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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看了一本历史书《翦商》，通过对考古发掘的系统研究，演绎了封神榜的真实历史。夏商周的历史，前半程没有文字记录，几乎都是神人之间的传说，真实的历史不会是脸谱化的，像给孩子们看的儿童故事，真实的历史要比封神榜中所展现的更复杂也更生动。《翦商》前半部都是对祭祀坑发掘的考古描述，考古发掘出来的累累白骨胜过文字的描述，到后半部才进入翦商正题，几乎重构了中华文明的历史。

一、夏商人祭

我们自称华夏，是将夏朝作为中华文明的开始。一个文化遗迹被称为文明，一般需要满足三个条件：文字、城市、冶金。夏朝的历史近于传说，现在依然难以辨别确认夏朝的文字，夏朝距今3600-4070年，夏商周断代工程确认洛阳东北侧洛水之滨的二里头文化遗址是夏朝的首都，在那里发现了冶金工坊用于冶炼青铜，出土了数量规模较多的青铜器，夏朝是我国青铜时代的开端。遗址发掘出规模更大的区域，是祭祀区。里面发现了大量的人与动物的遗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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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里头之前像河姆渡文化、良渚文化这些新石器时代的聚落，后来都不知所踪。几千年间原始聚落兴起又衰败，没有定数。原始聚落要扩张成国，不同聚落之间路途遥远仍能互相呼应，一定需要一个共同的信仰。

夏朝是原始部落到国家形成的过渡形态，宗教是形成不同聚落之间凝聚力的重要原因。以人作为祭品的祭祀活动，是原始宗教典型的特征。梅尔吉布森拍过一部震撼人心的电影《启示》，讲述了玛雅人抓捕异族进行人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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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汤灭夏，继承了夏朝祭祀的人牲和牺牲，即将人和牲口作为贡品祭献给上帝和祖先。在商纣王的父亲帝乙统治的时代，将蛮夷如西方的羌人、东方的夷人献祭，纣王帝辛还进了一步，将商朝的贵族杀来献祭。作者认为这是导致商纣王覆灭的底层原因，使得协助商王统治国家的贵族离心离德，最终动摇了商朝的执政根基，在武王伐纣的过程中反水起义。

二、伯邑考

伯邑考是周文王周昌的大儿子。他在朝歌做质子的时候，是替纣王驾车的马夫。在做马夫期间，伯邑考认识了一个屠夫的女儿，她后来叫邑姜，这个屠夫就是著名的羌族首领姜太公吕尚。姜太公和周文王，是儿女亲家的联姻关系。

周人与羌人之间，也有复杂的仇恨往事。周氏居周原，位于现在的陕西宝鸡，是商朝的西疆，羌人生活在陕西西部和甘肃一带，是商朝西疆以外的化外之地。文王周昌在商朝，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替商朝开疆辟土，期间捕捉羌人作为人牲向殷都献祭。纣王不但将异族的羌人作为人牲，也将周人贵族作为人牲。当时的商朝人认为，人牲的级别越高，祖先和上帝会越满意。

伯邑考就是被商纣王做了人牲杀掉用以祭祀，伯邑考献祭的活动，可能是周昌被释放并封为西伯侯仪式的一部分，分食伯邑考的人除了他的父亲周昌，很有可能还有他的弟弟周武王周发和周公周旦。

姜太公吕尚，是一个极聪明的羌族首领，被捕到殷都以后混迹于屠宰场，没有被献祭。周昌下狱以后，周人也是战战兢兢，周昌随时有被作为人牲献祭的可能。吕尚摈弃了族仇前嫌，周昌也放下了心理包袱，在共同反商的诉求下走到了一起，以彼此儿女伯邑考和邑姜联姻的方式巩固合作的盟誓。

姜是羌人的姓，一般用在女性。男人一般用氏，吕就是姜太公的族氏，姜太公是后世的尊称，在当时，姜太公的名字是吕尚。同样的逻辑，周朝的男儿都用周氏冠名，不会用姬姓，不是姬昌、姬发、姬旦，是周昌、周发、周旦。姜和姬都是女字旁，有明显的母系社会的痕迹，到商朝末年，只有女性会用了。

