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是中国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创作的一部理论系统、结构严密、论述细致的文学理论专著,成书于公元501~502年间。它是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第一部有严密体系的、“体大而虑周”(章学诚《文史通义·诗话篇》)的文学理论专著。全书共10卷,50篇(原分上、下部,各25篇),以孔子美学思想为基础,兼采道家,认为道是文学的本源,圣人是文人学习的楷模,“经书”是文章的典范。把作家创作个性的形成归结为“才”、“气”、“学”、“习”四个方面。#国学#
谐讔:
芮良夫之诗云∶“自有肺肠,俾民卒狂。”夫心险如山,口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昔华元弃甲,城者发睅目之讴;臧纥丧师,国人造侏儒之歌;并嗤戏形貌,内怨为俳也。又蚕蟹鄙谚,狸首淫哇,苟可箴戒,载于礼典,故知谐辞讔言,亦无弃矣。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昔齐威酣乐,而淳于说甘酒;楚襄宴集,而宋玉赋好色。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及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但本体不雅,其流易弊。于是东方、枚皋,餔糟啜醨,无所匡正,而诋曼媟弄,故其自称“为赋,乃亦俳也,见视如倡”,亦有悔矣。至魏人因俳说以著笑书,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虽抃笑衽席,而无益时用矣。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辔;潘岳丑妇之属,束皙卖饼之类,尤而效之,盖以百数。魏晋滑稽,盛相驱扇,遂乃应瑒之鼻,方于盗削卵;张华之形,比乎握舂杵。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岂非溺者之妄笑,胥靡之狂歌欤?讔者,隐也。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昔还社求拯于楚师,喻眢井而称麦麹;叔仪乞粮于鲁人,歌珮玉而呼庚癸;伍举刺荆王以大鸟,齐客讥薛公以海鱼;庄姬托辞于龙尾,臧文谬书于羊裘。隐语之用,被于纪传。大者兴治济身,其次弼违晓惑。盖意生于权谲,而事出于机急,与夫谐辞,可相表里者也。汉世《隐书》,十有八篇,歆、固编文,录之赋末。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而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或体目文字,或图象品物,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荀卿《蚕赋》,已兆其体。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高贵乡公,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观夫古之为隐,理周要务,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忭笑哉!然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小说,盖稗官所采,以广视听。若效而不已,则髡朔之入室,旃孟之石交乎?赞曰∶古之嘲隐,振危释惫。虽有丝麻,无弃菅蒯。会义适时,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
