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佚名文/清歌向暖
承接上文：大明王朝最致命的死因
01
上回说到——
天启元年（1621年）三月，努尔哈赤亲率大军攻陷了辽阳和沈阳。
明朝就此结束了在辽河东岸200多年的统治历史。
辽东经略袁应泰自缢殉城，两腿一蹬痛快了，可辽东的锅还是要有人背下去。
按规矩，本来是由辽东巡抚薛国用来背锅，但任命书发下去没几天，老薛就挂了。
天启皇帝朱由校紧急下旨，让大臣们赶紧找个背锅侠去辽东擦屁股！
此时，内阁首辅叶向高还没到北京上班。
内阁次辅、东林党人刘一燝，就极力推荐熊廷弼。
刘一燝的脑子转很快：虽然熊廷弼和东林党很不对付，但熊廷弼之前担任辽东经略一年多，没丢过一个城，工作也完成的不错。只要熊廷弼和上次一样发挥稳定，那自己不是也可以跟在后面蹭点功劳吗？顺带还能抵消一下袁应泰丧师失地的扣分项。这波交易不亏啊。
刘一燝还很贴心，第二天就安排队友上疏弹劾姚宗文（浙党），罪名就是排挤熊廷弼。
浙党嘛，倒掉多少东林都不嫌多。
姚宗文被革职为民。
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朱由校给在湖广家里玩儿蛋的熊廷弼去了旨意：你在辽东工作一年，东虏不敢入侵，成绩大大的。只是后来有人散播谣言，言官们瞎凑热闹，又没人给我分析事情的真相，导致了你受处罚回家，这事我现在十分后悔！你的事情已经搞清楚了，现在就要起用你！如今辽阳失陷，局势混乱，想你在的时候，岂容奴酋猖狂至此？你想想当年我皇爷爷对你的信任，我现在还年幼，碰到这样的危局，你勉为帮我筹划一番。
明熹宗朱由校画像
听完朱由校的圣旨，熊廷弼还能说什么？眼泪哇哇的就上路了。
02
天启元年（1621年）六月，熊廷弼赶到辽东前线，恢复了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经略辽东的高位，准备大展拳脚了！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顺风顺水，除了有那么一个人不听招呼。
谁呢？
现任广宁巡抚王化贞。
想当初，辽东经略袁应泰自杀，大明退到广宁，“徐图恢复”。
辽东巡抚薛国用又是一副病的要死的样子，王化贞是当爹又当妈，不辞辛苦的聚拢溃兵、招募新兵、安定民心、外联蒙古、内修防御，把人心惶惶、只有一千多老弱部队的广宁搞出点声色！
着实地不易。
其实王化贞心里盘算着，只要自己再努力干上一阵子，辽东经略这个位置舍我其谁？！
结果，自己劳心劳力几个月，被半路杀出来的熊廷弼摘了桃子！
可毕竟人家熊廷弼能力强，之前干的不错，大佬和皇帝又都支持他，来做辽东经略咱也挑不出理来。
这事王化贞也认了。
不过，熊廷弼刚到辽东，就向朝廷提出了一套“三方布置策”。
简单来说，就是——
在广宁驻扎军队，沿辽河构筑防线与后金对垒；
以天津、山东登莱的水师，从辽南等地出击骚扰，威逼后金的大本营，到时候后金军必定会回师营救。
在山海关积蓄重兵，等全国的援兵到齐之后，登、莱的牵制力量准备完成，然后同时大举并进，收复辽沈！
1621年形势图
广宁、天津、登莱都设立巡抚。
辽东经略则驻在山海关，节制三方，居中组织协调，统一事权。
这下王化贞不干了：你熊廷弼自己在山海关里喝茶，让我王化贞在广宁当靶子？这不就是典型的送死我来，领功你去吗？
03
熊廷弼的方案报上去之后，朝廷里也有人发现了这个计划的漏洞。
吏科都给事中薛凤翔表示：广宁离山海关太远了，势必会难遥控，不如尚方宝剑也给王化贞一把，许他便宜行事。这样一来，广宁出情况了，也不用跑到山海关去打报告，节省时间。
薛凤翔这个意见，算是个好主意，既考虑了前线的复杂情况，又给王化贞注入了新动力。
但消息传到熊廷弼的耳朵里，熊大人的心态就变了：薛凤翔这个蠢货，出的什么鬼主意？王化贞能把广宁巡抚干好了就是他祖坟上冒青烟了！
于是上疏表示：“王化贞身上的担子很重，他下辖的广宁也是辽西的主心骨。但是一旦给他便宜行事的权利，他就可以自己行法立威，不再急于消灭后金了。”
还没完。
熊大人上次做辽东经略的时候，王化贞才是兵备参议。
短短一年，王参议就变成了王巡抚，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变成王经略！
不敲打敲打他，老子在辽东真是白混了。
