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从西周末年的公元前840年写起，一直写到秦统一六国的公元前221年，时间跨度长达600余载。

全书洋洋洒洒108回，70余万字，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幅恢弘壮阔、浓墨重彩的历史画卷，演绎了一曲曲跌宕起伏、大开大合的民族交响，描摹了一个个乖张多舛、生动鲜活的生命形态。

春秋群雄起，战国一秦收。也许正是有了这数百年的混乱纷争，才有了中国历史上最彻底的精神大解放，最激烈的思想大碰撞，最深远的文化大繁荣。春秋战国，中华民族历史长河中一朵最瑰丽的浪花……

话说周襄王受朝已毕，欲返洛阳。众诸侯送襄王出河阳之境，就命先蔑押送卫侯于京师。时卫成公有微疾，晋文公使随行医衍（医官），与卫侯同行，假以（借着）视疾为名，实使之鸩杀卫侯（暗中已指使其以鸩酒毒杀卫成公），以泄胸中之忿：“若不用心，必死无赦！”又吩咐先蔑：“作急在意（时刻高度关注此事），了事之日，一同医衍回话（与医官共同回话）。”

襄王行后，众诸侯未散，晋文公曰：“寡人奉天子之命，得专征伐。今许（国之）人一心事（奉）楚（国），不通中国（不与中原诸侯相通）。（周）王驾再临，诸君趋走不暇（咱们在座的各位国君急急相赶，朝觐不暇），（而）颍阳密迩（近在咫尺。春秋时许国都邑，在今河南许昌以东），（却）置若不闻，怠慢莫甚。（吾）愿偕诸君问罪于许（国）。”众诸侯皆曰：“敬从君命。”时（以）晋侯（文公）为主，齐、宋、鲁、蔡、陈、秦、莒、邾八国诸侯，皆率车徒听命，一齐向颍阳进发。只有郑文公捷，原是楚王姻党（姻亲党羽），惧晋来附（因惧怕晋国才来附会），见晋文公处置曹、卫（两国国君）太过，心中（多）有不平之意，思想：“晋侯出亡之时，自家也曾失礼于他，看他亲口许复曹、卫（看他虽然亲口答应曹、卫两国复国），兀自（却始终）不肯放手。如此怀恨，未必便忘情于郑也（未必就能饶过我们郑国）。不如且留（下）楚国一路，做个退步，后来患难之时，也有个依靠。”上卿叔詹见郑伯踌躇，似有背晋之意，遂进谏曰：“晋幸辱收郑矣（今日能让晋国勉强接纳这已是郑国的幸运了），君勿贰也（国君千万不敢再有背离之心），贰且获罪不赦（再若背离其罪不赦啊）！”郑伯不听，使人扬言：“国中有疫。”托言祈祷，遂辞晋（文公）先归，（并）阴使人（暗中派人）通款于楚（国）曰：“晋侯恶许之昵就上国也（晋侯重耳十分痛恨许国通好事奉你们楚国），驱率诸侯，将问罪（许国）焉。寡君（敬）畏上国（你们楚国）之威，不敢从兵，敢告（特此禀告）。”许人（许国国君）闻有诸侯之兵，亦遣人告急于楚（国）。楚成王曰：“吾兵新败，勿与晋争。俟其厌兵之后（等到其厌战疲惫后），而求成焉（再求和请平）。”遂不救许（不再出兵搭救许国）。（于是九路）诸侯之兵，围了（个）颍阳，水泄不漏，（铁桶一般）。

时曹共公（姬）襄，尚羁（押于）五鹿城中，不见晋侯赦令，欲求能言之人，往说晋侯。小臣侯獳（rú），请携重赂以行，曹共公许之。侯獳闻诸侯在许（尚在许国），（便）径至颍阳，欲求见晋文公。适文公以积劳之故（正赶上晋文公因积劳之故），因染寒疾（而染风寒之症），梦有衣冠之鬼，向文公求食，叱之而退。病势愈加，卧不能起，方召太卜郭偃，占问吉凶。侯獳遂以金帛一车，致于郭偃，告之以情，使借（让其假借）鬼神之事，为曹（国）求解，须如此恁般进言。郭偃受其贿嘱，许（答应）为（其）讲解。既见，晋侯示之以梦。布卦得“天泽”之象（兑下乾上为《履》卦），阴变为阳。（郭）偃献繇（zhòu，占卜的文辞）于文公，其词曰：

