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刘丹
新历史演义小说文体的生成
——论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山本》(二)
李遇春
二
我不知道贾平凹是否见过李云峰的那本章回体或评书体小说《井岳秀传奇》,即使没有见过那本书,也不妨碍贾平凹在构思和创作中受到中国古典章回体历史演义小说叙事传统的启发,因为《山本》的叙事结构确实与古典历史演义的章回体结构之间高度暗合。这种结构或体例上的暗合,甚至会让熟悉中国古典章回体历史演义小说的读者产生跃跃欲试的冲动,即为《山本》补拟回目,由此还原这部新历史演义小说的潜在章回体本色。但《山本》体量庞大,全书不分任何章节,这就给文本分析带来了难度,以至有些读者看得一头雾水,甚至有的职业批评家也不明就里,甚至产生作者思维混乱的印象。事实上,《山本》虽然没有明确地分章节,但章节又确实隐含其中——文本中那些以“※ ※ ※”标识的空行,每出现一次即标志着一个旧章节的结束和一个新章节的开始。据笔者统计,《山本》共有八十二个章节,我们完全可以将它们编排为章回体文本的八十二个回目。这种做法在现当代武侠言情小说中屡见不鲜,而在新文学和新小说中确实比较稀见,但也不是没有,比如大家熟悉的革命历史小说《吕梁英雄传》《烈火金刚》就是很好的例子。莫言带有新历史小说色彩的长篇巨著《生死疲劳》也别出心裁地采用了仿章回体,不仅没有遭到读者反对,反而取得了出人意料的好效果。当然,今人借鉴古典章回体结构谋篇布局并非全盘照搬照抄,而是会做必要的文体改造。一般而言,新文学家在借鉴章回体时会有意省略程式化的回目文字以及每章首尾的套语,但去掉或隐去章回体程式套语并不意味着彻底否定了章回体的叙事结构。在章回体分章叙事、分回标目的显在叙事框架中,分回标目很容易被今人作为叙事程式取消,但分章叙事却无法完全取缔,尤其是对于那种规模庞大、人物众多、情节复杂、线索交叉的长篇叙事性小说而言,章回体的分章叙事经验更是无法舍弃。对于《山本》这样大体量的长篇新历史演义小说而言,吸纳古典历史演义小说的章回体叙事经验确实很有必要,因为《山本》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易名为《秦岭演义》或《秦岭志演义》,它所讲述的战乱年代的秦岭故事充满了战争与死亡、英雄与枭雄、阴谋与爱情,这很容易与古典章回体历史演义小说传统发生关联。
如前所说,《山本》共隐含有八十二个章节,我们完全可以借用章回体的成例将其视为八十二回。笔者不揣谫陋,曾尝试将《山本》的八十二个隐性章节划分为显在的八十二回,并代拟回目,以此检验《山本》究竟是否暗合了中国古老的章回体叙事结构。不难发现,《山本》的八十二回中,确实每回只叙述一两个中心故事,这样就便于以两句对仗之词概括每一回的内容。如果根据男主人公井宗秀人生轨迹的阶段性来划分,我们可以把这八十二回划分为六个叙事单元:第一单元包括第一回(“童养媳巧取胭脂地 陆菊人初嫁涡镇城”)至第十回(“蔡一风初创游击队 井宗丞首立英雄功”)。这个叙事单元是整个长篇小说历史演义的开端,通过外来者陆菊人嫁入涡镇的视角介绍秦岭中最大的镇涡镇的历史风土人情和时代社会背景,特别介绍井家兄弟(井宗丞、井宗秀)的出场。前十回徐徐拉开 20 世纪 20 年代的历史大幕,主要人物悉数登场,包括女主人公陆菊人、丈夫杨钟、公公杨掌柜、独生子剩剩一家;互济会井伯元掌柜、长子井宗丞、次子井宗秀一家;还有井家兄弟的同学或师兄阮天保、杜鲁成等乡党;以及吴掌柜、岳掌柜等涡镇富户和一些小手工业主;另外还引入了安仁堂的陈先生、城隍庙的宽展师父、平川县新来的麻县长等贯穿全篇的角色。