正好这天，王化贞找熊廷弼汇报工作：在广宁城外三岔河设立六座军营，各自画地分守。在西平、柳河、镇武各堡各自设立防哨，以备努尔哈赤再来进犯。
熊廷弼当即就把王化贞臭批一通。
熊廷弼认为，三岔河很窄，河对岸的城堡很小，沿河防守就等于把自己有限的兵力全部分散。到时候后金的人马可以直接涉水通过三岔河，随便围攻其中一个据点搞围城打援，你就是有多少人都是不够填的！
熊廷弼的方案则是：在广宁城三五里外扎营，修建坚固的营地，部署重兵，骑兵和步兵相结合，与广宁城形成犄角之势。在广宁周围的城堡设立烽火台，一旦后金入侵，可互相支援。同时，沿三岔河设立游骑，轮番出动，让敌方摸不到深浅，不敢轻举妄动。
不得不说，熊廷弼的军事能力强过了王化贞十条街都不止。
但，王化贞根本不听熊廷弼的：我跟你汇报工作，不过是例行公事，你还真把自己当领导了！反正在广宁，我按自己的计划干！
【王化贞的后台很硬，兵部尚书张鹤鸣就很支持王化贞的计划，而内阁首辅叶向高更是王化贞的座主（老师）】
04
王化贞还真干出一件大事。
他派都司毛文龙带220人去朝鲜送信，约朝鲜一起进攻后金。
毛文龙到朝鲜弥串堡的时候，遇上了从镇江堡跑出来的书生王一宁。
《明熹宗实录》：
初，辽抚王化贞遣都司毛文龙率二百二十余人，繇海东，规取镇江，至朝鲜弥串堡，侦知伪署游击佟养真抄杀黄嘴，商山等处，城中空虚，时右卫生员王一宁称往朝鲜借兵，适回文龙延与共计。
从王一宁口中，毛文龙得知镇江堡的中军陈良策是个卧底，仍旧心怀大明。
最重要的是，镇江堡现在就只有几百名后金士兵，城防空虚！
毛文龙觉得，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于是，220号明军就到了镇江堡城下，和陈良策接上了头，营造出一种明军大军已经进入镇江堡地界的假象。
城内大惊，陈良策趁乱控制了全城，并抓住了镇江堡守将佟养正，史谓“镇江大捷”。
虽然七天之后，镇江堡即被后金“收复”。
但“镇江大捷”对于明廷和王化贞，乃至边境上的军队、百姓来说，其存在的意义都是非凡的。
从萨尔浒开始，明军就一败再败，所有人都需要这样一场胜利来鼓舞人心。
王化贞也喜形于色的揽下了领导的功劳。
不过，熊廷弼让王化贞吃了苍蝇。
熊廷弼认为毛文龙的攻势发动太早了，导致的后果很严重：
1、后金对辽南四卫采取了残酷的镇压，原来这些地方都是亲明的，现在都被后金杀光了！
2、现在辽南和朝鲜都吓破了胆，以后就没人敢反抗了！破坏了我的三方布置策。
就这，你还有脸自称大捷？
熊廷弼还把自己的意见写成揭帖，满北京的散发。
《明史·熊廷弼传》载：
毛文龙镇江之捷，化贞自谓发踪奇功。廷弼言：“三方兵力未集，文龙发之太早，致敌恨辽人，屠戮四卫军民殆尽，灰东山之心，寒朝鲜之胆，夺河西之气，乱三方并进之谋，误属国联络之算，目为奇功，乃奇祸耳！”贻书京师，力诋化贞。
05
王化贞都炸毛了：
狗日的熊蛮子，你不就眼红毛文龙给我长脸了嘛！
还破坏你的三方布置策？我可去你大爷的！
爷总有一天打个漂亮仗，狠狠抽你丫的脸！
让你丫小瞧我！
熊廷弼越看不上王化贞，王化贞越是要弄出点业绩来给熊廷弼看。
王化贞就上本：熊蛮子的三方布置策要十八万军队，我不需要！我只要六万人，就能一举荡平努尔哈赤！
《明史·熊廷弼传》载：
化贞见疏不悦，驰奏辨。且曰：“愿请兵六万，一举荡平。臣不敢贪天功，但厚赉从征将士，辽民赐复十年，海内得免加派，臣愿足矣。即有不称，亦必杀伤相当，敌不复振，保不为河西忧。”因请便宜行事。
熊廷弼和王化贞死命掐架。
朝廷里的大佬们支持谁呢？
当然是王化贞。
除了熊廷弼自身惹人讨厌的性格、王化贞的后台比熊廷弼的硬之外，王化贞得到支持的最关键因素就是，省钱。
熊廷弼要十八万军队，人全到了才能开打。
先不说这十八万兵马本身的人吃马嚼，光是后勤保障费用就吓死人。
而且熊廷弼还不保证能收复辽阳！
这是在拿朝廷当冤大头吗？
反观王化贞，只要六万大军就够用了，这就比熊廷弼少了三分之二的军费！
而且人家不光说，还有行动！前段时间去镇江堡闹腾的小毛就挺能干！
熊蛮子两次经略辽东，除了会要钱，还会干什么？
熊廷弼
因此兵部尚书张鹤鸣建议，赐予王化贞尚方宝剑，把熊廷弼撤换到其他地方呆着。
《明史·王化贞传》载：
鹤鸣独言化贞一去，毛文龙必不用命，辽人为兵者必溃，西部必解体，宜赐化贞尚方剑，专委以广宁，而撤廷弼他用。议上，会大清兵逼西平，遂罢议，仍兼任二臣，责以功罪一体。
眼看王化贞即将取代熊廷弼成为辽东一把手了，不巧，努尔哈赤来凑了一把热闹......