【译】相传为芮良夫的《桑柔》诗里说:“昏君自有歹心肠,逼得百姓要发狂。”国君的心比高山还险恶,人民群众的嘴却像江河那么难于堵塞;群众怨恨的心情各不相同,他们嘲笑讽刺的话也是各种各样的。从前宋国华元为郑国所败,筑城的人就作“睅其目”的歌来嘲笑他;鲁国臧纥为邾国所败,鲁国人就作“侏儒侏儒”的歌来讽刺他。这些都是从两人的外貌来嘲讽,是由于内心有了怨恨而通过戏谑的方式表达出来。此外,如成地的人用“蚕则绩而蟹有匡”的谣谚,来批评不给哥哥穿孝的弟弟;孔子的朋友原壤在母丧中唱出“狸首之斑然”这种不严肃的歌谣。这些例子都是因为有教育别人的作用,所以就记载在《礼记》里面。由此可见,“谐”和“隐”是不应该被忽视的。“谐”的意义和“皆”相近,是一种语言浅显,适合于一般人,大家听了会发笑的作品。战国时齐威王过度地饮酒作乐,淳于髡就用喝酒的坏处来说服他;楚襄王常常召集宴会,宋玉就写《登徒子好色赋》来讽刺他。这些都是存心婉讽对方,颇有可取之处。还有秦代优旃谏阻二世在城墙上涂漆,楚国优孟谏阻庄王厚葬他的爱马:这些都是用曲曲折折加以修饰的话,来阻止昏君暴主的倒行逆施。所以司马迁写《史记》,就编入《滑稽列传》;因为他们的话虽然不太正常,但用意还是很好的。
不过这类事情本身不是正面直说,所以其末流很容易出毛病。如汉代东方朔、枚皋等人,不过在朝廷里混饭吃,并不能纠正统治者的错误,仅仅是说些俏皮话,给人开开心而已。所以他们自己也说,“写赋只能嘲弄,结果被当做倡优看待。”可见他们也有点后悔了。后来曹丕搜集谐谈,编成《笑书》。吴国薛综善于在筵席上说笑话,虽能娱乐在座的人,不过对当时政事并无好处。可是后来的文人,却常常绕道到这种写作中来。如潘岳的《丑妇》、束皙的《卖饼》等等,明知故犯地来学写这种作品的,不下百余人。到魏晋时期,讲滑稽话的风气很盛行;于是有人嘲笑应玚的鼻子好像被削的蛋,有人嘲笑张华的外貌好像舂槌等,都是些无聊的话,有损于谐辞的意义。这不等于落水的人还在笑,犯罪的人还唱歌吗?“讔”的意义就是隐藏,用隐约的言辞来暗藏某种意义,用曲折的譬喻来暗指某件事物。从前萧国还无社向楚国大夫求救,用“废井”和“麦鞠”做隐喻;吴国申叔仪向鲁军借粮,用“佩玉”为歌辞,以“庚癸”为呼号;楚国伍举用三年不飞不鸣的“大鸟”做比喻,来讽刺楚庄王;齐国有人讲海同鱼的关系,来讽谏薛公;楚国的庄姬用无尾的龙,来启发襄王注意后嗣;鲁国臧文仲假托“羊裘”等话,来暗示准备应付齐国的进攻。
这些讔语的作用,都记载在史书里面;大的可以振兴政治,并且有助于自身的显达;其次也可纠正某些错误,让迷惑的人明白过来。它们的用意虽然产生于权变狡诡,但常常是出于某种机要迫切的事情。讔语和谐辞,是可以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的。汉代的《隐书》有十八篇,刘歆和班国编目录的时候,把它们附在赋的后面。从前楚庄王和齐威王都喜爱讔语。东方朔在这方面更是擅长;不过他常常用怪话来开玩笑,对于匡正过失毫无补益。从魏代以后,倡优不为人所喜爱,所以士大夫们就把讔语变为谜语。所谓“谜”,就是用改头换面的词句来迷糊对方。有的是离文拆字,有的是刻划事物的形状;常常是用小聪明来卖弄才思,凭肤浅的见解来夸耀文辞。其实在内容方面应婉转而正确,在文辞方面应该含蓄而恰切。从前荀卿的《赋篇》已开了端,到曹丕、曹植弟兄俩,便写得更为精练而周密;曹髦广泛地描绘事物,虽然有点小巧,可是并没有大的用处。试看古代的讔语,其中的道理都与重要事务有关,哪能像儿童的游戏,只是拍腿称快呢?文章中的谐辞讔语,就像各种学派中的小说一派。这种作品由低级官吏收集起来,可以使人扩大眼界,多知道些事理;如果不断学习这些,就可成为淳于髡等人的高徒、优旃等人的知友了。总结:古代的谐辞讔语,可以挽救危机,解除困难。即使有了丝和麻,也不应抛弃野草。谐讔合于大义而又用在恰当的时机,那是很有讽谏作用的。如果仅仅是游戏滑稽,那就是很不好的谐讔了。
史传:
开辟草昧,岁纪绵邈,居今识古,其载籍乎?轩辕之世,史有苍颉,主文之职,其来久矣。《曲礼》曰∶“史载笔。”史者,使也。执笔左右,使之记也。古者左史记事者,右史记言者。言经则《尚书》,事经则《春秋》也。唐虞流于典谟,商夏被于诰誓。洎周命维新,姬公定法,三正以班历,贯四时以联事。诸侯建邦,各有国史,彰善瘅恶,树之风声。自平王微弱,政不及雅,宪章散紊,彝伦攸斁。昔者夫子闵王道之缺,伤斯文之坠,静居以叹凤,临衢而泣麟,于是就太师以正《雅》、《颂》,因鲁史以修《春秋》。举得失以表黜陟,征存亡以表劝戒;褒见一字,贵逾轩冕;贬在片言,诛深斧钺。然睿智幽隐,经文婉约,丘明同时,实得微言。乃原始要终,创为传体。传者,转也;转受经旨,以授于后,实圣文之羽翮,记籍之冠冕也。及至纵横之世,史职犹存。秦并七王,而战国有策。盖录而弗叙,故即简而为名也。汉灭嬴项,武功积年。陆贾稽古,作《楚汉春秋》。爰及太史谈,世惟执简,子长继志,甄序帝勣。比尧称典,则位杂中贤;法孔题经,则文非玄圣。故取式《吕览》,通号曰纪。纪纲之号,亦宏称也。故《本纪》以述皇王,《列传》以总侯伯,《八书》以铺政体,《十表》以谱年爵,虽殊古式,而得事序焉。
尔其实录无隐之旨,博雅弘辩之才,爱奇反经之尤,条例踳落之失,叔皮论之详矣。及班固述汉,因循前业,观司马迁之辞,思实过半。其《十志》该富,赞序弘丽,儒雅彬彬,信有遗味。至于宗经矩圣之典,端绪丰赡之功,遗亲攘美之罪,征贿鬻笔之愆,公理辨之究矣。观夫左氏缀事,附经间出,于文为约,而氏族难明。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述者宗焉。及孝惠委机,吕后摄政,班史立纪,违经失实,何则?庖牺以来,未闻女帝者也。汉运所致,难为后法。牝鸡无晨,武王首誓;妇无与国,齐桓著盟;宣后乱秦,吕氏危汉:岂唯政事难假,亦名号宜慎矣。张衡司史,而惑同迁固,元平二后,欲为立纪,谬亦甚矣。寻子弘虽伪,要当孝惠之嗣;孺子诚微,实继平帝之体;二子可纪,何有于二后哉?至于《后汉》纪传,发源《东观》。袁张所制,偏驳不伦;薛谢之作,疏谬少信。若司马彪之详实,华峤之准当,则其冠也。及魏代三雄,记传互出。《阳秋》、《魏略》之属,《江表》、《吴录》之类。或激荡难征,或疏阔寡要。唯陈寿《三志》,文质辨洽,荀张比之于迁固,非妄誉也。至于晋代之书,系乎著作。陆机肇始而未备,王韶续末而不终,干宝述《纪》,以审正得序;孙盛《阳秋》,以约举为能。按《春秋经传》,举例发凡;自《史》、《汉》以下,莫有准的。
至邓粲《晋纪》,始立条例。又摆落汉魏,宪章殷周,虽湘川曲学,亦有心典谟。及安国立例,乃邓氏之规焉。原夫载籍之作也,必贯乎百氏,被之千载,表征盛衰,殷鉴兴废,使一代之制,共日月而长存,王霸之迹,并天地而久大。是以在汉之初,史职为盛。郡国文计,先集太史之府,欲其详悉于体国也。阅石室,启金匮,裂帛,检残竹,欲其博练于稽古也。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然后诠评昭整,苛滥不作矣。然纪传为式,编年缀事,文非泛论,按实而书。岁远则同异难密,事积则起讫易疏,斯固总会之为难也。或有同归一事,而数人分功,两记则失于复重,偏举则病于不周,此又铨配之未易也。故张衡摘史班之舛滥,傅玄讥《后汉》之尤烦,皆此类也。若夫追述远代,代远多伪。公羊高云“传闻异辞”,荀况称“录远详近”,盖文疑则阙,贵信史也。然俗皆爱奇,莫顾实理。传闻而欲伟其事,录远而欲详其迹。于是弃同即异,穿凿傍说,旧史所无,我书则传。此讹滥之本源,而述远之巨蠹也。至于记编同时,时同多诡,虽定、哀微辞,而世情利害。勋荣之家,虽庸夫而尽饰;迍败之士,虽令德而嗤埋,吹霜煦露,寒暑笔端,此又同时之枉,可为叹息者也!故述远则诬矫如彼,记近则回邪如此,析理居正,唯素心乎!若乃尊贤隐讳,固尼父之圣旨,盖纤瑕不能玷瑾瑜也;奸慝惩戒,实良史之直笔,农夫见莠,其必锄也:若斯之科,亦万代一准焉。至于寻繁领杂之术,务信弃奇之要,明白头讫之序,品酌事例之条,晓其大纲,则众理可贯。然史之为任,乃弥纶一代,负海内之责,而赢是非之尤。秉笔荷担,莫此之劳。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赞曰∶史肇轩黄,体备周孔。世历斯编,善恶偕总。腾褒裁贬,万古魂动。辞宗邱明,直归南董。