这一单元主要讲述陆菊人出嫁后的婚姻家庭生活,还有井掌柜遭绑架死亡后井家兄弟的分道扬镳:一个进山加入秦岭游击队,一个回到涡镇善后,而后者无意中得到了陆菊人陪嫁过来的龙脉地——正是这块地神秘地塑造着井家兄弟日后的传奇命运。紧接着的第二单元包括第十一回(“时来运转兴业娶亲 情动怨生明躲暗藏”)至第二十六回(“耍社火强人更逞强 误聪明弱者终示弱”)。这个叙事单元是秦岭历史演义的发展,但仅仅是初步发展阶段,主要讲述井宗秀的发迹史,讲他如何在初步创业娶亲之后利用土匪五雷、王魁的力量相继除掉涡镇的两大势力岳掌柜和吴掌柜,并利用土匪内部矛盾设计除掉五雷和王魁,从而确立了自己在涡镇的正式地位,这以其被任命为预备团团长为标志。与此同时还讲述了游击队在方塌县、麦溪县发动农民暴动的故事,重点讲到了井宗丞被叛徒出卖被俘脱险及其红色绝恋故事。这个叙事单元中陆菊人告知井宗秀关于那块风水宝地的秘密,从此他们之间有了真正的心灵默契,互相成就了彼此。之后的第三单元包括第二十七回(“城隍转世涡镇驻军 宗秀再婚菊人劳神”)至第四十三回(“斩情丝欲斩丝还乱 修慧根且修根乃直”)。这个叙事单元发展到了全书的第一个高潮阶段,集中讲述井宗秀依托预备团招兵买马,不断壮大涡镇武装势力,并打败阮天保进犯涡镇的保安队,由此擢升预备旅旅长的诸多事情。但伴随着井宗秀在军事上的成功,陆菊人的丈夫杨钟战死,她与井宗秀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而阮天保战败,并在无意中投奔了游击队,也给井宗丞带来了危机。所以在这个表面的故事高潮中其实隐含了重要的故事转折,有待进一步彰显。
第四单元包括第四十四回(“井旅长谋划新涡镇 杨家人珍惜旧交情”)至第五十六回(“大雄藏内禽兽有意 至柔显外草木无情”)。这个叙事单元可以说是整部历史演义故事的再发展,为后面的高潮来临蓄势聚力:一方面讲述井宗秀野心膨胀,以旅长身份重新谋划涡镇的城建,为此他不仅挟持麻县长到涡镇办公,而且委托陆菊人壮大茶行生意,为军事割据提供经济保障,但涡镇守军随之滋生了享乐主义,危机出现。另一方面又讲述了红军内部的路线纷争和宗派矛盾,以蔡一风、井宗丞为代表的原秦岭游击队与宋斌、阮天保为代表的红 15 军团内部新势力之间矛盾初显,这就为后面发生的历史悲剧埋下了伏笔。第五单元包括第五十七回(“城隍再世涡镇抹黑 唐建上吊宗秀蒙羞”)至第七十三回(“兄弟默契虎山借道 上下密谋涡潭归阴”)。这个叙事单元紧随第四单元的故事再发展,再次掀起故事发展的新高潮。新高潮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井宗秀开始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他发动预备旅主动进攻阮天保所在的红军队伍,结果两败俱伤,涡镇人更是死伤惨重,只得以迁怒于阮氏族人消解民愤;二是井宗丞在红军内部与阮天保的矛盾愈发尖锐,不仅如此,他还带领游击队与井宗秀的预备旅打了一场默契战,为此种下了政治祸根;三是陆菊人知悉井宗秀每晚巡城都会带女人回家的内幕,先是逼井宗秀与刘花生完婚,后又请陈先生为井宗秀治疗暗疾,这就为井宗秀的心理变态与政治疯狂提供了生理学基础。由此,小说进入了秦岭历史演义的最后一个单元,即历史大幕落下,人物纷纷谢幕,一切尘埃落定——第六单元包括第七十四回(“阮天保计赚井宗丞 水晶兰凋谢崇村崖”)至第八十二回(“归尘土红军轰涡镇 叹秦岭县长沉涡潭”)。这个叙事单元其实就是故事大结局。这场结局从井宗丞被肃反、被阮天保指使邢瞎子暗害开始,彼时的井宗秀还蒙在鼓里,他由穷兵黩武发展到大兴土木,不仅要将涡镇的老街道改造成军事迷宫,而且还要仿造平川县城造钟楼和鼓楼,还要请戏班子唱大戏,甚至要在旅长私宅和军部唱堂会,由此激发了涡镇民众的强烈反抗,使他大失民心。等到他得知兄长被害,又勃然大怒,誓死复仇,将仇人邢瞎子凌迟处死祭灵,但最终他还是被阮天保派人暗杀身亡了。如此复仇、循环,难有终结。最终,在红军的炮火声中,涡镇沦为废墟。井宗秀尸骨横飞,他的同伙大都葬身火海,唯有陆菊人和剩剩母子以及陈先生、宽展师父两个世外高人守望着最后的秦岭。