06
天启二年（1622年）正月十八，努尔哈赤渡过三岔河。
结局被熊廷弼不幸言中——
努尔哈赤只花了三天时间就解决了王化贞布置在三岔河对岸的三万明军。
二十一日，后金军队挺进西平堡。
得到消息后，熊廷弼派出了镇武总兵刘渠救援西平堡，王化贞也派出了甘肃总兵祁秉忠和游击将军孙得功前往增援。
一番交战，刘渠和祁秉忠战死。
孙得功是个软骨头，见后金军势大，便举了白旗，还自告奋勇，先回到广宁城里当起了小内。
《贰臣传乙编》载：
太祖围西平堡，刘渠等赴援，令得功从。渠等战死，得功潜纳款於太祖，还言师已薄城，城人惊溃。
与孙得功相比，西平堡守将罗一贯是真正的铁骨头硬汉子。
他怒斥了叛徒李永芳的劝降，带领三千守军誓死守城，西平堡城下后金军积尸如山，几乎成城头平齐。
城破之时，罗一贯带重伤面南而拜，大呼：“臣力竭矣！”
遂拔剑自刎。
罗一贯雕像
三千明军也全部殉国。
西平堡丢了，广宁城门户大开。
提前跑回广宁城当小内的孙得功，想生擒王化贞，献给新主子努尔哈赤当礼物，就故意在城内制造混乱，说清兵很快就会到达广宁城下。
城中大乱，百姓纷纷出逃，形势已经控制不住，最后以讹传讹，王化贞也弃城出逃。
其实，努尔哈赤到达广宁城下，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搞笑的是，努尔哈赤还不相信广宁能这么轻易得手，派出皇太极在城中大掠一番之后，才放心进城。
07
王化贞从广宁一直徒步跑到大凌河的时候，遇上了熊廷弼。
看着王化贞狼狈的样子，熊廷弼开心极了：“你丫吹牛逼不打草稿，六万兵马荡平辽东？你倒是荡啊？”
王化贞不得不低头，和熊廷弼商议接下来的对策，即守住宁远和前屯。
注：制图底图为辽东都司行政图
非1622年实时形势图
其实王化贞的这个意见是对的，但熊廷弼根本不听：“晚了！早干什么去了！”
——你早不听我的，才如此惨败，现在我也不听你的！
熊廷弼忘了，其实他和王化贞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于是，熊廷弼和王化贞带着流民，一直退到了山海关。
关外的一切，带不走的全烧了。
后金军追了二百多里，发现一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因为后勤上不来肚子饿也就不追了。
《明史·王化贞传》载：
化贞方阖署理军书，不知也。参将江朝栋排闼入，化贞怒呵之，朝栋大呼曰：“事急矣，请公速走。”化贞莫知所为。朝栋掖之出上马，二仆人徒步从，遂弃广宁，踉跄走，与廷弼遇大凌河。化贞哭，廷弼微笑曰：“六万众一举荡平，竟何如？”化贞惭，议守宁远及前屯。廷弼曰：“嘻，已晚，惟护溃民入关可耳。”乃以己所将五千人授化贞为殿，尽焚积聚。
08
广宁失陷，山海关外大片土地尽丧，北京城到处流传着后金军马上来了的流言。
朱由校害怕，抓着首辅叶向高的袖子直哭。
仗是王化贞打的，但熊廷弼是辽东经略。
所以坐牢这种事，不可能只抓王化贞，不抓熊廷弼。
在听到自己即将下狱的消息后，熊廷弼又出了个昏招，他让汪文言去找魏忠贤，许诺只要把他从牢里捞出来，魏公公就能得到四万两银子的好处费。
魏忠贤答应了，表示收了钱就办事。
但到了收钱的环节，熊廷弼却出不起。
“提溜我玩呐！”
魏忠贤
魏忠贤恨的牙龈都龇出来了，发誓一定要砍了熊廷弼。
天启五年（1625年）八月，诏熊廷弼斩首弃市，并被传首九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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