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0书店的读者们大家好，本期的五分钟讲书系列将给大家介绍一本中国“鬼故事”——《阅微草堂笔记》。

清代乾嘉年间，有三部佳作风行一时，分别是：《聊斋异志》《红楼梦》，和《阅微草堂笔记》。

单说《阅微草堂笔记》。这是一部古典文言笔记体志怪小说集，全书分二十四卷，五种，包括《滦阳消夏录》《如是我闻》《槐西杂志》《姑妄听之》《滦阳续录》，共计1196则民间神怪小故事。

一、高阶打工人纪晓岚 历时十年摸鱼之作

纪晓岚

《阅微草堂笔记》是纪晓岚晚年的作品，写了近十年，他在《四库全书》和《四库全书总目》这两项浩大的政府工程接近尾声时悄悄开启了个人工程《阅微草堂笔记》，原本是为消遣放松，反倒成就了《阅微草堂笔记》从容淡雅的艺术特色。

古代笔记小说不知凡几，《阅微草堂笔记》一度极其风靡甚至现在依然很受欢迎是有原因的，纪晓岚以其独特的个人魅力成为当代“网红”（这还得多谢那些戏说式影视剧帮忙），也使《阅微草堂笔记》（以下简称《阅微》）得到比其他笔记体小说更多的关注。但即使除去作者的网红光环，《阅微》也足以成为中国古代志怪小说的扛鼎之作，和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相比不遑多让。

二、庙堂之高 江湖之远

纪晓岚这辈子主要做了两件事，一件为公，一件为私。为公是编《四库全书》和《四库全书总目》；为私就是写《阅微》。这两件事其实有点关联。

编《四库全书》是一项重大的官方文化工程。清代前中期的文化环境恶劣，文字狱层出不穷，说句“清风不识字”就抄家，说句“维民所止”就杀头，《四库全书》既是中国文学集成大汇编，也是一次大筛选大审查，据说焚书总数15万册，销毁版片8万余块，作为总纂官，纪晓岚既难辞其咎，也身不由己。

影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中纪晓岚形象

——张国立老师演绎——

所以《阅微》就成为了纪晓岚的解压之方，怪、力、乱、神原是“子不语”的范畴，三教九流为正史不载。作为堂堂一代文豪，上班时板着脸扫黄打非，下班时又“好变态，可是我喜欢”。

于是就有了两个纪晓岚：一个是符合官方人设的，有着火眼金睛的文化捕头纪晓岚；一个是追寻内心自由的，有着七情六欲的自由作家纪晓岚，前者举着封建礼教的大旗捉拿后者，后者借着鬼狐精怪一次次逃之夭夭，整本《阅微》都能看到这种追捕和逃亡的痕迹。

三、 “色”“鬼”“怪”“奇”反成经典

先说“色”。《阅微》里面和色有关的篇目太多了，毕竟这是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比如《吴生开悟》，讲的是个“以色戒色”的故事。说吴生好色，贪恋青楼，狐女劝他你别去了，想要哪种类型的美女我变出来就是。吴生说，好。于是，就戒色了……当然不是，这个吴生明显是瘾太大，光靠美色还镇不住，狐女又跟他讲了一番“色即事空空即是色”的大道理，书生于是彻底顿悟。

在这里，捕头纪晓岚以为用后面这番大道理能把逃犯纪晓岚拿下，哪知他写出来的已经够广大宅男意淫的了。

又比如《女鬼魅人》，说有个书院院长半夜看书，窗户外面有个女鬼来引诱他，怎么引诱呢？先露出一双小脚，再露出膝盖，然后露出大腿，被骂了之后女鬼没有放弃，又露出娇媚的面孔。这院长一身正气不为所动，但院长的仆人却经不起诱惑夜夜笙歌，很快就死了，死之前还说“其实我很快乐”。这个故事你要说当成正面教材来看，教人防鬼戒色也可以，你说当成鬼怪故事有点诲淫诲盗，好像也行，两个纪晓岚打成平手。

《郭六之传说》则是一个与色有关的悲惨故事，饥荒之年，漂亮且孝顺的媳妇郭六实在没办法，只好卖身养公婆，三年后他老公从外地回来，郭六不但把公婆全须全眼地交给他，还用自己卖身省下的钱买了个处女给丈夫，然后自杀了……这任劳任怨卖身卖尊严的好媳妇郭六图个啥呀？图个名分，她死后死不瞑目，直到公婆痛哭了一场，夸了她一番，并允诺把她葬入祖坟，然后她才合眼了。