有意味的是,不仅全篇正文暗合章回体例,《山本》还前有题记,后有尾诗,这就更与中国古典章回体小说的体例相契合了。在“题记”中,作者写道:“一条龙脉,横亘在那里,提携着黄河长江,统领着北方南方。这就是秦岭,中国最伟大的山。山本的故事,正是我的一本秦岭之志。”这段题记语言雅洁,境界雄阔,有古典诗文的精练,完全可以当作长篇章回体小说的开篇序诗来看待。而在作家出版社的单行本《山本》的封面勒口上,贾平凹的一首手写体古诗印在其上,题为《写完〈山本〉所记》。诗云:“横亘国之中,秦岭深似海。风硬千木折,雨急倾百岩。日出瞎眼熊,月来白面豺。路瘦蛇蝎乱,潭黑鬼声骇。英雄随草长,阴谋遍地霾。世道荒唐过,飘零只有爱。”在我的印象中,莫言近年来大写旧体打油诗,而贾平凹的旧体诗则未曾见过,但这首《山本》五言古诗却出手不凡,不仅诗语新警瘦硬,而且格调清苍幽峭,让人能一睹西部鬼才神采。更重要的是,这首五古凝结了这部五十万字长篇历史小说的精髓,作为尾诗确实可以令全书生辉添彩。当然,仅仅有章回分目和题记、尾诗还不够,还不能充分显示《山本》演义历史时借鉴或转化古典章回体叙事经验的潜在动机。事实上,虽然在《山本》中我们看不到古人说书常见的套语陈词,如“话说”“且说”“上回说到”“且听下回分解”之类,但中国传统话本小说、章回小说、历史演义小说的叙事模式或故事原型还是隐含在整个《山本》文本的字里行间的。
比如从章节(章回)的衔接安排来看,《山本》十分注重章节(章回)之间的内在有机关联的建立。比如第二回(“行割礼小丈夫圆房 凿石窟杨掌柜避兵”)至第三回(“说黑白强人初出世 遭绑架掌柜终殒身”)之间的叙事关联性就离不开作者的有意设置,本来第二回主要讲述陆菊人成婚和杨掌柜避兵二事,第三回主要讲述井家兄弟的正式出场和井掌柜之死二事,两回之间本没有内在关联性,但作者在第二回中不仅一笔点到了井宗丞在城里上学听到政治风声,而且在结尾处顺带讲到井掌柜手中握有互济会的大洋,这就为接下来的第三回集中讲述井家故事做了叙事铺垫,让第三回与第二回之间的叙事过渡十分自然、顺畅。这种章回叙事关联的建立在《山本》中还有很多,比如第九回(“麻县长巧题测宗秀 岳掌柜老谋算宗丞”)与第十回(“蔡一风初创游击队 井宗丞首立英雄功”),前一回主要讲述麻县长出题测试井宗秀师兄弟和井宗秀出狱后向吴掌柜、岳掌柜求助二事,后一回主要讲述蔡一风领头创建秦岭游击队和井宗丞初立军功被提拔为二分队队长二事,两回之间原本不具备叙事关联性,但作者巧妙地将二者关联起来,写了井宗秀向吴掌柜求助被拒而向岳掌柜求助成功,因为岳掌柜意识到井家长子宗丞加入游击队手中,有枪杆子,未来前途不可估量。经过第九回的这个叙事扭结处理之后,第十回直接转入秦岭游击队的创建和军事行动的叙述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
除了章回体内部的叙事衔接模式,我们还可以发现在《山本》中隐藏着许多古典历史演义(以及其他题材的经典章回体小说)的叙事程式或故事原型。有论者已注意到:“或许与这部长篇小说主要描写战争有关,作品的许多艺术设计,都与罗贯中的那部古典名著《三国演义》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契合之处。且不说三支武装力量的对峙与碰撞让我们联想到魏蜀吴三国鼎立,预备团(旅)领导层中的井宗秀、周一山与杜鲁成他们三位,让我们联想到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虽然说其中的周一山,其实更带有诸葛亮足智多谋的特点。