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连QQ空间都在转载和讨论“国学智慧”以及“传统文化”的黄金年代？

一、国学热的肇因 何谓“传统”、何谓“国学”？

1、证立与适用:传统的规范意义

“要说为什么在二十一世纪能够迎来这样一股旷日持久的国学“复兴”浪潮，就必须先谈一谈都年以前它是如何衰亡以至于近乎是“躺进棺材”里的。国学的衰亡始于清末民初，外国的强大与中国的积弱，使得国人开始自省，希望习“外国之学”。这外国之学不仅包括西方的技术、科学，更重要的还是外国的制度以及这制度所赖以建立的基础，亦即西方的政治、哲学理论。这就使得在作为当时制度的思想基础的思想受到打击，最终在某种程度上连根拔除。

所谓传统文化，传承下来的占有统治地位之文化之所谓也。让言说传统的人去解释“传统”这个语词的时候，平常的人们往往只会说：“是自古传下来的东西”。而我们在说到传统文化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不会是百家争鸣，不会是修身养德之道；在说到“传统道德”的时候我们首先想到的会是“百行孝为先”，日常生活中对于“传统文化”的具体言说，所指的往往是古时候的“男女有别”和纲常礼教——古代政权的意识形态的基础。于是这样的情况便昭然若揭：当“传统”这个概念被解释的时候，人们倾向于言说的是其“传承”的属性；但是当“传统”的内涵在日常生活中被具体言说的时候，我们分明可见那更在言外的意义其实归于一个“统”字 ：“传统”与“统治”密不可分。

很多人会以为，“传统”仅仅意味着“古代的”、“我们民族的”以及“血脉的”。这其实正是这个混淆的关键。因为这个词在被理解时和在被使用时在同样的面孔下的是不同的灵魂。大多数人在说传统思想、传统文化的时候，其所指更多是儒家思想，尤其是“百行孝为先”“礼义廉耻”“男女授受不亲”之类；但是同样的人在被问及“什么是传统思想”的时候，回答者却又不会否认“阳明心学”甚至“非尧舜而道自然”的道家、“具足解脱”的佛学为传统思想的重要部分。

因此，当父亲在责难有“自由主义倾向”的子女时说：“你应该注重一些传统思想”，他所指的肯定不是传统思想中崇尚自由的老庄之道，而是在委婉地说：“小子，你要孝顺点、听话点、乖点儿，否则是为社会主流所不容的。”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中，传统的内涵更多是那些维系古代政治体制的意识相态中不平等的关系，因为他们早已经更加根深蒂固地根植于数千年来几乎所有中国人的生活之中——而真正学习修身之道的从古至今都只是少数。

或许你认为这是作者在咬文嚼字，殊不知用语言遮盖的谎言可能造成比任何其他制度都要严重的后果。因为它无处不在，我们一开口就受到其影响；但是它却又无迹无踪，作为受到欺骗者的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其实亦是这张谎言的无形大网的一个无辜的编织者。

“传统”这个语词所带来的问题之根源就在于，我们在对这个语词进行证立（justify）的时候和对这个概念在道德生活中进行适用(apply)的时候其实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内涵。

当新儒学的朋友们把酒言欢之时，当“国学”被作为一门严肃的学问在大学殿堂中被思维审慎的教授思考之时，他们所谓的“传统”是一个意思，依据这样的一个意思，他们对“传统”大加褒扬，呼吁兴复。 当家长搬出“传统”作为“神圣”的借口来对虐待妻子、鞭打子女的合理化依据时，“传统道德”这个语词,掩盖着一个完全不同的内涵，便为他的恶行提供了一个逃避之所。躲在那里，便可以“正气凛然”，可以逃避良心的谴责。经典作家说过，“爱国主义是无赖最后的避难所”；但是事实上除了“爱国主义”，社会还为无赖和暴徒创造了更多更为冠冕堂皇的避难之所。

学者与儒生为古代智慧正名，矫清末至今之偏本无可非议，但是他们却忽略了“传统”这个语词复杂的意味，尤其忽略了平民百姓根据生活的经验、电视剧的熏陶和前辈的传授所接受的“传统”。当这些审慎的学者为一个他们精确地划定了界限的概念正名并大唱赞歌的时候，却忽略了它在民众中所真实地被使用的令人颤栗的意义。

