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先生

汪致道是徽州府歙县人。绍兴十八年，他以司农少卿的职务，总管湖北一省的财政赋税。曾经有一次，他去参加大将田师中的酒宴聚会。

汪致道是最后一个到的。湖北转运使、鄂州知州都先来了，正在跟田师中下棋。有个道士木先生，也坐在一旁。

看见汪致道来了，道士作揖说道：“好久不见，最近安好吗？”汪致道感到很惊讶，说：“我与您素昧平生，并没有见过，怎么会说好久不见呢？”

道士说：“大人您现在已是贵人了，这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就不记得宣州路边店里，谈论牛奇章的事情了吗？”汪致道猛然起身，行礼道谢。

道士转身离去后，汪致道对在座的各位客人说：“崇宁五年，我刚刚科举登第，授官宣州教授。冬月里，我坐一部小车，投宿在一个小村庄的旅店。旅店只有一间房，有一位秀才已经先住进去了。当时天色很晚，又下着大雨，我没办法继续赶路前行，不得已只好推门进去。”

“我问秀才：‘天晚才到这里，可以跟您同住一间房吗？’秀才坐在火盆边，看看我说，可以可以。过了很久他突然问我：‘你读过《唐书》吗？’我生气地回答说：‘我虽然学识不高，怎么可能差劲到没读过《唐书》。’秀才又笑着问：‘那你还记得牛僧孺传吗？’我没有理睬他了。”

“秀才说：‘我没别的意思，你是牛僧孺转世，前生是武昌节度使，缘份未尽，这辈子还会再去那个地方。以后你的官运基本都在那里。’我听了他的话很惊讶，怀疑他是一个看相的算命先生，问他姓名，他缓缓地回答道：‘您听说过雍孝闻的名字吗？我就是。自从崇宁初年，我被朝廷罢黜之后，就开始浪迹山林，很偶然遇到过异人。’我继续追问，他就不肯多说了。”

“那一夜我和他整晚在一起，谈论的都是文章之类的话题。天亮后我离开，之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了。刚才看道士的容貌长相，就是那个雍孝闻。风采跟四十年前区别不大，真是一位得道的高人啊。”听了他的话，在座客人全都惊叹不已。

后来汪致道担任湖北转运使，接着又任鄂州知州，当了好多年一方的主官，一直都在武昌。

木道士名叫广莫，经常往来于湖北一带，遇到人只谈文墨，不谈其他事情，所以没人知道他是一位异人。沈道原也认识他。

据说，政和年间，木先生曾以道士身份去宫中说法。徽宗皇帝说他水平达到了林灵素的一半，所以他后来就以木为姓了。这件事是汪致道自己说的。

汪致道（1080-1160年），名叔詹，登第后先后担任会昌县尉，宣州教授、永州知州、鄂州知州，任江西、湖南提刑官，后任司农少卿、总领湖广、江西、京西路财赋，敢直言，有惠政。

田师中，南宋著名将领，南宋绍兴年间曾任鄂州都统制。

牛僧孺（780-848年），唐朝著名宰相，牛李党争中“牛党”领袖。牛奇章是他的八世祖，曾做过隋朝礼部和吏部尚书、大将军，也是一代名臣。故事提到牛奇章，是用来指代牛僧孺的。

雍孝闻，（四川）阆州人，北宋崇宁二年（1103年）进士。省试第一，但在殿试中指责朝政，被徽宗贬黜，判处免死，流放海外。

林灵素，北宋道士，著名的道教神霄派创始人，极受宋徽宗宠信。

历史上的雍孝闻据说是默默无闻死去的，但按这故事的说法，他因为奇遇成为了异人“木先生”。

灵芝寺

南宋绍兴十二年，唐信道参加殿试后，租住在西湖的灵芝寺。当时已经是五月份，他的两个仆人在湖边纳凉，突然发出急促的呼喊声。

唐信道急忙赶过去查看。只见两个仆人一左一右架着一个和尚，说这人跑到湖里来投水自尽，而且一条腿已经淹没了，喊他也不肯回头，用力拽着他的衣服，还是控制不住他。

于是大家一同把和尚弄回到室内。寺里的人说，最近盗寇进犯临安，有两个和尚死在湖里，如今变成鬼了。今天可能就是闹鬼。

盘问这个跳水的人看到了什么，他说，两个和尚来告诉他，孤山那里设浴招亡（一种替死者招魂的仪式）办得很隆重，邀请他一道同船过去。他的一个脚已经登上船了，但被人拽住了后背，所以去不了。

说完，他似乎心里还恨恨的。坐了一会，大家稍稍安定下来，这和尚却又打开箱子取出新衣穿上，又换了鞋袜。就像被人牵着一样，他再次径直朝水边走去。

几个和尚吓坏了，急忙跟在他身后去追，等救回来了，他却埋怨救他的人说：“我刚才游玩的那个地方十分好，你们怎么那么快就看到我了，强逼着我回来，我最后肯定还是要去那里的。”

住持和尚派了三个人，将他看护在房间里，从外面锁上了门。唐信道所住的房间，正好在隔壁，两间屋子只是用芦苇席隔开的。

唐信道听到和尚被鬼上了身，不停地做诗，唧唧歪歪不停。唐信道只记得其中一句：“日日移床趁下风。”应该是剽窃苏东坡的诗句。

唐信道嘲讽他说：“你生为出家人，应该把身体尸骨看得如同土木。你虽然死得很不幸，但也应该超然洒脱一点。如今甘愿做不肯离去的魂魄，实在是令人羞耻。”

对方回答道：“我不是厉鬼，只是想超度这个和尚，所以带他一道去，而且又不关你的事，你怎么这么喜欢废话呢？”

唐信道说：“我看到人要死了，怎么可以见死不救？而且你自己既然都不能解脱，又害这个和尚死于非命，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是让湖里多一个鬼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对话一直到半夜，这个鬼更加生气了，怒喝道：“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把生死看得无所谓！”唐信道嘻嘻哈哈笑着回答说：“我该死的时候就死，肯定不会拖泥带水。不会像你这样，逼迫活人无辜受死。”

鬼似乎明白了唐信道的话，不再说话了。过了很久，和尚开始昏睡，等到天亮问他，得他是会稽（绍兴）人，住持派人将他护送回家。

唐信道后来在鉴湖的鹫台寺看到过这个和尚。对方说只记得投水时的事情，其他的一概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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