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老底子每天呈送精彩文章一组
打开尘封的记忆,寻觅往昔的岁月
叙老底子事忆老底子人
诉老底子情
《光绪上海县续志》
是一部伪书名
——兼谈薛理勇著述中的引书之误
黄俊飞
薛理勇先生是研究上海历史文化的专家,多年来著述颇丰。他的新说老上海丛书旁征博引,史料丰富,几年前甫读其书,深为折服。但也能发现一些差错之处,如其常常引用一部叫作《光绪上海县续志》的书即是一例。最近,见其新文误者依旧,由是举证以正之。
一
外证:上海地方文献史料无《光绪上海县续志》记载
薛理勇先生笔下的《光绪上海县续志》,就是在光绪年间编纂的上海县续志,薛先生也有写作“光绪《上海县续志》”。但我们查阅下前人留下的文献史料,就会发现薛笔下的这部《光绪上海县续志》根本就不存在。
上海县建立于元朝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上海县地方志的修纂则肇始于明朝洪武三年(1370年),由当时的上海县训导顾彧编纂了第一部上海方志,即后世称谓的《洪武上海县志稿》。尔后,至民国初期的5百余年间,上海县地方志书前后又重修过十二次。这些志书今俱可考,据《上海方志资料考录》(上海书店1987年版)著录有:《洪武上海县志稿》(今已佚)、《弘治上海志》、《嘉靖上海县志》、《嘉靖上海县志稿》(今已佚)、《万历上海县志》、《康熙上海县志》、《乾隆(十五年)上海县志》、《乾隆(四十九年)上海县志》、《嘉庆上海县志》、《咸丰上海县志稿》(今已佚)、《同治上海县志》、《民国上海县续志》、《民国上海县志》等共有十三种之多,其中并没有一部叫《光绪上海县续志》的。
其次,再以《民国上海县续志》为证。该书于民国元年(1912年)发端,经筹备、采访、编纂、修润、校缮、制板,到民国七年(1918年)刊印,定名《上海县续志》,现在一般称之为《民国上海县续志》。我们从修纂是书的发轫缘起,也可证明没有光绪年编纂县志一说。
《民国上海县续志》1918年上海南园刻本书影 (来自网络)
1911年上海光复后,原藏于文庙尊经阁的《同治上海县志》雕版已遭毁没无存,当时的社会政体也已发生了彻底的变革,为了能保存有清一代上海地方之史实,县民政长吴馨在1912年11月提出了续修上海县志的议案。11月30日,经县议事会讨论后立即形成了议决案,有曰:
······《上海县志》成于前清同治十年,迄今垂四十年。时局之变,波谲云诡;大势所趋,风驰电闪。以言乎士,则科举废,学校兴矣。以言乎农,则棉产旺,土布滞矣。以言乎工,则奇技出,窳器除矣。以言乎商,则外货集,商战危矣。以及疆域、户口、风教、民情,其间不无改革多所变更。此县志之宜增修者一也。且此项县志版藏尊经阁,光复后毁没无存。枣棃既佚,鲁亥堪虑。蒐讨典文,当今急务。此县志之宜增修者二也。惟兹事体大,必须采访调查及时预备,方可着笔。兹从同治十年以后,民国成立以前为之继续修纂。体例仍其旧,以结束前清时代之县志。······(《民国上海县续志》“卷末”《元年十一月三十日县议事会议决案》)
议事会以《同治上海县志》自清同治十年刊刻后,至今已逾四十余年。鉴于时局之变,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各方面都发生了变革,不免有虑文献之散佚、鲁亥之讹误,所以采访典籍文献,继续修纂县志成了当今之急务。由是,议事会断决续修上海县志,俢志年限上起清同治十年,下迄宣统三年。由于是继《同治上海县志》而续修,所以在体例上亦仍依其旧,增其无,补其阙,以完成有清一代的上海县最后一部地方志书。
《同治上海县志》刊印于同治十年,即1871年。以后经光绪(1875年-1908年)、宣统(1909年-1912年)至1912年民国成立,正逾四十年。从议事会的决议案中我们可以设想,如果真有那么一部《光绪上海县续志》,该决议案就不会有同治十年“迄今垂四十年”的这种说法。更不可能将俢志的年限上溯至同治十年,而是应该于光绪年间修纂志书后的某一年为起始。
《民国上海县续志》卷首洪锡范《上海县续志弁文》书影
我们再来读下洪锡范为《民国上海县续志》所作的《弁文》,文章开场就详尽叙述了历朝修纂上海方志至要者:
“上海县志创于明洪武间顾彧,成于宏(弘)治间郭经,终明之世重修者再。清代则康熙、乾隆、嘉庆三朝重修者四,道光、咸丰闻东南多故,未遑斯事。同治初削平大乱,邑士大夫搜集文献,乃有同治上海县志,今距同治又数十年矣。”(《民国上海县续志》卷首)
其中说同治初朝廷平定了太平天国之乱后,本邑士绅们搜集文献重修了县志。“今距同治又数十年矣”,这里透露的意思我们应该也能理解,就是在同治以后的几十年中修纂县志处于停顿时期。
从上,我们得到的一个重要信息就是在同治十年《上海县志》刊刻印行以后的四十余年间,上海本邑再也没有县志的修纂之举。
02
内证:直接引文及书影皆出自《民国上海县续志》
1.以《老上海浦塘泾浜》举例
在薛文中,引用《光绪上海县续志》的文字实际上全部出自《民国上海县续志》。现以《老上海浦塘泾浜》(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8月版)一书为例,书中引用《光绪上海县续志》的文字有十余处,除了概述性的表述引用外,我们将其中直接引用的文字与《民国上海县续志》作一对照:
(1)薛文《发现“沪渎垒”》
“
“《光绪上海县续志》中讲:
凡老闸以西,淞北各图全隶江桥,独二十七保十一图,宣统自治隶新闸。”(《老上海浦塘泾浜》第29页)
”
案:《民国上海县续志·卷首·图说》原文:“江桥图:凡老闸以西,淞北各图全隶江桥,独二十七保十一图,宣统自治隶新闸。”
《民国上海县续志》卷首《县境分图说》书影
(2)薛文《消失的淡井庙》
“
“《光绪上海县续志》中讲:
淡井庙。咸丰年毁。里人重建。光绪二十年僧正生移建古淡井之北,在庙址东数十步。”(《老上海浦塘泾浜》第158页)
”
案:《民国上海县续志·卷二十九·杂记二·寺观》原文:“淡井庙。咸丰年毁。里人重建。光绪二十年僧正生移建古淡井之北。在庙址东数十步。”
(3)薛文《肇嘉浜和浜上的桥》
“
“据清《光绪上海县续志》中记,光绪年间(1875-1908年)人们在斜桥以西的肇嘉浜上建的桥有:吴家石桥、新木桥、潘家木桥、陈泾东庙桥、西庙桥。”(《老上海浦塘泾浜》第166页)
”
案:《民国上海县续志·卷四·水道上·桥梁》原文:“城西跨肇嘉浜者,万胜桥、吴家石桥、新木桥、潘家木桥、陈泾东庙桥、西庙桥。”
(4)薛文《泥城浜和泥城桥》
“
“我阅读到的上海旧的地方志中均未见到“泥城浜”的记录,倒是《光绪上海县续志》在记录“桥梁”中提到:
跨泥城河者,南泥城桥、中泥城桥、北泥城桥。上并英工部局建。”(《老上海浦塘泾浜》第169页)
”
案:《民国上海县续志·卷四·水道上·桥梁》原文:“跨泥城河者,南泥城桥、中泥城桥、北泥城桥。上并英工部局建。”
(5)薛文《上海何处洋泾浜》
“
“据《光绪上海县续志》中讲:‘跨周泾之老八仙桥、南八仙桥、衡春桥,法工部局均毁筑马路’,······”(《老上海浦塘泾浜》第179页)
”
(6)同上文
“
“《光绪上海县续志·卷四·水道上·桥梁》中记:
西洋泾者自浦口迄西至长浜口:外洋泾桥、里洋泾桥、三洋泾桥、三茅阁桥当即前志之韩家桥、带钩桥疑即前志之桂春桥、郑家木桥、东新桥、西新桥。”(《老上海浦塘泾浜》第182页)
”
案:《民国上海县续志·卷四·水道上·桥梁》原文:“西洋泾浜者自浦口迄西至长浜口:外洋泾桥、里洋泾桥、三洋泾桥、三茅阁桥当即前志之韩家桥、带钩桥疑即前志之桂春桥、郑家木桥、东新桥、西新桥跨周泾之老八仙桥、南八仙桥、衡春桥,法工部局均毁筑马路。”
二者相较,说薛文中所引用的《光绪上海县续志》文字是从《民国上海县续志》中过录的,应该完全没有问题。
2.书影判断
《黄浦文博》于2023年8月5日发布了薛先生新作《应宝时和应公祠路》,文中有二帧从《光绪上海县续志》摘录之“应宝时”、“应公祠”记录的书影。本文也从《民国上海县续志》摘录下同样内容的书影作一比较,这应当是最直观的,也最能揭示出我们讨论问题的真相。
(1)“应公祠”书影对照
薛文:《光绪上海县续志》关于“应公祠”记录的书影
《民国上海县续志·卷十二·祠祀》“应公祠”条目书影
(2)“应宝时”书影对照
薛文:《光绪上海县续志》关于“应宝时”记录的书影