伯邑考被杀献祭以后，为了稳固周人和羌人的关系，周武王周发娶了自己的嫂子邑姜为妻，他们的孩子包括周公辅佐上位的周成王周诵。

伯邑考的弟弟，武王周发和周公周旦，都是以一个字为名。伯邑考的名字没有理由是三个字，他的名字应该叫周邑，这才合情合理。那为什么被叫做伯邑考？

可以想象，武王的儿子成王祭祀先辈的时候，除了父亲以外，一定也会祭祀自己的伯父、也是母亲前夫的周邑。伯，是伯父、也是父亲兄弟中的大哥的意思，考，是古时候对父亲去世以后的尊称，因此伯邑考是成王这一代对周邑的尊称。成王的母亲邑姜，邑即是前夫的名，姜是她作为羌族人的姓。吕尚被尊为姜太公，也是这个道理。

伯邑考被作为周昌分封西伯侯的人牲献祭，周昌周发周旦父子兄弟还分食了他的肉，这对周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不反商纣怎么给伯邑考报仇？何况文王周昌经历过被作为人牲备份的七年牢狱，早就已有反心。

三、苏妲己

周文王作为人质，从40岁到47岁被拘在朝歌七年，期间胆战心惊，随时都有被献祭的危险，王叔比干都被挖心献祭了。在狱中，文王拘而演周易，不停算卦，算商朝的气数。但这也是很危险的事，解卦的文字当然不能明说，所以文王最初解卦的周易都是翦商为目的，文字非常晦涩难懂。

周文王能够逃脱牢狱之灾回到西岐，很可能得到了苏妲己的帮助。这跟封神演义大相径庭。历史上的苏妲己是商朝冀州侯苏护的女儿，按照《春秋左氏传》里的描述，她的父亲是在推翻商纣王的战争中牺牲。

周朝建国后，念苏家的贡献与恩情，分他们的故土温地给苏护最小的儿子苏忿生建立苏国。周武王还授予他司寇之职，掌管司法，这是非常重要的职位，说明苏忿生深得周朝的信任。苏忿生也被现代苏姓认为鼻祖，而他正是苏妲己的亲弟弟。

苏妲己本人很可能是一场类似于王佳芝那样的色戒悲剧。其父反商为纣王所杀，苏妲己在瓦解商朝的过程中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自己却又爱上了纣王，最后与纣王一起献祭自缢，还被后世在《封神演义》中演绎成狐狸精。

四、周公旦

周旦，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周公，他在历史上最著名的典故有两个，一个是周公解梦，一个是周公吐哺。

周文王周昌在商朝，一边为商朝安定西方，也为商朝开疆辟土，一边也吞并周边的商朝封国，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商纣王默认了周昌领导的西岐的扩张，一方面可能东方的夷人不断袭扰商朝，另一方面纣王也可能对朝廷的控制力下降，对制衡讨伐周人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文王去世以后，武王周发起兵伐纣。其时周朝可用的兵力大概不足商朝的十分之一。最著名的战争发生在牧野，牧野对阵时，商朝军队不攻自乱，内部分崩瓦解，周人埋伏在商朝的第五纵队起到了关键作用。牧野之战败亡的当天，纣王退回朝歌，便觉大势已去，只身上到鹿台，自焚祭天，苏妲己和另一个纣王的宠妃自缢。

商朝的宗教中，人祭在国民心中有一种魔幻的力量，这种力量使纣王拿贵族献祭，最后也将自己自焚祭天，同时也使周武王周发心怀恐惧，使他夜不能寐做噩梦，患上严重的抑郁症。他的四弟周公周旦，因此通过解梦的方式宽慰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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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自己也患上了一个严重的臆症，就是在吃饭的时候经常呕吐。史书上记载，是因为他日夜辛劳导致的身体不适。但事实上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曾经吃下了兄长伯邑考周邑的肉，而产生了严重的臆症。就像1992年美国总统老布什在访问日本时在宫泽喜一招待的国宴上吃到生鱼片呕吐晕厥一样。老布什年轻时作为飞行员参加了二战，在一次战斗任务中飞机被击中，他和战友跳伞逃生，只有他逃脱了，他的战友们被日军俘虏，日军以吃生鱼片的方式吃掉了他的战友。他在吃到生鱼片的刹那，想到了他的战友们的结局，结果呕吐昏厥，成为外交史上的著名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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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由此下定决定，要在他手里彻底解决人祭的问题。宗教祭祀涉及到的是信仰，是立国之本。周公为此干了几件重要的事：

一是将殷都废弃，将故朝殷人迁入新的都城洛邑，也就是现在的洛阳。在新都城建设中，用牛等牲畜进行祭祀，不再用人祭。并将陪伴自己东征平叛三监之乱的九弟康叔派到殷商故土朝歌封地建立卫国，不允许殷人再行人祭。