除此之外,井宗秀他们把麻县长硬生生地从平川县城挟持到涡镇,显然也就是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杨钟带着井宗秀专门前往煤窑那里延请周一山的故事情节,其中三请诸葛亮的意味也是特别显豁的。” [1]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山本》不仅与《三国演义》存在着互文性,其文本中隐含了很多三国历史演义的原型故事,而且它还与《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等古典名著之间存在着互文性,这说明作者在创作中总是不经意地或潜或显地转化着中国古典章回体小说叙事传统——在更宽泛的意义上,传统作为集体无意识已经深深地融入了作者的艺术想象或形象思维中。就《三国演义》来说,除了上述引文所提到的“三国鼎立”“桃园三结义”“三顾茅庐”“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几个故事原型之外,《山本》中其他的三国故事原型也值得一提。
比如第十九回(“泄军机井宗秀成事 送沉香韩掌柜识人”)中,写土匪头子五雷与井宗秀喝酒,五雷责怪宗秀居然隐瞒了游击队二分队队长井宗丞是他哥的消息,井宗秀当即就哭起来,想方设法为自己辩解,而且不断招呼媳妇上菜上酒,直至恍惚醉倒一般。五雷哈哈大笑,觉得井宗秀“真没彩,一坛子酒就把你喝成熊样子了”。但媳妇看出了他的异样,认为他不至于喝醉,但井宗秀偏说自己醉了。媳妇说:“能说自己醉了的都还没醉。”井宗秀不再言语,继续装睡。其实这个情节中隐含了“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故事原型,出自《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曹操煮酒论英雄 关公赚城斩车胄”。当曹操说出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时,刘备吓得闻言失箸,幸亏空中惊雷掠过,方才掩饰过关。贾平凹巧妙地借用这个原型故事加以改编,让井宗秀以醉酒掩饰自己的恐惧与野心,不露痕迹。再如第七十四回(“阮天保计赚井宗丞 水晶兰凋谢崇村崖”)中写井宗丞之死,其误犯地名的细节也值得玩味。邢瞎子在杀死井宗丞之前说:“井团长,你真不该来崇村。”“你不要恨我,也不要恨阮团长,崇村是你的坎么。”“崇字是一座山压你宗啊!”邢瞎子就这样在崇村后山崖把枪头顶着井宗丞的人头扣了扳机,看着他一声没吭掉下山崖。
虽然在古典历史演义小说中这类犯地名的故事情节有不少,但最有名的无疑还是《三国演义》第六十三回“诸葛亮痛哭庞统 张翼德义释严颜”中写到的庞统之死。庞统道号凤雏,但他误入“落凤坡”,被西川守将张任乱箭射死于坡前。显然,《山本》中的井宗丞之死并非《三国演义》中庞统之死的简单模仿,但在谶纬叙事传统的化用上,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此外《山本》第六十七回(“红军逛山两相决裂 宗丞天保二士争功”)写红军内部井宗丞与阮天保不同派别之间的争强好胜,与《三国演义》第一百十八回(“哭祖庙一王死孝 入西川二士争功”)写曹魏大军内部邓艾与钟会二士争功的情节也存在暗合与化用之处。还有《山本》第三十一回(“冉双全演说神算子 井宗秀诱逼智多星”)写井宗秀去煤窑延请周一山,除改写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原型外,还隐含了曹操逼徐庶进曹营的原型故事。《三国演义》第三十六回(“玄德用计袭樊城 元直走马荐诸葛”)写曹操利用徐庶是孝子,伪造徐母书信逼其进曹营,结果是众所周知的“一言不发”的故事。而《山本》中写井宗秀利用周一山的孝子身份,通过把周母接来涡镇安居善待而诱使周一山归顺,完成了对三国故事原型的改写,巧妙地实现了井宗秀(属虎)与周一山的结盟,即小说中的“老虎上山”。