阴极生阳，蛰虫开张（蛰虫萌动，万物复苏）；大赦天下，钟鼓堂堂。

（晋）文公问曰：“何谓也？”郭偃对曰：“以卦（象）合之于梦，必有失祀（失祀丧国）之鬼神，求赦于君也（向国君祈求赦免）。”文公曰：“寡人于（国家祭）祀（之）事，有举无废。且鬼神何罪（且是哪路鬼神有罪），而求赦耶？”（郭）偃曰：“以臣之愚度之（以臣之愚见分析），其曹乎（是不是曹国呢）？曹叔振铎（曹国始封君，周文王第六子），文之昭也（文王二世血脉，居宗庙之左为昭）。晋先君唐叔（晋国始封君唐叔虞），武之穆也（武王之嫡子，居宗庙之右为穆）。昔齐桓公为会（为诸侯霸主），而封邢、卫异姓之国（而再造邢、卫两个异姓之国）。今君为会（今日国君为诸侯霸主），而（却要）灭曹、卫同姓之国，况二国已蒙许复矣（何况国君已恩准允许复国）。践土之盟，君复卫而不复曹，同罪异罚，振铎失祀（曹国先君失去祭祀之人），其见（xiàn）梦不亦宜乎（其托梦以祈国君不是很正常吗）？君若（准）复曹伯，以安（曹国先君）振铎之灵，布宽仁之令，享钟鼓之乐，又何疾之足患（又有何种疾患可让国君担忧的呢）？”

这一席话，说得文公心下豁然，觉病势顿去其半。即日遣人召曹伯（姬）襄于五鹿，使（其）复归本国为君，所畀（bì，送）宋国田土，亦吐还之。曹伯（姬）襄得释，如笼鸟得翔于霄汉，槛猿复升于林木，即统（领）本国之兵，趋至颍阳，面谢晋侯复国之恩，遂协助众诸侯围（攻）许（国）。（晋）文公病亦渐愈。许僖公见楚（国）救（兵）不至，乃面缚衔璧（两手反绑，口衔玉璧），向（前往）晋军（营）中乞降，大出金帛犒军。（晋）文公乃与诸侯解围而去。

秦穆公临别，与晋文公相约：“异日若有军旅之事，秦兵出，晋必助之；晋兵出，秦亦助之。彼此同心协力，不得坐视。”二君相约已定，各自分路。晋文公在半途，闻郑国遣使复通款于楚（国），勃然大怒，便欲移兵伐郑。赵衰谏曰：“君玉体乍平，未可习劳，且士卒久敝（长时奔劳，兵甲破损），诸侯皆散，不如且归，休息一年，而后图之。”文公乃归。

话分两头。再表周襄王回至京师，群臣谒见称贺（已）毕。先蔑稽首，致晋侯之命，乞以（将）卫侯（交）付司寇（处置）。时（值）周公阅为太宰（执）秉（朝）政，（周公）阅请羁（押）卫侯于馆舍，听其修省（让其修行反省）。襄王曰：“置大狱太重，舍公馆太轻（拘押于馆舍又太轻）。”乃于民间（寻得）空房，别立囚室而幽之。襄王本欲保全卫侯（姬郑性命），只因晋文公十分忿恨，又有先蔑监押，恐拂其意，故幽之别室，名为囚禁，实（为）宽之也。宁俞紧随其君，寝处必偕，一步不离，凡饮食之类，必亲（自）尝过，方才进用。先蔑催促医衍数次，奈宁俞防范甚密，无处下手。医衍没奈何，只得以实情告于宁俞曰：“晋君之强明（强悍精明），子（先生）所知也。有犯必诛，有怨必报。（医）衍之此行，实奉命用鸩（毒杀卫侯性命），不然，衍且得罪（我自己将是罪责难免）。衍将为脱死之计（我现在也是急于寻求免死之计），子勿与知可也（恳请先生一定告知我如何是好啊）！”宁俞附耳言曰：“子既剖腹心以教我（您既然能对我倾尽掏心之言），敢不曲为子谋乎（我又咋敢不为先生尽心而谋呢）？子之君老矣（您的国君老谋深算），远于人谋（远远超过正常人的智慧），而近于鬼谋（已几乎与鬼谋相近了）。

