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斋夜读(105)
记得在前面的札记中曾谈到过元稹的《连昌宫词》,洪迈将其与白居易的《长恨歌》作比,说“然《长恨歌》不过述明皇追怆贵妃始末,无他激扬,不若《连昌词》有监戒规讽之意。”着实地褒元抑白了一把。而刚刚读到了他关于开元五王的一则笔记,则与前述相异了。
唐玄宗李隆基有兄弟五人封为亲王,什么宁王、薛王、岐王不一而足。但这五王至天宝时已无存者。但杨玉环是天宝三年才入宫,也就是说她跟这五王应该搭不上边了。但元稹在诗中却说:“百官队仗避歧、薛,杨氏诸姨车斗风。”意思是说百官的仪仗队避开歧王李范、薛王李业,杨贵妃的姐姐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的车行轻快,简直在斗风似的。洪迈读到这里很不爽了,认为这有失史实,“失之也”,意指这文人诗赋是靠不住的。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前面他那么夸奖这首诗,现在他又计较起诗歌的真实性来了。其实洪迈应该知道元稹作此诗是亦真亦幻,真实的基础上加以虚构,这已有点传奇小说的意味了。换句话说,元稹的写作风格本来就受唐人小说的影响,或者也可以说受白居易《长恨歌》影响,可谓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假相衬,互相对照。这种诗风,本就和杜甫反映安史之乱的诗史相迥异,你又怎能要求他处处写实呢?
我们如果细细读《连昌宫词》,便会发现那虚构之处,又何止这一句。比如据考证,那唐玄宗和杨贵妃两人根本就没有一起去过连昌宫。连昌宫中的所谓望仙楼和端正楼,实际上是骊山上华清宫的楼名。李谟偷曲事发生在元宵节前夕东都洛阳的天津桥上,并不是在寒食节夜里连昌宫墙旁……
那么我们不禁要问了,元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呢?其实,元稹在诗中是有自注的,对这些历史背景,他并不是不知道,他如此处理,实在是故意要整出一种诗风来。不完全符合历史事实,具有艺术的真实性,让你读了之后产生历史的真实感。显然元稹很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而洪迈也曾深深被打动了。
于是问题来了。洪迈又忍不住要赞美元稹的这首诗,赞美它的叙事写史,以及深刻的社会批判意味。而如果真如他所说失之于实,那岂不是一切皆成虚妄,岂不是要自己打脸吗?所以读到这里,我也要忍不住对洪迈说一句,“失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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