【译】从开天辟地到现在可谓历史久远,而今天的人能知道古代,依靠的就是历史书籍。黄帝时代,有史官仓颉负责记录历史,可见史籍渊源久远。《礼记·曲礼》记载:“史官带着笔。”史就是史。他们拿着笔,做好记录。古代左史记录时事,右史记录言辞。记录言语的经典是《尚书》,记录时事的经典是《春秋》。《尚书》的《尧典》《皋陶谟》记录了尧舜时期的历史,《尚书》的《甘誓》《汤诰》记录了夏商时代的历史。到了周朝文王、武王时期,政务革新,周公制定法典,推算过往朝代的历法排列历史顺序,贯穿四季联系各种事情来统一记事,省称春秋。每一个诸侯国都有自己的国史,表彰善事抨击恶事,树立良好风气。自从周平王势力衰退,法制才开始散乱,伦理也开始败坏。昔日孔子担忧王道失落,悲伤于文明崩坏,幽静独居感叹没有凤凰到来,临街看到麒麟也会悲泣。于是孔子请教乐官订正《雅》《颂》的音乐,借鲁国历史修改《春秋》。举出实例得失表达赞美,印证国家存亡为标准来劝诫;一个字的褒奖,比做官显贵还要难得;只言片语的贬斥,比身受刀斧还要痛苦。《春秋》意义深远,用字简练。左丘明在同一个时代,就领略了孔子的微言大义,对每一件事情都全面系统地探讨,而创作了《春秋左氏传》。
“传”是转的意思,转述《春秋》的用意,转授给后代,它实在是《春秋》的辅助文献,历史中极为难得的记事文章。战国时代,依然保留史官。秦始皇统一七国,而七国的历史简册都有保存。这些简册只是收录了战国策士的言行,所以名为《战国策》。刘邦战胜嬴政和项羽,累积了多年的武勋和战功,而陆贾就效法古代,创作了《楚汉春秋》。汉代史官司马谈,世代手执简册作史。司马迁继承父亲遗志,甄别历代帝王功勋。如果与《尚书·舜典》中的记载作比较,帝王都不算圣明;如果效法孔子《吕氏春秋》,那么《史记》并非圣贤之作。所以取法《吕览》,把记录帝王的历史通通号称“纪”。“纪”是提纲的名号,也是包举一切的称号。所以司马迁叙述帝王时用“本纪”,记录公侯用“世家”,记录卿士用“列传”,记叙社会政治问题用“八书”,记录年代和爵位用“十表”。虽然与传统编史方法不同,却能很好地攥住记叙史实的条例。至于《史记》一书注重写实,学识丰富而广博诡辩,爱好奇异与儒家相悖,体式不统一等问题,在班彪对《史记》的评议里可以详细看到。到班固编写《汉书》,继承了前代史家的事业,特别是从司马迁的《史记》中,得益更多。《汉书》的“十志”相当丰富,言辞序言写得弘丽,的确文质彬彬,意味深厚。
至于学习儒家圣人和经书的典雅,条理清楚、内容丰富的功绩,抛开班彪之名而窃取其成就的罪过,接受贿赂而编写历史的错误等,仲长统已讲得很详细了。从《左传》的记事上看,它依附《春秋》,偶尔记叙到一些史实,在文字上比较简约,对某些历史人物就很难做具体记载。《史记》中的各个列传,才分别对历史人物做了详细记载,从而便于观览,这是后继者所取法的。至于汉惠帝死后,吕后代理执政,《史记》、《汉书》中便都为吕后立本纪,这是违反常理而有失忠实的。为什么这样说呢?自从伏羲皇帝以来,就未听说过有女子做皇帝。汉代的这种遭遇,难以成为后代的法式。“母鸡不晨鸣”,这是周公的诗词中早就讲过的;不允许女子参与国事,齐桓公也这样写在盟文中。从前宣太后扰乱秦国,吕后使汉王朝发生危险;岂知国家大事难以交代,并且要慎重对待名号的问题。张衡在从事历史工作时,也和司马迁、班固同样糊涂,竟主张为汉元帝皇后写本纪,也是够荒谬的了。按理说,惠帝的儿子刘弘虽然是假冒皇后之子,但总是惠帝的后嗣;孺子刘婴虽然年幼,但他才正是汉平帝的继位者。刘弘、刘婴两人应立本纪,哪有给吕后、元帝后立本纪之理呢?东汉的史书,开始于《东观汉纪》。后来袁山松的《后汉书》、张莹的《后汉南纪》,都写得偏颇杂乱,违反伦常。
