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7年发生的夺门之变是明朝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对于发动事变的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等人来说，这是一场豪赌。他们赌赢了，几位大老以及他们的同伙和喽啰们全都喜气洋洋，弹冠相庆。但一直高兴到最后的却只有一个得以复辟的英宗皇帝。政变成功后的第一年（天顺元年），徐有贞第一个被赶出庙堂，发配到云南烟瘴之地。天顺三年，石亨的侄子石彪被逮入狱，尔后被处决，石亨本人也死在狱中。天顺四年，曹吉祥的侄子曹钦莫名其妙地发动武装暴动，结局自然更悲惨。这几个事件，就是小说《天顺三部曲》要讲的内容。

《黑煞》说的是天顺三年七月里京城发生的故事，仅仅一个月工夫，位极人臣的石亨一家就从显赫不可一世急转直下，成为居心叵测的奸佞叛逆。但这样一件朝廷大事，不论正史、野史，记载都极为粗疏。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历史记录的《明英宗实录》逐日记载当时朝中的大事，却对石家命运逆转的事迹语焉不详，含糊不清。和《赤龙》用一个传奇故事来解读夺门之变一样，《黑煞》也是想以另一种方式来演绎这段历史，虽然故事多出于想像，但其中的李秉彝伪疏案、杨斌率人诣阙请愿，甚至石彪欲娶卖胡饼的贺家女儿为妾而不成等事，都是见诸记载的。

《明史•石亨传》中说：石家“一门二公侯，势胜而骄，多行不义。……表里握兵柄，为帝所疑，遂及于祸。”分析大体是合理的。其实石亨、石彪叔侄在抗击瓦剌保卫国家的战争中确实是立过大功的，直到石家覆灭五十年后，前七子领军人物李梦阳还写过一首《石将军战场歌》来称颂石家父子：

“石家官军若闪电，天空野旷来酣战……将军此时挺戈出，杀敌不异草与蒿……万里烟云一剑扫，父子英雄古来少……姓名应勘云台上，如此战功天下无。呜呼战功今已无，安得再生此辈备西胡！”

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在说本朝一个叛逆家族。石亨一家盛极而衰，最后家破人亡，而明朝边防的武备自天顺年间以后，就日益衰落了。这一段历史令人唏嘘，也颇值得借鉴。

《黑煞》以一个女孩子为主角，焦点不同，叙事的调性自然也与《赤龙》有了许多变化。但大局上尽量遵从历史的真实，细节上努力反映那个时代的生活场景，以传奇述说一种另类的历史，这个大方向没有变。希望有人喜欢。

另，《赤龙》之番外篇是2019年春节前写的。因此天津版《赤龙》中并没有，2021年香港版才算正式刊出，但见过的人并不多。这个番外与前一部《赤龙》联系不多，其情节和人物倒是在后面的《黑煞》中有所发展。因此附在这里发表，权做“得胜头回”。

附：《赤龙》之番外篇

过了端午节，天气就热起来，杨继宗进到徐有贞的府邸，已经是满身汗水。

他没想到，门上的家人直接把他接到后院的书房里，更没想到，接待他的竟是一位女孩子。这女孩他也认得，四个多月前，他第一次进徐府，那时的当朝首辅徐有贞还不过是位副都御史，在旁边的花园里见他，就正与这位姑娘练武，徐有贞称赞自己这位三女儿是巾幗不让须眉。

三小姐寒暄了两句就直奔正题：“我家爹爹一向敬佩杨叔叔心思细密，断案如神，如今家中有一点疑问，才劳动大驾前来。可刚刚不久圣上忽然有急事召宣爹爹进宫，只得由小女出面接待。多有怠慢，还请杨叔叔宽恕。”

“不知贵府有什么疑难？”

三小姐从书案下面捧出一只精致的紫檀木匣，放在书案上，用钥匙打开匣上的铜锁，一面说道：“这只木匣是我爹爹平日存放机要文稿、信件的，文书之上就用这一块帕子覆盖。”一面又把一块锦绣帕子拿给杨继宗看。