孔子也好古，孔子说到三代之治的时候勾勒出的是一副理想的然图——其实它存在于未来，存在于社会的进步，是孔子的希望与理想。有人说，孔子的大同社会，其实可以类比他们党的共产主义社会理想，或许是的，如果那样，这样的社会应该是“每个人都能实现自由和全面发展的理想之国”。而现在我们在使用相同的词汇的时候，又是区区岂尽高贤意！ “传统”和“国学”，与真正意义上的古代学问、学说之不同，就在于“传统”给某些观念赋予了规范意义；而“国学”则为它们提供了形而上的依据。中国人本身由于从小的教育都有一种爱国的情怀，因此任何被贴上“国”这个标签的语句，都不再仅仅具有描述的功能而具有了“应然”的意味。于是乎“国学”其实不再是学说，而成为某种神圣的东西，神圣到不念叨两句国学就是数典忘祖，不遵循一点传统就是道德败坏。这与前些年的“政治正确”“革命纲领”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于这些语词的支持，恐怕只是说话者为了维护社会上强者对于弱者的控制地位。所以最近会有“孝顺国家”设置“孝顺领导”之说，连北京大学都准备增添国学专业了。我们很少见到代表社会的弱势群体的知识精英主动传统道德，虽然时常看见被施以家庭暴力的妇女会引用三重四德安慰自己不幸的命运。

2、矮化的智慧：作为鸡汤的“国学”

还有一种也很流行的对于国学的爱好就是，很多人愿意将他们作为修身养性的学问，希望学到人生智慧，希望借此帮助自己在人际关系和事业上（尤其是前者） 游刃有余。这种对于“国学”的追求与上篇对于“传统”的坚持不同，他们是在求智慧，来学习来了，从这个角度看，似是有些进步的。 但是，当我们翻开大多数的所谓国学的学徒们的书本或者其他读物时，我们就知道这究竟是“勤学”还是偷懒了。原本就已经微言大义的文言文，被拆分成更加“短小精悍"的口号。什么“宁静致远”、什么“自强不息”，早上起床的时候喊一喊或许是能激起荷尔蒙的分泌。但是这种程度的“智慧”和361°以及金圣卷烟的广告词恐怕难分高下。让小孩去背诵《三字经》《弟子规》什么的就更是如此了，且不从上篇所阐述的动机来批判，但论功效，从《弟子规》中，一个小孩究竟会学到些什么人生的智慧，这是很值得探讨的。

有人说，鸡汤就是只把世界好的那一面呈现给你看，安慰安慰你在现实中受伤的心灵，为你不够勇敢以至于在困难面前畏葸不前的心注入一点勇气。现在《论语》《老子》等都已经开始充当起这种鸡汤的佐料了。当喝汤的人用最后一点疑惑自问：“难道真的有这么简单、这么好吗？”的时候，一个充分的理由——既然老祖宗的智慧都这么说了，那么肯定没问题——就将这样的一个念头淹没和打消了。笔者从来不反对鸡汤，鸡汤是有营养的，看古装的电视剧的朋友都知道，受了内伤的侠客喝一两杯是有助于恢复健康的；只是如果认为单凭喝鸡汤就可以轻易修行，速成功夫那就太痴心妄想了，结果只是耽误了下苦功。

事实上有的进行这种所谓的学习的，最后只是学会了逃避。很多人不愿意接受世界复杂的真相，躲避对于人生的独立的思考，避开现实的痛苦与自由的烦闷，随便在地上捡起来一个神佛菩萨，就去信一信，拜一拜，图个安慰吧。在这个时候，“传统”又为国学提供了合理性的基础。不信你去问问那些熟读国学的人吧，问问他们为什么就知道这些话是对的。他们会睁大他们的眼睛信誓旦旦地告诉你：“因为这是传统智慧呀，五千年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 真正的智慧岂是如此简单的，子休个人也喜欢读一些诠释儒学智慧的文章，往往几句话，作者却用十几万字才能深入浅出，也只有在看完这些长篇大论之后子休才真正感到如沐春风，有所收获。真正的智慧凝聚在经验之中，而没有什么具体的经验能够被简短却又保真地表达。