这个故事里，文人纪晓岚胜出，他以平淡之笔写悲惨之事，把郭六“孝”“贞”难两全的困境生动地描绘出来，尤其是她沦落风尘之前挨个儿给街坊邻居磕头，还把话挑明了：如果大家肯帮我一把，我郭六感激不尽，不肯帮忙那我卖身你们也别笑我。她的祈求和决绝令人动容。

而另一个纪晓岚则努力想把郭六的遭遇说圆了，但他知道不可能，于是在评语中说“非圣贤不能断，吾不敢置一词也”。为什么不能置一词，因为他也看到了穷人的困境和封建礼教的漏洞，圆不起来。

再说“鬼”，幽明异路人鬼疏途，对于尚未接受过赛先生洗礼的古人来说，对鬼的好奇包含了对生死规律的恐惧。《阅微》中的鬼故事和传统的鬼故事又不太一样，很多鬼外强中干，不是被人戏弄，就是被人利用；有的鬼则比人还讲义气，讲道理。这些故事已经摆脱了蒙昧时代对鬼神的单方面恐惧，展示鬼的世界也遵循着人的道理。

比如《张天赐戏骷髅》里讲的一个鬼碰瓷儿的事，老张恶作剧，尿在骷髅上，骷髅头很生气，奔奔跳跳追到在他家骂了一个晚上，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意思。后来一问，这鬼是老张家高祖母，于是这鬼的态度就180度大转弯，和家人把鬼世界的潜规则说了一番：我也是被其他鬼胁迫，碰瓷就是为了索要祭品，就这工夫，还有好几个鬼在旁边盯着我呢。这哪儿是说鬼啊，明明是在说人。

《大战疫鬼》这篇说到，有个村子做好事，建了个公墓埋葬无主尸体。后来瘟疫流行，公墓里的鬼都出来了，向村里人求了纸旗木刀，和进攻这个村子的疫鬼大战一场，保了全村平安。从坟墓中出来的群鬼不但不可怕，还挺讲恩义。

作为孔门弟子，纪晓岚对鬼怪世界既充满好奇，又有着不屑。他对鬼和神是区别明显的，神的力量非常巨大，这种力量并非不可知，而是“道德”的力量，里面写到有个鬼差上门索老人的命，但有个孝子服侍在旁，“孝”的品德光芒万丈，鬼差无法近前。

而对于常见的鬼故事套路“某某见到鬼，不久就死了”这种说法，他则在《刘四遇鬼》中说 “因为人阳气已衰，所以鬼会来欺负他”，所以，他认为的因果关系是：见到鬼只是将死的征兆，而不是原因。说到底就是：鬼神不害人，人自害之。

再说“怪”与“奇”，这里的怪指的是怪事段子，里面很多透露出纪晓岚的幽默。

比如《女鬼撕考卷》：正考试呢，突然冒出个女鬼，把试卷撕成了碎片，考生很生气，嗨你干嘛撕我卷子？那女鬼一问考场编号，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搞错了。然后又寻着正确的编号去撕别人的考卷去了——这女鬼大抵是来复仇的，就是有点呆萌。极具喜剧感的场面，纪晓岚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放两百年后的抖音视频里一点都不落伍。

至于“奇”，《阅微》中不仅文笔奇，场景奇，叙述奇，从台湾海峡中数十里长的大鱼，到昆仑山上张口吸羊的巨蟒；从两寸多长在桌子上跳来跳去被人一巴掌拍死的小人，到准噶尔灭族之前出现在部落里怅然望向东方的巨人，都令人感觉到清代大统一王朝的盛世气象和光怪陆离。

这些奇特的故事，本就是中国志怪小说常有之物，只是纪晓岚在描绘的时候，都要加上道德性的解释。你说他固执也好，迂腐也好，反正这种劝百讽一的套路，反而成就了这本书独特的味道。

四、听纪晓岚讲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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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语洛闽门弟子，稗官原不入儒家”。纪晓岚就好像一个讨人喜欢的小老头，退休了以后被一群后辈儿孙们围着讲故事，他将那满肚子鬼怪故事徐徐道来，带那么点温情，带那么点惊悚，又有那么点沧桑悲凉，勾起人们对已逝的鬼怪世界的怀想。

但说完了呢，小老头又板起脸：“所以说，做人就要怎么着怎么着，不能怎么着怎么着……”，可是小屁孩儿们呢，早就一哄而散了。

这大概就是他的命吧。

作者 | 缪星象：

厦门大学中文系硕士，现为某报业集团首席记者。

高亮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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