凯镇压二次革命那时,章太炎气得只带着一根拐杖,就急着跑去北京叫板。由于盘缠带得不太够,老章到了北京已是破衣烂鞋、蓬头竖目, 卫兵看到他还以为是要饭的,拼了命地阻挡他,直到章太炎从口袋里掏出总统亲自颁发的二等大勋章,才客气地把他请进接待室。
袁世凯曾主动邀请章太炎过来,但章太炎真的来时,他反倒后悔了,袁世凯知道章疯子来者不善, 躲在总统府不出来。章太炎苦等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已经忍不住,他对着大门就是一顿臭骂,骂累了还不解气,把接待室的文物全一拐杖敲碎,随后章太炎就被袁世凯的警卫抓走了。
袁世凯将章太炎幽禁于北京龙泉寺,虽然不让他乱说话,但对他待遇不算差,三餐无虞,还有仆人在旁伺候着。但章太炎仍因愤怒而绝食以示抗议,那年冬天特别寒酷,北京很早就下起大雪来,绝食两天后的章太炎又饥又冷,躺在床上已奄奄一息,他的徒弟闻讯后纷纷跑去劝他进食,但甭管大家怎么劝说,章太炎都摇头不理会。
就在无计可施时,有一位徒弟突然灵光一闪,问:“您比祢衡(一位东汉末年的狂捐之士)如何?”
章太炎两眼一瞪,哼声道:“祢正平(祢衡)怎么比得上我?”
徒弟又告诉他:“刘表欲杀祢衡,但自己不想背罪名,所以将弥衡送到黄祖那里,让他下手当恶人;如今袁世凯比刘表更厉害,因为他不需利用黄祖那样的人,就可让先生自己把自己杀了。”
章太炎一听,赶紧从床上翻身坐起,大口吃起了徒弟们准备的食物。
吃饱喝足了,有精神力大吵大闹了,章太炎更是耍起了名士风流,他知道自己被软禁地方是龙泉寺,是在辽代建立起的名胜古迹,那么,既然自己没法好过,那古迹也没有办法留着!他在墙壁上遍刻满“袁世凯”三字,无聊时就用力猛踹, 又在屋内生起火来,再将纸上写上“袁贼”投入火堆。一边烧一边拍手大喊:“袁贼烧死矣!”非要把龙泉寺弄得乌烟瘴气才满意。
乱世下的独舞者
袁世凯死后, 国内军阀斗得不亦乐乎,章太炎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惆怅, 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国内的政治局势,不是他三言两语就可以改变的,正如同被他破坏的龙泉寺,不是重新粉刷墙面就可以解决的。
他终于失去了对政治的热情,白天上街打着灯笼, 嘲讽政府暗无天日; 披上长辈过世专用的粗麻布衣,祝贺新军阀上位; 他还曾向蒋介石建议既然东北管不住,不如将它交给共产党算了。
晚年的章太炎归心学术,常在各地学校往返上课,那时候的学校还没有什么禁烟措施,甚至在某方面还把吸烟当作奖励,提倡只要教授够厉害,就可以得到在教室抽烟的权力。章太炎在课堂上讲到兴奋处就会从口袋里拿出小铁夹,拿火柴"啪"地一声点燃纸烟,享受着自己的特殊待遇。由于他太常在校书时抽烟了,转身写黑板时, 往往不知道自己手拿的到底是纸烟还是粉笔,就拿手中的纸烟在黑板上猛划,再转过身来把粉笔往嘴里塞。
随着章太炎越来越衰老,也越来越不容易记清东西,章太炎的晚年时期是十分可爱的,由于他记不得自家地址,有时出门几十米买包烟,转身就找不到家,逢人便问:“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路人无不莫名其妙:“你是谁啊?”
章太炎:“先别管我是谁了,我家在哪里你不知道吗!?”
路人:“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
章太炎不仅不认路,也不认人,据说在上海讲学时,章太炎整日蓬头垢面,头发三四个月没剪也不在乎,有位朋友实在看不过去,就定期强拉他去理发。章太炎理完发不付钱就走了,朋友只好替他付帐。后来在天津,章太炎又与这个朋友相遇,章太炎竟然认不出他来,回头询问一旁的人“此友何姓”,害得大家都笑了:“他给你付了几十次理发的钱,你居然连他姓甚名谁都不记得。”
章太炎聪明绝顶,若说他不认得路是记忆力的毛病显然不对,晚年时他在国学文化上还是清晰的,子学经集过目不忘,只是记不住路,识不得人,有人说他只是把想忘记的都忘了,但是国学是他的爱,他忘不了。
章太炎之死
章太炎书读得很多,曾有人问他:
“先生的学问是经学第一,还是史学第一?”
章答道:
“实不相瞒,我是医学第一。”
章太炎在中医理论方面的研究很丰富,着有《霍乱论》、《章太炎医论》等著作,对那时候医学的进展很大。可惜,章太炎治得了霍乱,却治不了癌症。
1936年,章太炎被诊断出鼻窦癌,身体渐渐不行了,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他的四位宝贝女儿,章太炎为了让她们显得有文化气质,特别取了四个非常难念的名字,分别是章㸚、章叕、章㠭、章㗊,人们只认识前面的“章”字,以至于后来有很多喜欢她女儿的年轻人不敢上门提亲,女儿虽个个才识不凡,却只能独守空闺,这是章太炎在生命将尽前的最大遗憾。
1936年6月14日, 六十七岁的章太炎因鼻窦癌逝世在家中,章太炎曾在弥留之际还不忘狂捐,断断续续地说:
"吾死以后,中夏文化亦亡矣!"
章太炎一生富有狂狷之气,作为革命元勋,他始终否认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的正统地位,逝世后以象征北洋政府的五色旗覆身,作为他人生中最后的狂举。
鲜少人知道,其实在强悍不讲理的外表下,章太炎的内心藏着的是一位感性的文人。在被袁幽禁期间,章太炎有一句诗道:“笼中何所有?四顾吐长舌”。回头来看,章太炎的这几次“疯癫”行为,似乎也多了几分道理,我虽然禁锢在笼中,但本质却已经穿过牢墙,看似疯癫不堪的举动,本质上却是爱国忧民的名士风骨。章太炎不是真的疯子,只是看尽了世间百态,却无力改变大局,只能将满腔愤慨集成一股怨气嘶吼出来,唐伯虎的那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正是章太炎一生的最佳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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