薛莹的《后汉纪》、谢承的《后汉书》,都写得粗疏谬误,很不可信。如像司马彪的《续汉书》,详细而真实,华峤的《后汉书》,准确而恰当,就可算是东汉史中写得最好的了。《后汉》纪传发源于《东观》,袁山松的《后汉书》与张莹的《后汉南记》,都非常驳杂而不合史法。吴国薛莹的《后汉记》和谢承的《后汉书》,疏漏颇多,真实性差。司马彪的著作翔实,华峤的著作准确,都是史书中的好作品。而先后撰述的魏代三国记传,例如孙盛的《魏氏阳秋》,鱼豢的《魏略》,虞溥的《江表传》,张勃的《吴录》,有的浮夸虚设,有的疏漏无纲,只有陈寿的《三国志》堪称绝伦,荀勖和张华把他比作司马迁和班固,并不过分。晋代的史书,由著作郎掌管。西晋陆机作《三祖纪》但没有完成,南朝王韶续写《晋纪》也没有全结束。干宝著的《晋纪》精审正确,孙盛作的《晋阳秋》简明扼要。看《春秋传经》,都能举出例子;从《史记》《汉书》之后,也就没有可以作为范例的了。东晋邓粲的《晋纪》才又出现了条例,他摆脱汉魏时期的影响,学习殷、周时代的《尚书》,虽然他偏居湘江,但的确有心做好文章,《晋阳秋》订立的条例,就是邓粲设立的规矩。想把史书写好,必须贯通百家,让书流传千古,表明所记录的兴衰,作为后世国家兴亡的借鉴,使一个时代的制度,同日月一样长久地存在下去,王道和霸道的故事也与天地一样流传。
所以在汉代初期,史官是非常被看重的。国内各个郡的文献,先集中到太史的府中,让其详细了解国家的体制状况。另外史官还必须阅读历史,研究残存的书卷。史官需要了解古代历史,确立当代书写的立意和规范,选择合适的言语,依靠经书作为准则。对君王是否劝告或者警示,应当以圣贤的思想作为依照。然后,完整明晰地评论史料,才不会出现不恰当的评述。然而本纪和列传的样式,有编年体缀事的问题,但其文章不泛泛而谈,而是按照现实书写。只是因为时间久远,传承的过程中无法十分紧密贴切,积累了很多历史事实,而事件始末则可能有疏漏,这就是总汇史料撰述史书的困难。有时候一件事和两个人有关,同时记载难免有重复,而只写在一个人的纪传中又不够周全,这也是编排资料的不易。所以张衡说司马迁的《史记》和班固的《汉书》有错误,傅玄讥笑《后汉书》冗杂,其实都是这些问题所在。如果追述很久以前的历史,年代愈远,不可靠的就愈多。战国时的公羊高曾说:“传闻的东西往往各异其辞。”荀况则说:“远的从略,近的从详。”凡是有疑问的地方宁可暂缺不写,这是由于史书以真实可信为贵。可是一般人都有点好奇,不顾“按实而书”的原则。听到点传闻就想大写特写,对遥远的事情却想做详细描写;于是抛开共同一致的而追求奇异的,牵强附会,生拉硬扯;过去的史书上从未记载的东西,竟写在自己的书中。
这就是史书错乱不实的根源,是追述远代历史的大害。至于编写当代的历史,却正因同时而往往是虚假的。虽然孔子在《春秋》中,对和他同时的鲁定公、鲁哀公的不当之处,也有委婉的讽刺,但一般的世态人情,就很难超脱当时的利害。对功勋荣显的贵族,即使是平庸无能的人,也要全加粉饰;对遭受困顿不幸的人,虽然有美好的品德也常常加以嗤笑。任意褒贬,形之笔端,这又是歪曲同时史实而令人叹息的事情。所以,记述远的是那样虚假,记载近的也如此歪曲,能够把事理剖析明白而记叙得当的,就只有左丘明了吧!至于对尊长或圣贤有所隐讳,固然是孔子的圣意;因为细微的缺点不能影响整个品德高尚的人,而对坏人坏事进行批评警戒,那正是优秀史家应有的直笔;这就正如农夫见到野草,必然要把它锄掉。这种精神,也是万代必遵的共同准则。至于从繁杂的事件中,抽出纲要来统领全史的方法;力求真实可信,排除奇闻异说的要领;明白交代起头结尾的顺序;斟酌品评人事的原则;能够掌握这个大纲,编写史书的各种道理就都可贯通了。但史家的使命,负担着综述一代史实,要对全国负责的重任,不能不常常受到各种各样的指责。一切写作任务,没有比这更费力的。司马迁和班固已是精通史学了,他们的史书尚且屡遭后人诋毁,如果随意乱写,记述不当,这就很危险了!总结:史官开始于轩辕黄帝,史书完备于周公孔子。对世代经历的事编成历史,无论好人坏人都总括其中。史书上传以褒扬,断以贬辞,长期使人惊心动魄。文辞方面应学习左丘明,记事方面要像南史氏和董狐那样正直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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