而有的人却说单读“道”这一个字，便悟得了宇宙的真谛。他们说：“世界的道理就在于一个道字”于是便再也不说什么了，再也不学习什么了。仿佛世间的大道已了然胸中。诚然，这句话是可以看作是无误的真理。但是一旦如此，它其也就成了一句空洞的废话：“道”，在它有确切内涵的时候，比如道路、说话，显然不能涵盖宇宙的奥秘；但是当它不被理解成这层意思的时候，比如你直接就把它定义为“宇宙的奥秘”，或者灌于神秘主义的不可言说的内涵，那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除了几个空洞的噪音之外你并未给这个世界增添任何知识。

而如果一定要说因为这几层含义都共享了一个符号、一个声音，因此就断定它们之间一定存在一些内在的甚至是本质的联系，那就更是荒诞不经了。语言的多义性是十分常见的现象，古老和模糊往往给它们蒙上神秘主义的面纱。举个例子来说明，比如说再过若干千年，当“道格拉斯”、“道尔顿”这种对于外国人姓名的音译词被广泛且长期使用的时候，当人们已经忘记他们来自于音译的时候，它们可能也会因为“道”字开头，被赋予某些神秘主义的色彩。 现在我还经常听到有人诠释道德经说，“道就是道路的意思，因此根据《老子》道路就是宇宙的智慧了”这种鬼话——如果他说得是对的，那么学交通工程的人想必比水更几近于“道”了。

二、国学热带来弊端 说完病因，说说症状

1、思维混淆

甚至不必去学习国学，只要未加思索地使用这个语词，有时候就足以导致一个人思维的混乱。“国学”在很多欲老不老的先生的眼中与“西学”是相对的，正如“中医”之于“西医”，在他们的言说，宣传之中，也导致了很多人的心目中存有了这样的观念。这就有一个很糟糕的结果，会使得在很多人眼中人类的知识体系甚至对世界的认识是根本地或者至少泾渭分明地分为两半的：国产的和西方的。而任何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想必都能够判断这种认识已经偏颇到了极致。

这么说是决不过分的：我们现代化的生活是建立在发源于西方的思想、制度、文化之上的，甚至我们现在所使用的很多语言，在进行词源学的追溯的时候是要到其他的语言里去找寻根源的，比如与社会生活之构建息息相关的法学中的很多术语，甚至我们张口就会探讨的现在意义上的“道德”、“哲学”。几乎整个当代的学术体系都是建立在发源于西方的思维、方法之上。甚至我们现在治学所最根本的一个基础——逻辑——都是一个舶来品，而古代的学问，大抵在于训诂、考究，略近于现代的可能就只有道德哲学、意识形态之学了。

现在似乎没有多少严肃的学者认真地宣称自己是在用传统的学术方法来研究社会问题的了，古人之学其实更多地是作为学术的客体、研究对象获得了在学术体系中存在的意义。就好比中医药吧，用先进的化学萃取办法，将人参中的有效成本提取出来，制作成胶囊，这胶囊算是西药还是中药呢？如果这提取的不是我们中国的人参，而是蒙古国蒙医药中的一种植物呢？“中西医结合”？这更是一个荒诞的概念。事实上，“西医”这个概念与“西学”一样是不妥当的，一个中国医生，作为中国人，在中国学医，使用中国人发明的设备，开中国厂家生产的药，给中国人看病，却被蔑称作“西医”，这实在是语言运用中可怜的荒谬。 其实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所谓“西医”的概念。我们谓之西医的其实是全人类共享的、真正严谨而迄今最为科学的现代医学，不论在东西南北之国它都只有高低之分而没有本质之别。

同样的，称“西学”为“西学”，也仅仅是因为它发源于西方。我们谓之西学的其实是全人类、几乎所有现代大学及严谨的研究所所共享的一套最为基础的理论，它与众不同仅仅在于其科学的态度与对于逻辑的执着，不论在东西南北之国它都只有高低之分而没有本质之别。 一叶障目，一个语词的谬误能给人的思维带来的妨害是巨大的。“国学”这个概念既是如此，尤其对于那些对于现代文明的基础不胜了解的人来说。虽然我们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但是对于现代的世界是如何形成的，很多人是没有概念的。而这还只是最初步的问题罢了。 更严重的混淆来源于对于“国”“传统”等语词的某种情感上的崇敬与认同之中。这一点的具体原因在上文中已经详述了，这里就不赘言了。