近闻曹君获宥，特以巫史一言（主要是因为巫史郭偃的一句卜言），子若薄其鸩以进（您若以微量鸩毒而进），而托言（于）鬼神，（晋国国）君必不罪（您）。寡君当有薄献（我们国君也一定有薄礼敬献与您）。”医衍会意而去。宁俞假以卫侯之命，向（医）衍取药酒疗疾，因（同时如约）密致宝玉一函（盒）。（医）衍（遂报）告先蔑曰：“卫侯死期至矣！”遂调鸩（酒）于瓯以进，（实则）用毒甚少，（加）杂他药以乱其色。宁俞请尝，（医）衍佯（装）不许，强逼卫侯而灌之。才灌下两三口，（医）衍（却）张目仰看庭中，忽然大叫倒地，口吐鲜血，不省人事，仆瓯于地（药罐倒跌于地），鸩酒狼藉。宁俞故意大惊小怪，命左右将太医扶起。半晌方苏，问其缘故，衍言：“方灌酒（之）时，忽见一神人，身长丈余，头大如斛，装束威严，自天而下，直入室中，言：‘奉唐叔之命，来救卫侯。’遂用金锤，击落酒瓯，使我魂魄俱丧也！”卫侯自言所见，与衍相同。宁俞佯怒曰：“汝原来用毒以害吾君，若非神人相救，几不免矣。我与汝义不俱生！”即奋臂欲与（医）衍（撕）斗，左右为之劝解。先蔑闻其事，亦飞驾来视，谓宁俞曰：“汝君既获神祐，后禄未艾，蔑当复于寡君。”卫侯服鸩，又薄又少，以此受毒不深，略略患病，随即痊安。先蔑与医衍还晋，将此事回复文公。文公信以为然，（遂）赦医衍不诛。史臣有诗云：

鸩酒何名毒卫侯，漫教医衍碎磁瓯。文公怒气虽如火，怎脱今朝宁武（宁俞）谋？

却说鲁僖公原与卫（国）世相亲睦，闻得医衍进鸩不死，晋文公不加责罪，乃问于臧孙辰曰：“卫侯尚可复乎？”辰对曰：“可复。”僖公曰：“何以见之？”（臧孙）辰对曰：“凡五刑（春秋之时五刑为甲兵、斧钺、刀锯、钻笮、鞭扑）之用，大者甲兵斧钺，次者刀锯钻笮（zuó，通凿），最下鞭扑。或陈之原野（或将尸体抛之荒野），或肆之市朝（或者曝尸于闹市），与百姓共明其罪（让百姓尽知其罪）。（而）今晋侯（对）于卫（侯姬郑），不用刑（罚）而（以）私鸩焉。（暗杀失败后）又不诛（杀）医衍，是讳杀卫侯之名也（主要是不愿落下诛杀卫侯姬郑之名）。卫侯不死，其能老于周乎（周王和晋侯能让其长期困于成周吗）？若有诸侯（出面）请之，晋（侯）必赦（免于）卫。卫侯复国，必益亲于鲁（一定会更加亲近鲁国），诸侯谁不诵鲁之高义（到时又有哪个诸侯不赞诵鲁国的高风和担当呢）？”（鲁）僖公大悦，使臧孙辰先以白璧十双，献于周襄王，为卫（侯）求解。襄王曰：“此（乃）晋侯之意也。若晋（文公）无后言（没有其他话说），朕何恶于卫君（朕又有啥和卫侯过不去的呢）？”（臧孙）辰对曰：“寡君将使辰哀请于晋（侯），然非（然而若非）天王有命，下臣不敢自往。”襄王受了白璧，明是依允之意。臧孙辰随（后赶）到晋国，见了文公，亦以白璧十双为献，曰：“寡君与卫（侯），兄弟也，卫侯得罪君侯，寡君不遑宁处（寡君亦是惶恐而不能安处）。今闻（国）君已释曹伯，寡君愿以不腆之赋，为卫君赎罪。”文公曰：“卫侯已在京师，（现在是）王之罪人，寡人何得自专乎（寡人哪能自我做主呢）？”臧孙辰曰：“君侯代天子以令诸侯，君侯如释其罪，虽王命又何殊也（这与王命又有什么区别呢）？”先蔑进曰：“鲁（国）亲于卫（国），（国）君为鲁（国）而释卫（侯），（鲁、卫）二国交亲，（再共同）以附于晋（国），君何不利焉（这岂不是国君一举两得之利啊）？”（晋）文公许之，即命先蔑再同臧孙辰如周，共请于襄王。乃释卫成公之囚，放之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