《民国上海县续志·卷十五·名宦》“应宝时”条目书影
从上面薛文《光绪上海县续志》书影和本文摘引《民国上海县续志》书影的对照中,首先我们会发现薛文二帧书影分别进行了拼接处理。关于“应公祠”书影的第一行和第二行之间有二条界栏线,再看“应宝时”书影的第一行天头双边栏和左向的双边栏很明显不处于一个平面而是向下倾斜,这显然都是拼接时留下的痕迹。这类拼接是作者为了节省篇幅进行的技术处理,无可非议。本文指出这一点,只是说明薛文的书影及笔者摘录的书影,二者是来自同一部典籍。其二,薛文中的书影文字内容与《民国上海县续志》相较,无增删一字亦无异文。其木刻版式采用的是边栏用粗细双线围框,每半页以界栏线隔成十二行,每行正文顶格二十三字,注文较正文底一格双行小注。二者不论从文字内容,还是木刻版式都显示出了高度的一致性。其三,笔者所采用的《民国上海县续志》本子是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中国方志丛书》据民国七年刊本的影印本,对比薛文中的书影,其油墨的浓淡及文字的清晰度方面是否如出一辙?
以上内证所取样本虽只有《老上海浦塘泾浜》一书及《应宝时和应公祠路》一文,然窥一斑而见全豹,毫无疑问薛文中引用《光绪上海县续志》的所有内容及书影,当全部出自于《民国上海县续志》一书。
三
余论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即所谓的《光绪上海县续志》只是一部伪书名,存世的一部正确书名就是《民国上海县续志》,薛理勇先生是将《民国上海县续志》改成了一部伪书名《光绪上海县续志》并加以引用。
《民国上海县续志》是研究近代上海变迁与发展的一部重要的文献典籍,历来受到人们的重视,也是研究上海地方史的一部常用的参考引用书目。我们从薛文中同样能感受到作者对于《民国上海县续志》相当熟悉,引用拈手即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令人不解的是薛先生为何要将这部民国初期修纂的地方志书冠以“光绪”?
翻阅《民国上海县志续志》,吴馨的《上海县续志序》开头就说的很明白:“续修上海县志,发端于民国元、二年。议、参两会之议决案,断自同治十年以后迄宣统三年以完全结束一代之文献。”宣统承继光绪大统虽仅有短短三年,而该书中有关宣统时期的记载却随处可见,更何况薛文在写关于“沪渎垒”的文章中也曾引用该书“宣统自治”之云云(详见上文内证之举例)。
是薛先生失察乎?这似乎说不过去。
《民国上海县续志》卷一书影
在本文写作时,笔者又特意查检了由薛理勇先生主编的《上海掌故辞典》(1999年12月第一版第一印),其中收有“上海县志”条目,今全文引录于下:
上海县志 历代编纂的是上海县地方志的统称。使用时一般冠以出版年代(年号)或俢志人姓氏。如明嘉靖时郑洛书主编的上海县志,可叫作《嘉靖上海县志》或《郑志》。以上海县为行政区独立编志的,有《洪武上海县志》(未刊印即失佚)、《弘治上海县志》、《嘉靖上海县志》、《万历上海县志》(以上三种合称“明代三志”或“明代上海三志”)、《康熙上海县志》、《乾隆十五年上海县志》、《乾隆四十九年上海县志》、《嘉庆上海县志》、《同治上海县志》、《光绪上海县续志》、《民国上海县志》,共十一种。其中未刊印即亡佚的一种,刊印传世的十种。·以“明代三志”流传甚少,至为珍贵;又以《同治上海县志》编写得体,繁简适宜,年代又处古今之中,是研究上海史必读的上海县志。
其中赫然有“《光绪上海县续志》”之书名,而无《民国上海县续志》,可见薛先生之误由来已久。
薛理勇先生主编的《上海掌故辞典》现在有了新版,书名改称为《上海掌故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5年版)。由于笔者未见是书,其中的“上海县志”条目是否有修订改正?读者诸君自当辨析之。
最后要说的是,本文略显粗糙,不免贻笑大方。但作为一个读者,惟望薛理勇先生在以后的作文中能摘去“光绪”之名,还《民国上海县续志》真面目,以正视听。
2023年9月27日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