2、盲目批评

盲目批判的意思更为直观地表达，可以在盲人摸象的故事中实现。一个盲人摸到大象的鼻子，于是便批判大象如一根纤弱的水管。很多人都喜欢拿中国的哲学来批判西方思想，认为它们造成了很多似乎有其自身无法解决的问题，他们有时甚至拿出一些西方思想家的论证加以佐证。比如他们会说海德格尔就批判西方文明的现代性，且喜欢中国的道家思想。

但这种批判就是所谓的盲目批判了。笔者承认现代社会在进步的过程中很多问题不断涌现，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现代社会的主流国家其实都早已经通过更为现代的方式（比我们更进步）解决了我们现在正在纠结的问题——教育、环境、健康、安全等等。的确有很多西方的思想家站出来对于其所处时代的诸多问题加以批判，进而使得当时的问题逐渐得到解决。但是如果我们认为这些“指出问题的思想家”是在现代思想的体系之外的那么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这种不断的进步性以及对于理论不断地推倒和重构正是所谓的“西方”思想的特点。鉴于将思想、学问二元地划分为“西方”与“东方”之不妥；加之我现在所描述的思想所具有的特性，我们姑且称之为世界主流思想体系吧，事实上它并不是一个体系，而是一连串的体系，他们之间的联系是历史的、发展的，今者推翻前者又被后来者推翻的。亚里士多德宁背离柏拉图的观念，也更爱真理；休谟对于过去一切知识的怀疑；康德、黑格尔、叔本华、尼采、维特根斯坦等等等等，他们无一不是运用更严谨的逻辑从根本上否定了前者所构建的体系，而建立一套与事实更为接近的理论。而中国古代一直传续下来的思想似乎是恰恰相反的，春秋战国之后，主流思想家最主要的争议竟只在于千年前圣人的意见究竟为何。

不了解这些就去做批判或者判断是毫无意义的。

最根本的问题还是思维的混乱，以及因此对于现代思想的拒斥，最终导致成为一个与现代社会不论在价值观念、看待问题的角度以及道德伦理上都格格不入的人。盲目批判可能只是病症的表象了，根本还在认识能力、判断力的不足了；同样的表象还有很多，这里只举出较为常见的一点。

三、对待国学的正确态度 子曰:必也正名乎!

1、名不正则言不顺

本文所反对不是的不是孔孟之道、不是老庄智慧、更不是佛经中的思辨；需要正视的是隐藏在“国学”“传统”这两个看似庄严的语词之下的媚俗与人们投向这些他们甚至不甚理解之文字时的用心，并且去清除无辜者在使用这些制造混乱的语词的时候所带来的误解、制造的成见。

如果用一个更加准确的语词形容我们希望能够统摄的古代思想以及在此基础上更为精细和科学的划分，或许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解决“传统”和“国学”带来的混淆，避免更多的不幸。

2、批判思维的源泉

古代汉语的使用者们在几千年的生活与思考中利用汉语言创造了世界上最为丰富的文字资料，很多智慧与真理隐藏在浩如烟海的中，如此若没有一双善于发现和善于甄别的眼镜，我们如何可能在这之中，穿透历史的扭曲、语词的变迁甚至刻意的串改去理解这些话语的意义呢？是的，如果要去理解古代的思想我们更加需要用批判性的思维武装自己。而其中特定的，针对理论思考的反思，我们就称之为哲学。就这个意义而言，哲学乃是批判性思维的源泉，这一点从上文叙述的西方哲学发展历史中也可见一斑。如果没有哲学思想的武装，我们就贸然地深入到“传统”与“国学”的海洋中一番饕餮，恐怕有消化不良乃至中毒的危险。

我见过的受伤最深的阅读者即是如此，他们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丧失了对自我的控制——他们就如同一台台没有安装防火墙的电脑被暴露在良莠不齐的数据流中，稍有不慎就会受到病毒的感染，而一点儿构造简单的病毒都足以在他们的头脑中扎下无药可救的根基，以至于瘫痪他们的理智，进而操控其生活。

另一种不被认为是正确的态度，我们可以姑妄称之为理性的狂妄。是一种过于膨胀的科学主义的思想，是对于上一种思维倾向的矫枉过正的反动。但这种思想尚且不常见，通常潜伏于接受较多科学和理性思维训练的学生的头脑中，危害也相对较小，于主旨无关，此处不表。有兴趣可见：

“功利主义”是不是流氓学说？ - 知乎用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