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著名小说家冯梦龙所编撰的《古今小说》(即《喻世明言》)中的第十卷,以洋洋20页的篇幅记述了《滕大尹鬼断家私》一章。这滕大尹即是明代的一任香河县令,鬼断的正是香河县倪庄倪太守的家私案。
这倪太守即倪守谦,字益之,是明代永乐年间一位年老退职的太守。他用万贯家财在倪庄一带治下肥田美宅。这太守原来有个夫人陈氏,生了一个儿子叫倪善继。倪善继成人婚娶后,陈氏病故,太守便从此鳏居。到了79岁上,倪守谦竞又娶了个17岁的梅氏做偏房,后来生下一子叫倪善述。先妻的儿子倪善继生怕梅氏母子将来平分家产,对她们娘俩恨之入骨,整天指桑骂槐,鸡蛋里挑骨头地生事。倪太守连气带病,于84岁上故去。
留下了梅氏孤儿寡母,竟被倪善继撵出了家门。等到梅氏之子倪善述长到14岁上,她才把太守临死时偷偷地给其的一张《行乐图》拿了出来。听说香河县新来了一个清正廉明的滕县令,娘俩便手托《行乐图》到滕县令那儿去喊冤告状。
几天后,滕大尹坐着大轿前来倪庄断案。因断法出奇,招来人山人海的观看。可滕大尹不理任何人,只对倪太守生前坐过的一个空椅子下拜。原来说是倪太守显灵了,正和滕具县令述说情由呢。断案之时,人们都想会家产平分,来个公道的断法。谁知滕大尹竟将整个家业全断给了太守大儿子倪善继,只把三间破旧厢房断给了梅氏娘俩。在场观看之人连称不公,梅氏母子叫苦不迭。这清官怎么竟断起糊涂案来,大伙儿百思不得其解。可大尹说这是倪太守显灵时对他嘱托的,必须照办。大尹不理众人的反应,只令双方签字划押。
好戏还在后头,正当倪善继得了全部家产欣喜若狂之时,县令当着围观众人令当差们将破厢房的屋地掘开了,可不得了,竞从地下挖出10坛白花花的银子。大尹吩咐:按太守显灵时的托咐,这十坛银子全部归梅氏母子。倪善继虽然气愤不平,可已划押,只好作罢。众人这才一个劲地称赞滕县令真不愧为公正的父母官。这梅氏、善述母子对滕老爷更是感恩戴德,后来她们在自己新建的庄园里为大尹修了一个“滕公祠”。
到了200年后的明朝天启年间,大文豪冯梦龙已被罢去寿宁县令,从此他不入宦海,专心致力于白话小说、戏曲和民间传闻轶事的搜集、撰写及编纂,特别是通俗小说、话本的编收、撰写、集印,更使他投入了大量心血。当时,他为了辑写《古今小说》集,不顾50多岁的年龄,走南串北,到处搜集民间奇闻轶事。关于他撰写《滕大尹鬼断家私》一章,还有一段有趣的传说。
那时香河县属北直京师顺天府管辖,也是当年燕王扫北时曾久居之地,有着不少奇闻怪事。冯梦龙对此地发生极大兴趣,于是带着书僮来到了香河,走城南、串河北,过酉镇、来东乡,搜集了不少,当然也少不了永乐年这位清官滕大老爷明断家私之事。说起来,冯梦龙原来对滕大尹断案的奇巧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很快将这巧断家私案写了出来。
据说冯梦龙新辑写了话本后,常爱给人讲说,以求修改。这天他正在香河城内一家酒馆给听书的众人讲说,却不声不响地进来一个庄稼老头。就在冯梦龙述说“滕大尹巧断家私案”正在兴头上,众人也正听得入迷的时候,那庄稼老汉却一拍桌子,噌地站起来,把众听客和冯梦龙都吓了一跳。老头气冲冲地喝问:“冯先生,你说滕大尹他断案究竟奇在了哪儿?”
冯梦龙当即一愣,知道其中定有蹊跷,忙上前施礼道:“老人家指教,我想它就奇巧在能断出这地下家产来!”老头冷笑反讥说:“连你冯先生也信这倪太守显灵之事了?那我问你,那《行乐图》到了滕大尹手上他干了些什么?他既然清如水、明如镜,为啥从倪家抬走千两黄金?!”“千两黄金?有这等事?”冯梦龙一惊!老头却越说火气越大:“我当你真是什么当朝名士,能辨个黑白清浊,谁知你也是个随风唱喏,是非不分的庸人,害得我白跑一趟……”老头话未说完,竟气哼哼地走了。
众人都相劝冯梦龙:“这是香河有名的倔老怪,一提滕老爷断案的事就跟别人翻着,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谁知冯梦龙一听“倔老怪”三个字,轰地想起了什么,拉起书僮就追。害得大伙儿冲他的背影直摇头叹气:“唉,又是一个冯老怪呀!”
