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五十年没有穿妈妈千针万线纳鞋底做的布鞋了,非常怀念。由此,还专门从网上买了老北京布鞋,松松垮垮、轻轻薄薄,那种感觉总没有妈妈做的布鞋那个味道。妈妈做的布鞋鞋底结实,鞋帮精致厚重,走路时有稳健踏实的感觉,即使穿到鞋头破洞了,也能再撑半年。
妈妈十分勤劳,一生辛苦劳碌。繁重的家务、沉重的生产队劳动,让她从一个精致漂亮女人变成了一个手脚“毛快师傅”。华发早早爬上了她的鬓角和额头,肩背早早地背上了罗锅。虽然我们几个兄弟从小会在外张罗家里的吃的,但穿的衣裤,鞋子,依然要妈妈亲手缝制。早年,每年政府发的各类票证,什么油票、布票、烟票等等。妈妈会卖掉一半,留下一半。用卖掉票证的钱,买些生活必需品和油盐。其实妈妈很喜欢吃放醋的菜,但我们家从来舍不得买醋。
老北京布鞋(老北京布鞋正宗品牌)
妈妈一天到晚忙不过来。生产队劳动,她是一工不肯缺的,哪怕身体不舒服。政府下发的做花边任务,她没有女儿帮忙,也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完成,毕竟那是每月能挣三五元的现金,家里有了这三五元,就可以办许多的事情。两只猪、一群鸡鸭,是她的希望,她是要关心的。特别是过年要是能出栏一头猪,不仅能卖五十多元钱,解决一家老小穿衣问题,还有五十斤饲料粮票补贴,到粮管所买五十斤大麦,剥除毛壳,轧扁。能有近四十斤麦稀,就是现在的麦片。只是不明白,现在的麦片是上档次营养品,过去没有喜欢吃,只有穷人才吃麦稀饭。形容穷开心叫作“吃麦稀饭游西湖,臭有趣”。妈妈的每天各种劳动任务已经十分繁重,还要为我们六个子女做衣服鞋子,又要操持家务,她是真的忙不过来。
妈妈只有向自己的睡眠借时间。当时,整个村子好像没有电灯。到了文革时才有几户在渔场工作的人家才装了电灯,那灯光可能由于电线过长,灯泡如鬼火似的。在没有电灯的日子里,每当夜晚,小村就沉寂在漫漫黑夜之中,唯一的照明就是皓皓的明月和灼灼的繁星。每天忘完一切,妈妈就会倒头就睡,有时甚至是灶头草堆上。半夜醒来之后,她就开始做花边或者做我们的衣裤,她做衣裤的动作极快,只是针线活不太讲究,长针短针,缝好能穿就行。有时,早上让我们试穿新衣服,居然把袖子管或者裤脚管缝住的也有。
妈妈做我们孩子们穿的鞋子是最上心的。因为做布鞋是最吃时间的,也是最复杂的,她快不起来。
在做鞋子以前,妈妈会给我们的脚全部量好尺寸,然而让我去买鞋样纸和刚竹壳。当时,鞋样纸二分钱一张,刚竹壳五分一张。刚竹壳是做鞋底最内层的,实际就是缝在鞋底的鞋垫。当然,在做布鞋前,还要做不少准备。
首先当然是纳鞋底,这非常费时间,而纳鞋底的线需要用萱麻。每年秋天,把萱麻收割后沉到河底用大石头压着,到开春取出来,把表面的有机质洗干净,里面的梗子清理掉。就会得到如蚕丝一样雪白的麻丝,把这个麻丝拧成线,纳鞋底,鞋子就经久耐穿、不易腐烂断裂。妈妈用刚竹壳按脚的尺寸做好鞋底样子,再把层层叠叠旧布裁剪好用长针缝在鞋底样上,这样就可以纳鞋底了。厚厚的鞋底,纳每一针也是十分艰难的。妈妈手上戴着顶针箍,要用力把针顶出反面,有条件人家用针夹拔针,而妈妈只能用手拔针。多少次,针被顶断扎入妈妈手指。做好一双鞋,不知道妈妈手指要被扎多少次,经常看到鞋底上有血迹,就知道妈妈又被扎了。
其次是做布帛。平时,妈妈从来舍不得扔掉家里的破衣烂衫的,不仅仅纳鞋底要用,做鞋帮也要用。而做鞋帮的布帛时,要烧一大锅糯米粉糊头或小麦粉糊头。在一张完整的旧布上,用糊头把一片片破布粘贴上去,贴成有两毫米厚的一大块布帛,然而在阳光下晒干,以备做鞋帮用。而鞋面布和内衬布一般就是我们做衣裤剪下来的零头布。做鞋帮时,妈妈按照鞋样纸裁剪鞋面布和内衬布,再剪好布帛,把三层布用沿口条缝在一起,装到纳好的鞋底上,这样一双鞋就算大功告成。有条件的人家有鞋楦,而我们家,妈妈就把我们的脚当鞋楦,有时有点顶脚,妈妈就说:“新鞋三日紧,穿穿就会大”。
妈妈做一双新鞋很不容易,尤其是每个孩子要做一双就更难。每当看见妈妈的手指被扎得血淋淋时,总是不忍心穿鞋。所以,生产队劳动,我们从不穿鞋,平时在外面走动也不穿鞋。好在家乡处处是光溜溜的石板路,只要不是寒冬腊月,赤脚走路是可以过得去的。为了节省鞋子,我们能不穿鞋就不穿鞋,只有晚上睡前,洗好脚才穿一穿。还有就是走亲戚,出街觉得不穿鞋子难看相。多数情况下,我们会身上带着妈妈做的布鞋,好在绍兴处处有江河,近目的地时,在河边脚一洗,穿上鞋子,算是给自己一个面子。
妈妈做的布鞋,穿在脚上暖和,走在路上踏实。妈妈做的布鞋,是妈妈千针万线、日日夜夜熬出来的,上面有慈母的心血,穿在我的脚上,如同放在我的心上,让我一生行得正走得稳,堂堂正正做好人。从十八岁当兵离开家乡,我没有买过一双便鞋。唯一的一次买雨鞋,我还记忆犹新。十四岁辍学的那年冬天,隔壁一个泥水匠在柯桥工厂干活,需要两个小工做一个星期。我和他的外孙女一起去的,工钱是每天一元,包工头抽头一角。我得到六元三角钱。妈妈看我见别人穿半筒雨鞋眼热,自己凑了九角钱,用七元二角买了一双半筒雨鞋给我。
哥哥当兵离开家乡时,穿的是妈妈做的布鞋;我当兵时也是穿着妈妈做的布鞋。所不同的是,哥哥当兵时穿的是妈妈做的大裆团团裤。因此,妈妈被邻居数落了半辈子,说哪有这样做娘的,儿子当兵了,还给他穿自己做的团团裤。我当兵前,妈妈特地让洋车女孩给我做了一条西式裤子,两件府绸衬衫,虽然我离开时,这些衣裤全部留给了兄弟,但妈妈的爱却让我永远带在了心上。妈妈亲手做的布鞋,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穿了,随着自己年龄增大,就算最好的品牌鞋子穿在脚上,也觉得不那么舒适。我也曾买过不少专门为老人设计的鞋子,也总是不如意。
也许,只有妈妈亲手做的布鞋了,既能跟脚,又能合脚;既行路稳健,又软硬适中。如今,妈妈离开我已经三年多了,而妈妈做的鞋子,我是永远也穿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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