就见那块帕子十分轻薄，却是两面见着图样，俱是万字围边，满池娇打地，五福临门图案，只是一面主色鲜红，一面主色墨绿，一看就知道是件贵重稀罕之物。

三小姐继续道：“我爹爹平时细心谨慎，用这帕子覆盖文书时总是红面朝上，绿面朝下。可前一阵子偶尔会发现帕子绿面朝上。刚开始爹爹还以为自己一时没有注意，盖反了，谁知昨日早朝回来，这绿面又是朝上，这一次我爹爹可是特别在意放置的。因此怀疑，一定是有人偷偷打开过匣子，看了文书。”

“那些文书可像是被人动过？”

“我爹爹说，那些文书放置的次序一丝不差。这或许说明那私看文书之人也是极为谨慎，可若果真如此，他又如何能够一而再地把帕子放反呢？爹爹难解其疑，因此才请杨叔叔过来勘问。”

“我看府上门禁甚严，不知平时能够自己进入这书房的还有几人？”

三小姐稍想了一下，才道：“只有三人。第一个是我爹爹的亲随徐庆，跟随爹爹已有二十几年，最是忠诚。今日他随爹爹进宫去了，不在家中。第二人就是这书房中的书僮，名叫平安。”说着抬眼看了看杨继宗，似有些不好意思，才又接道：

“爹爹原先一直用的书僮调墨，却是个赤龙会的细作，爹爹早已察觉却并没有说破。直到今年正月十六皇上复辟那晚，调墨自己走了，从此不见踪迹。我爹爹入阁后公事更加繁忙，书房中不能无人，因此由李贤阁老荐来了这个平安。他来家虽然时候不久，却是个极安分极妥帖的小孩。”

杨继宗回想起当日正是调墨和顺子来到宛平县叫自己去参加夺门之役，不觉也有些尴尬。

“第三个是专责洒扫的仆役，名叫徐忠，是家生的奴才。”

杨继宗拿着那块帕子看了半晌，才对三小姐说：“徐庆不在，咱们就先试探试探那两个人。要如此这般。”

三小姐当下让身边的小丫环叫作豆芽儿的出去叫人，不一会儿先把徐忠带了进来。

三小姐吩咐：“你把那边案子上的绿信封拿过来。”

那边案子上果然并排放着一红一绿两个信封，徐忠过去把左边一个拿过来，恭恭敬敬放在书案上。

“行了，你出去把平安叫进来。”

这平安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一脸稚气，进来后极谦恭地给三小姐和杨继宗施礼，然后也按照吩咐，把那边案子上左边的信封拿过来才退出门去。

屋里三小姐却有些惊讶。原来书案上放的那个信封却是个红色的，那边案子上的信封同样也是红的！

“三小姐可能不知，自古有一种疾病，叫做瞀视，患者会分不清某些颜色。所谓‘以黈为赤，以苍为玄’。这个平安应该就有此症，他分不清浓红墨绿之色。”

平安再被叫进来的时候，书房中气氛有些冷峻。三小姐声音不高，却不怒自威：“好你个平安，竟然通敌叛主，屡次偷看机密文书。不告诉你缘由谅你也不服。”

于是把杨继宗的考校分析对他说了一遍，“快说，你背后由谁指使，卧底在我家中要做什么？”

平安听了三小姐一番话，反倒把身子慢慢站直了，忽然哈哈笑道：“早听说新科进士杨继宗杨大老爷断案如有神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块薄薄的铜牌，啪地一声拍在书案上。

三小姐上前一看，那铜牌上字迹鲜明，写的竟是“锦衣卫试百户董超”！

“在下来贵府乃是公事，背后自是皇上所任。今日既然被杨老爷视破，也难再伺候老相爷了。还望三姑娘代我向阁老大人请安谢罪。”

说罢转身昂然而去，哪里还有半点谦恭稚嫩的样子。

在他身后，三小姐和杨继宗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欲知后事，且看《天顺三部曲》之二，《黑煞》。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电影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历史学家、作家。著有《赤龙》《大明亡国史：崇祯皇帝传》《庸人治国：大太监魏忠贤与明帝国的末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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