二是将人祭相关的文字资料尽可能的销毁，不再将这种野蛮的传统继续传承下去。可能对殷墟里的甲骨文涉及到周的内容加以审查清除。并对文王在《易经》中晦涩的翦商卦文进行全新诠释，“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就是这么来的。

三是国家更替的理由集中到统治者个人的原因，夏桀商纣都是因为自身的残暴和荒淫才导致国家的灭亡。为了避免出现人牲祭天的内容，史书中将夏商亡国的残暴解释为严酷的司法刑狱。

四是周公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理论，统治者要以德服人，以礼治国，为儒学奠定了基础。

周朝武王还曾行人祭，武王内心难以承受宗教信仰带来的压力。但到周公这里开始，中华文明开启了孔子在论语中讲到的“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历程，中华文明从此与其他文明分道扬镳，成为人类历史上最早脱离宗教信仰的世俗文明。

五、儒教文明

孔子虽然是鲁国人，但他的祖籍却在宋国。宋国位于商丘，周公将此地封予纣王的庶兄微子启在此建国，是为宋国。微子启去世以后由其弟弟微仲即位，微仲是孔子的十五世祖。孔子的六世祖孔父嘉是宋国的大司马。孔子心里明白，自己是殷商王族的后裔。

孔子在鲁国成长，鲁国是周公旦自己的封地。因此在鲁国，孔子可能见不到文王版本的《周易》，他看到的都是经过周公解析后的《周易》。孔子按照周公的理想模型塑造了鲁国，也将周公作为自己的偶像。

孔子在56岁那一年离开鲁国，周游列国，第一站便是卫国。卫国都城即是前朝故都朝歌，在这里，孔子一定有机会接触到最初文王版本的《周易》，也可能通过殷人的遗迹了解到前朝人祭的历史。所以，晚年的孔子对周公的景仰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周公废除了人祭，也抹去了殷人人祭的文献痕迹，为孔子的祖先留下了体面。周公也善待了殷商王族的后裔，给了宋国的封地安眈繁衍，孔子的氏族先人也是受益者。周公立下了儒学理想经过孔子在鲁国的实践，颇有成就。

在周公离场几百年后，周公坚定的追随者孔子继承了他的价值观，晚年以周公的标准筛选整理了诗书礼易乐和春秋六经，建立起儒家思想的经典体系。

东周经历了从春秋到战国，经历了诸子百家争鸣。及自天下归秦，朝代又一次更替，李斯模仿周公，通过“焚书坑儒”对意识形态又进行了一次深度的洗礼，只留下秦史和医学、农业科技相关的书籍。

秦二世而亡，刘邦中年走上谋反之路，带着一帮少年死党与项羽争锋，最后夺得了天下。到汉武帝时，他一直为刘家天下的法理基础伤脑筋，秦末起义的口号是“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立国高祖刘邦发轫于市井，年轻时好酒又好色，也是刘邦的好友们：当年秦朝的市井之徒、后来汉朝的开国元勋们都知道的。

汉武帝期望汉朝的基业万古长青，首先要解决的依然是皇帝的合法性问题，皇帝要与信仰相关联。作为史书的《春秋》残卷被多种版本反复解读，最有名的是董仲舒，他写了一本《春秋公羊传》（就是公羊家翻译的《春秋》）的读后感，叫《春秋繁露》。在《春秋繁露》中，皇帝被升华为天子。董仲舒以儒家的礼仪结合阴阳家的天道轮回、道家的黄老之术，被改造成“儒教”信仰，天人合一。

传统多因仪式保留和传承，内心的恐惧与头顶的道德律令则为信仰所控制，董仲舒所解开的，也是周武王和周公当年未能释怀的心结。儒教传统不断融合归并外来的宗教与文化，塑造了今天的华夏文明，融入华人的传统血脉，使华人世界保持着与西方价值观迥然不同的特点。

《翦商》写得繁琐，前半部祭祀坑考古发掘的内容太沉重也太多了，后半部的演绎很精彩却又蜻蜓点水太匆忙了，也许作者和读者一样，想尽快结束写作和阅读，毕竟，重新审视自己祖先的心路历程很辛苦，何况检索的文明之初的历史真相，是用祖先的累累白骨所写就。作者李硕在写完此书后罹患胆管癌，做了手术。他在《翦商》的最后写了这样一句话：

也许，人不应当凝视深渊；虽然深渊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