除了《三国演义》之外,《山本》与其他古典章回名著之间也存在紧密的化典互文关系。比如第十回(“蔡一风初创游击队 井宗丞首立英雄功”)中,写井宗丞投奔蔡一风,蔡一风正在刀客头子牛文治手下当保镖,适逢政府军 69 旅联合逛山头领林豹进攻牛文治,两股土匪军展开激烈对抗。此时蔡一风和井宗丞等人合谋设计捆绑了牛文治献给林豹,林豹先是想杀掉蔡一风,但很快被蔡一风的胆识所震慑,二人结拜了兄弟。林豹杀掉了牛文治,理由是豹子是吃牛的,牛文治就是不犯地名(卧牛沟),迟早也是他的肉。有意味的是蔡一风就此借势有了自己的武装,以后更名为秦岭游击队,自任队长,井宗丞由班长提升为排长。这一段故事情节中其实隐含了《水浒传》中林冲怒杀王伦的原型故事。《水浒传》第十九回(“林冲水寨大并火 晁盖梁山小夺泊”)写梁山原寨主王伦目光短浅、妒贤嫉能,一直压制逼上梁山的豹子头林冲,适逢托塔天王晁盖上山投靠,王伦又出于嫉妒而百般抵制,终于,在智多星吴用的激发下,林冲怒杀了王伦,晁盖由此成了梁山新头领。当然,《山本》对《水浒传》的化用并非简单照搬照抄,而是复杂地改写化用,但二者之间的互文性确实是意味深长的。再如《山本》第二十回(“杀妻除奸不动声色 美人离间巧结连环”),写井宗秀发现媳妇与土匪五雷有奸情后并未勃然大怒,而是暗中设计除掉媳妇,让她失足坠井死亡。
此后又利用妻妹的姿色离间土匪内部五雷与王魁的关系,借王魁杀五雷,借保安队杀王魁,从而确立了自己在涡镇的地位。这与《水浒传》第二十一回(“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中宋江杀妻之间构成了明显的反写关系。宋江得知阎婆惜与押司张文远之间的奸情,来自梁山的机密信函与酬金又被阎婆惜截获,他只能怒杀阎婆惜以绝后患,终至逼上梁山。而井宗秀周旋于山寨土匪间,不动声色杀妻除奸,最终把自己变成了土匪般的涡镇新首领,堪称宋江的改写版和变异版,且有过之无不及。此外,《山本》第三十回(“闹世事唯闹大动静 抚人心犹抚弼马温”)中井宗秀接受陆菊人的劝告让杨钟管马的情节,化用自《西游记》里玉皇大帝安排孙悟空当弼马温的故事原型。实际上杨钟就是个不听话的孙悟空,他就喜欢骑井宗秀的马,当妻子反对他骑马时他认为“马就是皇帝金銮殿上的椅子”,井宗秀可以骑,他也可以骑得威威风风。还有第三十四回(“保安队力压预备团 周一山智激井宗秀”)的情节中,也可以发现《西游记》里猪八戒智激美猴王的影子。至于《山本》中多次写到的陆菊人乃金蟾转世有财运一说中,也不难看到《西游记》里唐僧乃金蝉子转世的痕迹,当然也可以找到《红楼梦》的影响,诸如林黛玉为绛珠仙草转世、贾宝玉乃神瑛侍者转世之类。尤其是《山本》中安仁堂陈先生(得道盲医)、城隍庙宽展师父(女尼)这两个神秘人物及其相关情节的设置,与《红楼梦》中多次出现的“一僧一道”人物情节之间委实有着很深的艺术渊源。
注释:[1]王春林:《历史漩涡中的苦难与悲悯》,见《收获》长篇专号2018年春卷,第296页。
本文刊于《贾平凹研究》2021年第1期,原创内容,如需转载,须经本刊编辑部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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