因老头儿走得急,冯梦龙一个文人怎追得上,竟掉进泥水沟中。等书僮拉上他来再追时,老头已进了一个村子。他们连呼带喘地追到庄头上,老头已进了一家院子,“哐当”关上大门,说啥也叫不开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老头才打开大门,一瞧冯先生师徒还在门前候着那,浑身上下跟泥周仓似的。那冯先生更惨,帽子歪了,头发散了,鞋也只剩下一只。一见老汉出来,冯梦龙又赶紧上前赔礼:“老丈,梦龙无知,还望多多指教!”老头见到这情景,火气儿才消下去了,将他们师徒让进去,说出了详情。原来老汉的祖上曾作过滕大尹的师爷,临死时传下来一首歌谣谜语:
“遇有贤名士,
水落石方出;
本是家私丑,
却把美名留。
不为千两金,
谁肯下功夫?
要辨清浊事,
请观《行乐图》!”
老汉早盼着能有人显露显露这“青天大老爷”的原形,正正世上的谬传。他追冯梦龙已经几天了,今天才碰到,却没想到冯先生也在夸赞滕大尹,不由得火冒三丈。
冯梦龙得到歌谜后,赶忙和书僮又来到倪家庄见倪庄主,这庄主正是倪善述的后代,见是上次来过的要编书写话的冯先生,格外敬重,听说要观赏《行乐图》,忙叫老家人取出来。冯梦龙对图前后左右看了半天也未看出什么,图上只有倪太守怀抱婴儿手指地下的画像和画者的题款,找不到半点写明藏金埋银的字样。冯梦龙不死心,可一见倪庄主要叫人将图拿走,心里有些着急。可巧这时老家人送上茶来,他灵机一动,借谦让机会碰了老家人胳膊一下,水洒了一案,紧抢慢抢还是把画给淋湿了。庄主见祖上宝图被淋,登时火了,冲老家人要发作。冯梦龙乘机劝员外去歇息,一会儿叫书僮将图晒干即奉上。倪庄主不好再说什么,扭身去了后堂。
冯梦龙趁这机会对老家人深施一礼,问道:“老人家,听说当年滕大老爷给你家祖上断案之时,曾抬走千两黄金,可有此事?”
老家人见冯先生如此客气,又行这么大的礼,见左右没人,才叹口气道:“早年听说有过此事,可说是倪太祖显灵时赠送滕老爷的,老爷死活不要,倪太祖非送不可,才勉强收下的。我家庄主从来不让提这事儿。”
“显灵的事儿大伙信吗?”
“当然信啦,您想,不是太祖显灵,滕老爷怎知哪地方埋银子呀!”
冯梦龙听了这些话,心中明白了八九。他谢过老家人,急忙到屋外去看书僮正晒着的《行乐图》。“哎呀,有了!”冯梦龙惊叫了一声。只见画中透过阳光的地方,四周有淡淡的纸痕,放平则什么也看不出来。再看画边渗湿的地方,两层纸渐渐离开,原来是个夹层。再细看两面纸色,画的正面是宣城熟纸,背面裱的是麻城熟宣,两种纸性不同,新旧不同,沾湿则能揭开。可见当初倪太守的良苦用心,而一般人又看不出破绽。可没想到这隐私竟落在了一个贪心的狗官手里。再看那画中痕迹,定是滕大尹把夹层中藏的字谜取出后又重新裱糊的。他从字纸中知道了埋金银的准确地点和数目,起了贪心,却来到庄上装神弄鬼,掩人耳目,没想到留下个尾巴——他当时没有毁去这张《行乐图》。冯梦龙连连叹道:“好一个清如水明如镜的滕青天,却原来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伪君子。他骗了众人,也骗了我冯梦龙。要不是老人家指点迷津,要不是歌谜指教,要不是《行乐图》留下了狐狸尾巴,险些造成千古遗恨!”
那天回到客店,冯梦龙顾不上休息,满怀激愤地走到桌案前,饱蘸浓墨,挥笔写下了那晓喻千古的喻世名篇《滕大尹鬼断家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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