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云破月来花弄影

云破月来花弄影（云破月来花弄影全诗）

孔明

“云破月来花弄影”，语出宋词人张先（张三影）享誉之作《天仙子》。先撇开全词，单只拈这一句，便字字出镜，且带节奏，直如画轴徐徐舒展，意境豁然，灵境朗然，画境粲然，韵味纷呈，禅机四伏，一二分妩媚，倒有了八九分生动。咦，非神来之笔，不能出此绝佳之句也！

一个字、一个字地品，才能品出味儿来。

云。天地之间，若无一丝云彩，会给人怎样的苍白？若是云幕重重，不透一丝缝隙，又会给人怎样的窒息？天地之妙，首先就妙在这里：一个极端与另一个极端来回转换，给人以无限神奇的美感和新鲜感，使人顿生快感和灵感，在单调时总有所期待，又在郁闷时总生发遐想，联想到远方。“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云解人意，迎合人心。有云便有雾，有云便有雨，恰是云山雾罩之时，偏生云情雨意之望，云雨遂成男欢女爱的代名词。一个人能携云握雨，那一定是风流成性；一个人能腾云驾雾，那一定非等闲之辈！云收雾散，天蓝如洗，散落几片儿白云，跟棉花疙瘩似的，在天边浮动、滚动，优游、闲游，人心依附而心驰神往，顿生非分之想。云喜爱峰峦，常在峰巅盘踞、徘徊；看云卷云舒，人会翩翩欲仙。

破。云是霓裳羽衣，被撕开了吗？云是一尾鱼肚，被划开了吗？云是天窗白纸，被捅开了吗？总之是破了！我想起了李贺的诗句：“石破天惊逗秋雨。”天神呀！谁有此本领，能把女娲补天的彩石击破呢？天上石破，犹如地上溃坝，不惊天动地那才叫怪了！妙哇！秋雨就淅沥而下，人间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呀！我又想起了一个成语：“势如破竹。”但凡破过竹的人必有此体会：锋刃切入竹管，哗啦一下就破成两瓣了！竹是空心的，所以才有势如破竹之说；若是木头呢？打住，世间的事一旦较真，就无趣了！雨后春笋，破土而出，那是一种勃勃生机；作茧自缚，又破茧而出，那是一次涅槃重生，等于生命轮回。

月。有月无月的夜晚，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凉月如眉挂柳湾”，不美吗？不，美得令人怦然心动！“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不美吗？不，美得不像话，像画呀！有道是“秋月如镜，佳人喜其玩赏”，恨不能月弯了挂在额下，月圆了捧在手上，与其说玩月，不如说孤芳自赏。古往今来，月儿入诗、入文、入曲、入画，才会别出心裁，别有洞天，凭空造出神仙化境。“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是心灵的约定，以月为物证；“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那是相思的传递，以月为媒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是情感的默契，以月为象征。花好月圆，心心念念，乃是每一个人的心愿。

来。如来。佛说：“来来来!”应无所住，而有所期待，就有激动人心的时刻。云来，遮住了一轮满月；云去，浮现了一轮明月。云知人望月，知趣而走开么？月知人仰望，知心而走来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巫山常向梦中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连云都想亲近美人，奔美而来；“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移动莲步，摇曳风情，款款而来，春心不荡漾，除非不是人。且回味杨太真的一首婀娜妙诗：“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云破月来，越破越来，如此这般，美吔！

花。春暖花开，姹紫嫣红，不用想象，眼前便欣欣向荣了！“万绿丛中一点红”，那红如春心，一瞥便冲动！“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红来，便是春来！“红杏枝头春意闹”，闹呗，闹得正是时候！“桃红又是一年春”，“人面桃花相映红”，只可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梨花一枝春带雨”，真个是楚楚可怜，叫人如何不心疼？“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若是明月高照，那就更妙无可言了！

花好月圆，才有花前月下；月伴桂花香，人拜月嫦娥。忽然想起了老夫子程颢的一首艳诗：“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哈哈哈，我咋觉得多少有点儿拈酸呢？老眼昏花，花心仍在，花前月下已不合时宜了，恰恰是这大晌午天傍花随柳，不会引起旁观者胡思乱想。少年？呵呵，此刻正在午睡，睡够了才好月下伴花眠呀！

弄。这是一个暧昧的词儿，不参详才好，一参详，就想歪了！上边是一个“王”，若非差一点，那就是“玉”了；下边是双手的象形，在小篆里就是俩手举起。玩玉于手上，那就是“弄”了，“玩弄”的出处，也就在这里了。基于“玩”的本义，延伸开去，那“弄”就衍生出更多像玩意儿一样可以把玩的意思：摆弄、戏弄；游玩，游戏；撩拨、逗引，等等吧！由此我联想到了带“弄”的成语：吟风弄月，搔首弄姿，挤眉弄眼，品箫弄笛，调朱弄粉，等等吧，多了去了！

更有一些诗句，因为一个“弄”字，便别生意趣，让人喜玩不已。“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我老在想，清影怎么“弄”呢？“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那个“弄”字，不亲眼见，难解其真意！“吴姬越艳楚王妃，争弄莲舟水湿衣”——美人弄舟，争相撩水；舟行莲塘，摇摆不定；舟上美人，摇曳风姿，一个“弄”字，活了画面，平添了多少佳趣！

影。花影、树影，也可谓云影、月影，更可想象那是倩影、形影。影影乎乎处，似影，非影；摇摇曳曳时，莫非是那风影？不管何影，都离不开此日此夜，此时此刻；此天此云，此月此风；此花此树，此姿此态。无云，月来得唐突；无月，云破得无趣；无风，云又破得莫名其妙。云慢慢破，月徐徐来；云儿有情，月儿有意。云是月的面纱，月是云的明眸。月光恰如目光，是为了照亮人间，抑或是为了“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月光如洗，洗去了浮世红尘；月光如练，给人间披上了朦胧的洁白。一树花——桃也吧，杏也吧，李也吧，都是美啊！沐浴了月光，褪去了衣裳，美便尽收眼底了，美便一览无余了，美便玉体横陈了。

“云破月来花弄影。”嗳，我咋忽然觉得这是七个方块汉字幽会呢？每个字都有出处、出典、出身，每个字都来历不俗且神秘兮兮，每个字都说来话长又意味深长。都成神了，都得道了，都修成正果了。某年，某月，某日，某夜，某个时辰，风云际会，云、破、月、来、花、弄、影，不约而同邂逅了！美遇也，可遇不可求，却让词人张先不求而遇了！这便是缘分。幸而遇见的是张先，人间便有了《天仙子》流芳百世，其词云：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文中插图均来自网络，向原作者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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